宁远侯走近屋檐时,正见曲华裳转身往后院走去,他脚步在停下,撑着伞站在雨中等到曲华裳彻底离开后,这才再次迈动步伐走进屋檐。这一举动,足以见宁远侯府的礼仪远超许多官宦世家的礼数。
“参见郡主!”宁远侯将油纸伞放到一旁,清理了一下身上溅起的雨水,这才走到苏锦瑟面前躬身行礼。
“侯爷何须对我行如此大礼?我欠侯府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侯爷再对我行礼我怎敢受?”苏锦瑟眼眸忧伤的看着宁远侯,心里难免泛起层层涟漪,一阵苦涩涌上心头,难以褪去。
“郡主身份尊贵,怎会受不起下官的礼。”宁远侯一脸清正的说道,话语里未听出丝毫对苏锦瑟的怨怪之意。
苏锦瑟望着宁远侯,眸色幽深,将宁远侯请进屋内。
孟煜时俊朗模样袭承了宁远侯,只不过比起孟煜时的不食人间烟火,宁远侯身上有清正之气,顿时让人觉得此人真实许多,宁远侯一身清华如水墨,放在站在雨中更是如同一幅水墨画般,让人不忍打破着份水墨宁静之色。
“侯爷是为宁远城一事而来吧?也想劝我出兵吗?”苏锦瑟做主位上坐下,让奴婢上茶后随即声色如雨声,清泠出声。
苏锦瑟开门见山的询问,顿时将宁远侯那份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尴尬的打破,两家人间有层隔阂在其中。自孟煜时那件事后,侯府与王府便再未有过往来,侯府人见到苏锦瑟总是面露不满或是责怪,而侯府在老北辰王出事时更是对北辰王府坐视不理。
按理说他不该来找苏锦瑟,北辰王府有难之事他袖手旁观了,却在自己需要帮助时上门求助,宁远侯踏进王府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羞耻涌上心头。可他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想起要来找苏锦瑟,唯有她能救宁远城了。
然而面对苏锦瑟,宁远侯心底那抹羞耻再次涌现,他利用苏锦瑟对侯府的愧疚,笃定苏锦瑟不会拒绝他的求助,就好像他在利用苏锦瑟一样,以至于他一时无言。
“郡主所说没错,下官正是为宁远城一事而来。”宁远侯面露忏愧的回答,对第二问却有所保留,他不算是来劝苏锦瑟派兵,只要能救宁远城,无论是何种法子那都是极好的,不一定非得派兵,只是宁远侯不明为何苏锦瑟做到这个地步也不肯派兵。宁远侯混迹朝堂多年,也知晓哪些事情能问,哪些事情不能问,他不打算将宁远侯府与苏锦瑟绑在一条船上,最好别问。
宁远侯心一横,从椅子上起来,朝着苏锦瑟跪下。“求郡主救救宁远城百姓吧。”
苏锦瑟一惊,险些坐不住。
这世上谁她下跪,苏锦瑟都能无动于衷,哪怕是承乾帝她都能无比淡然的冷眼相看,但惟独孟煜时的双亲她无法坦然受之。
孟煜时之事,让她对宁远侯府,对宁远侯夫妇有多愧疚,只有她心里清楚。她不禁受不起宁远侯的跪拜,连个求字她都受不起!
一生前途啊,尽毁在她的手中了,她没跪在宁远侯面前求他的谅解已然是有愧了,如何能受宁远侯这一跪。
“逐流,将侯爷扶起来。”苏锦瑟良久才平复自己的情绪,对守在暗处的逐流说道。
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影出现在宁远侯面前,逐流伸手欲将人扶起,但宁远侯一再推开他,执着的跪在地上用了死力气与逐流抗衡,不肯起来。
见状,苏锦瑟缓缓说道:“侯爷起来吧,否则还请侯爷离开王府。”
苏锦瑟说得坚决,宁远侯见状,这才不已起身。
“退下吧。”苏锦瑟示意逐流退下,单独与宁远侯商谈。“侯爷不必来求我,锦轩还在宁远城内,我便不会放弃宁远城不管。只是侯爷也知道,我无法派兵,一旦我派兵离开京城,皇上便会对北辰王府下手。我不是我父王万事以民为重,所以我不会为此派兵。”
“下官明白。”听苏锦瑟将拒绝派兵一事道出缘由,宁远侯当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苏锦瑟想法终归有些不同,所以他不敢肯定,这会听苏锦瑟说出心中所忧,也明白苏锦瑟有自己的难处,承乾帝身为帝王都可做出如此决定,苏锦瑟为何不能呢?
