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吉于六月初八当晚半夜时分赶进了自己的居城姬路城。秀吉母亲所居住的长滨城此刻已经被明智光秀攻下。幸运的是,她却逃了出来。
而就在秀吉忙着与毛利家议和的时候,明智光秀却忙着收买人心,免去了京都一带的地子钱。又向朝廷献上了大量的钱财。不断奔走与公卿之间,终于在六月十一日被天皇封为了征夷大将军。与此同时,光秀的军队也攻入了近江,军队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除了山冈美作守烧毁了濑田大桥,稍微减缓了一下进军速度,明智军根本就是所向披靡。
相比起明智军的一帆风顺,织田军则的反抗则是那样的疲软无力。由于谁也没有料到明智光秀会突然谋反,织田的主要战力都分散各地:重臣泷川一益在厩桥经营自己的领地,现在四面受敌,动弹不得;川尻秀隆现在远在甲斐,一时间根本脱不了身;而作为首席家臣的柴田胜家,此刻正带领着佐佐成政、前田利家艰难的攻略着越中的上杉家。
而信长的三子神户信孝与大将丹羽长秀先发制人,击败了被认为是光秀同谋的织田信澄,可是,却引来了流言满天飞,士气顿时一落千丈,士兵不断逃跑,根本无法作战。
放眼整个天下,能迅速与光秀决战的,只有羽柴筑前守秀吉啊!形势不容乐观,但也还不到悲观的时候。近畿大名们的人心背向,将直接决定天下大势。而且,这几位大名都与光秀或者是亲戚,或者是旧部。唯一例外的,只有池田信辉。
战乱纷飞,自己从尾张区区一农民之子,平步青云,摇身变为一城之主,这一切,都是信长给的,秀吉自己对信长也是忠心耿耿。但是,如今,信长死了。
“官兵卫,秀吉的主公死了。”秀吉淡淡说道,“秀吉没有主公了。”
“是的!”官兵卫很是随意的坐在了榻榻米上,随口答道。
“以前,秀吉为主公尽忠,如今呢?秀吉又是谁的家臣?”
“天子的家臣!”官兵卫依旧很随意的回答道。
“好!”听了官兵卫的话,秀吉猛的喊了一声,“小六,马上去界港到京都的陆路和水道散播流言!”
“啊?”
“对野武士就说‘秀吉与光秀之间胜负已定,若现在到筑前守麾下效命,定然会出人头地!’”秀吉点点头说道,“而对商家则言‘所有货物,无论有无价值,筑前守都会前来购买。’对于船家,我们也不能忽视,告诉他们,不能轻易出船,若被筑前守的敌人看到,别说赚钱,恐怕连命都会丢掉!”
“官兵卫,我们还有多少钱粮?”
“白银八百贯,黄金八百五十锭,大米八万五千石!”
“分给所有将士!连士兵小卒也不要忘记。”秀吉淡淡说道,“明日出城,我秀吉将不再踏进这座城。”
“您是说……”蜂须贺正胜此刻已经明白眼前这个矮小瘦弱男子的想法了,要么成为天下人,要么便战死沙场。
当羽柴秀吉的部队出现在战场天王山附近的时候,与光秀本是亲家亲戚的细川藤孝、筒井顺庆、旧部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居然将儿子送到了秀吉大帐做人质,将自己的夫人——光秀的女儿或者放逐、或者幽禁了起来,他们甚至还剃了头,以表明自己的立场。而秀吉则表示自己放弃了经营已久的姬路城,为的便是为信长报。最后他语重心长的对养子秀胜说道:“秀胜,你是我的儿子,又是主公的血脉①,光秀这个逆贼,对你而言,乃是杀害生身父亲之仇人,对我而言,则是弑杀主公的不忠之人!我秀吉虽然垂垂老矣,但还能挥动我手中的长枪,以自己的性命讨取不忠之人的首级!”
秀吉这话讲得很是激昂,就连筒井等人也觉得一时热血沸腾。
十三日凌晨,光秀与秀吉终于正式对垒,而织田信孝也匆匆赶到了战场,准备与明智光秀决一死战。
光秀完全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样的窘迫境地——被信长威胁杀掉自己嫡子的家康没有支持自己,就连本以为会和自己同盟的细川父子和筒井顺庆也背弃了自己。光秀不由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无力感——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此时,光秀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朋友,没有了盟友,自己完全是在孤军奋战。周围都是敌人,自己能坚持多久?自己杀了暴戾无道的织田信长,已经是天皇陛下亲封的征夷大将军了,自己是天下之主了,为何天下人还会如此反对自己?
光秀没想到民心,人民终于要看到统一和平的希望之时,是光秀亲手将这希望给扼杀了。战乱,不是人民的意愿。光秀却违背了民心。涣散的士气、背离的民心,这一战,光秀却是注定了败局。
在秀吉等人猛烈的攻势之下,光秀兵败如山倒,只带了左兵卫与胜兵卫趁着夜色从小路逃了出去。
“哎呀!”
策马在前的光秀猛地惨叫一声,接着,小路两边传来了兴奋的叫声:“大家休怕!大将模样的人已经被我刺中了!”
“土著!”左兵卫一刀斩杀了靠近光秀的人,与胜兵卫急急忙忙的护卫着自己的主公逃离这是非之地。而此时,从后面赶来的三宅孙十郎则将土著们拦了下来。这些土著,一旦有战事发生,他们便会放下锄头,跑出来猎杀战败的武士,若是取得了大将的首级,更会拿到领主那里去领赏。
“主公,忍着点!”胜兵卫喘着粗气说道,“一定要坚持住啊!主公!”
“停下来,胜兵卫,给我介错……天下……只得三日啊……”光秀艰难的说道,那两支竹枪已经刺破了自己的肺部,恐怕是活不久了。光秀累了,他这一生心无宁日,小心谨慎。但是,他却在十多天前作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讨伐信长。而就在他起兵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逆顺无二门,大道彻心源。五十五年梦,觉来归一元。”光秀用尽力气写下了这么一首诗,终于停止了呼吸。“逆顺无二门”,这表明了光秀的心意,这是他对弑杀信长的感悟,正是这种感悟,令他一再延误了战机,先是拘泥于天皇的赦令,然后又是京都的人气,结果成全了秀吉。
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三宅孙十郎的惨叫声。接着乱民土著们将胜兵卫与光秀的尸体包围了起来。
月光,越发的冷清起来了。
第二日,士兵们在竹林里发现了两具残缺不全、一丝不挂的尸体……
①羽柴秀胜,织田信长四男,秀吉养子。所以,这里说秀胜是秀吉的儿子,又是信长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