“你来找我,其实并无多大用处,我能做的不多,但我可以答应你,不到最后决不放弃宁远城百姓。皇上放弃宁远城之后,肯定不会再拨药材与物资到宁远城,这一切北辰王府会提供,我保证宁远城所需的东西,我会一样不缺的送到宁远城。”苏锦瑟之前也打着这个主意,宁远城的基础保障一定要做,无论最后那些人是否救回来,她都会以北辰王府的名义提供宁远城百姓所需。
“可是,药材与物资送到宁远城将花费许多时间,且途中遇到大雨或者是大雪,东西会被毁掉。”宁远侯听了苏锦瑟的保证安心下来,却又生出了另外的担忧。“最重要的一点,皇上放弃宁远城,郡主却接手宁远城,这岂不是公然与皇上作对,皇上不会允许北辰王府美名远扬。”
苏锦瑟点点头,这点她确实有过担忧,但现在却没有任何担忧了。
“侯爷放心,我既然敢保证,必然是有万全之法。”苏锦瑟清澈的眼眸里洋溢着自信,显然这件事她已经有了好计划。
苏锦瑟比宁远侯有过更多的时间考量此事,进宫前她就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做,所以此刻她有信心。
见苏锦瑟双眸流露出的聪颖,宁远侯出乎意料的放心了,大抵是上次一事被苏锦瑟计划震惊到了,苏锦瑟听到苏锦瑟的保证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来了。
“如此全仰仗郡主了。”宁远侯站起身来,对苏锦瑟再次躬身行礼,这次是为宁远城的百姓感谢苏锦瑟能够在这时候伸出援手,不论苏锦瑟试图在这次的事情中捞到怎样的好处,她肯出手那宁远城百姓就还有救,宁远侯都真诚的感谢苏锦瑟。
“不必,我也有私心。”苏锦瑟坦然承认自己这么做存有私心,一点也不掩藏。“侯爷,你这时候想到来找我,相比对我有一定的信任。我也就不跟侯爷绕弯子了,侯爷也知晓我与皇上对立,此时你肯来找我,心底多少有些偏向北辰王府,侯爷不妨好好考虑考虑,是否要上北辰王府这条船。”
宁远侯没料到苏锦瑟会对他说出这番话了,显然苏锦瑟很有自信他不会将这番话透露出去,所以不设防的跟他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郡主说笑了。”宁远侯装作没听懂的模样,拂开了苏锦瑟抛出去的橄榄枝。
“侯爷应当知晓,我与谁开玩笑都不会和侯爷开玩笑,我只是不想日后走到与侯府兵戎相见的地步。我有愧于侯府,有愧于您,到底是我欠了煜、小侯爷,我宁愿是自己不择手段的利用侯府,最终让侯府能够在北定安身立命,也不愿有朝一日自己亲手毁掉侯府。”苏锦瑟眼中慧光褪去,再次浮现出忧伤来,她实在是无法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对孟煜时一事耿耿于怀,所以她终究是在这里退了一步,与宁远侯将话摊开来说。
“之前曾与小侯爷谈过,若到需要之时,我会不择手段让宁远侯府站在我这边,走到那一步恐怕会伤害到侯府之人,所以我希望侯爷能认真考虑此事,届时给我一个决定。”苏锦瑟吐字清晰,说得坚定。
宁远侯想了想,随后点点头,答应苏锦瑟会好好考虑此事。
谈话至此,苏锦瑟不便多留宁远侯,只是外面大雨倾盆而落,苏锦瑟还是好心说道:“我派人送侯爷回府。”苏锦瑟话音未落,见宁远侯有心要拒绝,补上一句。“权当是我对侯府的一些弥补吧,即使远远弥补不了侯府的痛,但至少我不能再让侯爷因来了北辰王府而出事,否则我当真无颜再见侯府之人了。”
宁远侯将拒绝的话咽回肚子里,接受了苏锦瑟这片好心。宁远侯明白苏锦瑟话里的意思,现在北辰王府可谓是危机四伏,他在这时候与北辰王府接触,可能会让背后的人误会,导致杀生之祸,苏锦瑟是考虑得足够周全,这才安排人送他回去。
暗处守着的逐流听了苏锦瑟的话,不必苏锦瑟吩咐,便已经去传达苏锦瑟的命令了。
兑泽准备好马车后,赶过来禀报。“郡主,马车已经备好。”
苏锦瑟点点头,对宁远侯客气的说道:“雨势太大,请恕我失礼无法送侯爷出府。”
“郡主留步。”宁远侯不敢当做了个留步的姿势,拿起了靠在墙边的油纸伞。
“兑泽,要亲眼见到侯爷进了家门再离开。”苏锦瑟望着外面雨势,以及未入夜便先暗下来的天色,正是个适合杀人的时机,不免多嘱咐一句。
苏锦瑟的话让宁远侯不禁多留了个心眼,这句话看似在对侍卫交代,其中不乏有提点他的意思。
“多谢郡主。”宁远侯心如明镜般的对苏锦瑟道声谢,随后在侍卫的护送下进了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