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好端端的天突然说雨就下,而且势头不小,转瞬间就将城市浸入一派水帘世界。
打这场雨开始下,含笑的心就莫名悸乱,她惴惴在公司里四下穿梭,想做点什么化开悸结,又在一种乏力中,领悟做什么都无助。
DN厂的新任网络总监今天抵达,安子辰问到航班后,亲自去接机。
他能打听到,“那边”,也能知道吧?新领导上任,作访,任谁都不会甘落人后,更何况,是这样两个在社会丛林里一路厮杀出来、早已成精成怪的男人!含笑暗自叹气,他俩,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当时的情殇尤还历历在目,又将商殇覆上。做了那么多努力,舍弃、成全了那么多,结果,还是止不住他们正面对垒成敌。
所有认知和预见象鞭子般抽打着含笑,她时而怪自己是一切风波的罪魁祸首,时而又怨安子辰也好、秦锐也好,毫无宽容之量让交集在谦让中由多变少、由深还浅。想想念念,只觉一颗心象是被架在了明炉上,颠这边是烧,翻那边是烤,左右上下,都有火炙,连正中心,都逃不掉钢签的穿戳。
下班的时候,雨虽然变小,但却依然淅沥。含笑做了几个深呼吸,拨出安子辰的电话,“没啥事,我就问是不是等你一起回。”这个理由,说不上很好,但也不坏,含笑弯唇,听到电话那头隐约有机场的通告声,挑起眉毛,“你在机场?”
“下雨,飞机晚点,我还没接到他们,你自己先回家吧,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安子辰简简单单地说。
“你……一个人?”她迟疑地问,心大力地跳跃一下。
看着面前怡然自得呷咖啡的秦锐,安子辰“嗯”了一声,感觉电话那头有明显的放松声,接下来她的交待就很流畅了,不要喝酒、开车慢点,他一项项地用鼻音答完“嗯”,挂机。
机场里盘旋着温柔女音一遍遍的到达、起飞播报,穿插其中的“抱歉通知”,再次提醒安子辰和秦锐,他俩所接飞机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一个小时,对普通人而言真也就只不过是杯盏咖啡的时间,然而,对两个一路由情场厮杀到商场的男人呢?
60分钟,还不够他俩完成亮剑之前的暖身运动。
打在机场相遇,气氛就一直显得很友好,就象是拳击赛前的对手拥抱。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形容,就不约而同地彬彬一笑。
从天气始聊,行业、政 治、娱乐八卦……,绕开第一次见面时的凌厉,他俩谈笑风生,俨然似有上十年的交情。
“等把DN的尊神应付走之后,一起去蒸个桑拿吧。这些时学习厂家的商务政策和运营流程,可是把我折腾得够呛,再不放松放松呀,只怕一条老命都要送给DN了。”为了配合这番话,秦锐扬手揉太阳穴,嘴角噙了缕颇显无奈的笑容,而眼皮下倒也确有抹淡黑。
安子辰点头:“去‘天上人间’,他家凡工号带‘8’的小姐个个手法老道,下指有神,喛!”他突然似想到什么,端出付很遗憾的表情,“不好意思,忘了秦总是已婚人士。”
之前还好好的,就因为接了她一个电话,所以,受不过刺激来挤兑他?秦锐心下讥笑,面色却静淡,“是吗?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不如,今晚忙完正事就去吧。”
“你太太那……?”
秦锐潇洒摆手,“不要紧,她很开明的。”
能和你相匹配的,当然是得“胸襟过人”。安子辰继续用强悍的克制力忍着没把这句讥讽吐出来。
一人又喝下杯咖啡,终于等到了两位客人的飞机。
两两相见的目的其实也就只是见个面。洪亮的去向没人问,问也不会有答案,生意场里的规则,四个位居高层的男人早已驾轻就熟。
本来吃饭的位置秦锐和安子辰都各有预订,奈何眼下的局面是好巧不巧全凑在了一起,于是,两人又开始推搡谦让,死活都不愿再就自己的安排。
“要不行,就去安总说的‘天上人间’吧,吃了饭再上三楼去洗个澡?”秦锐折衷。
安子辰点头,“秦总这主意好。”
DN的两位高层差点就以为晚饭都没得吃的,一见二人终于礼貌得怪异地取得一致,大喜过望,赶紧拍板下定:就那什么‘天上人间’。
吃饭的时候都还好,左右是些场面上的应酬话和酒,安子辰和秦锐也能做到以两位客人为尊,以生意为大。
蒸桑拿做按摩时,相互间已有称兄道弟般的熟络,几瓶酒的后劲也都出来,四人在08、18、28、38四位美女嬉笑成趣的推 捏里,夸张呻 唤,跟了,就开始点评男人那点爱好。正巧DN的新任网络总监是位离异人士,提及此顿有痛感,不停抱怨前妻麻烦,总是怀疑他在外挂有彩旗,到后来甚至为盯他的梢辞掉了自己的工作。
“你要说只是在哥们儿、同学跟前削我面子,也就算了,最后一次,是和一家外协单位吃晚茶,就因为对方来的人里有位老总是女同志,坐我旁边,结果,被她跟过来直接将一杯茶水泼在别人脸上,你们说,还要不要我活?这日子没法过了,任她哭也好、闹也好、求也好,我铁了心要离婚。这期间那位女CEO不清楚我们两口子之间早有裂痕,还以为是她惹出来的误会,不时约着规劝我,一来二往,几个月之后,我拿到离婚证,立马卷了铺盖卷搬到她那去了。”
众人哄笑,话题随了网络总监的坦率转移到夫妻间的信任上。
销售总监为事业故未婚,虽有女朋友,但远在德国攻硕,他的极度自由身除了令背上的手劲变柔变媚了些以外,延伸不了几个八卦男的兴趣。
轮到秦锐,他自称是标准“四等男人”,还没等人问及称号由来,替他推拿的28号小姐就漫声作解:“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下班泡吧,四等男人下班回家。”听得众人又笑。网络总监摇头,说生意场上的人见得多了,就没见过常在河边走、愣就没湿脚的主。
秦锐望着地板上水雾氲氤,噙了缕笑说:“是呵,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即便要湿脚,也应该走到海边上再湿啊。想当得起更美好的东西,自然,首先就需要一种更好的习性。”
安子辰埋头盖住嘴角的讥讽。
“单听秦总这话,就想象得到秦太太是何等出类拔萃的人物。”网络总监按自己的理解阐述之后,话锋一转,“回主题,回主题,你倒是对你自己放心,秦太太呢?”
秦锐晒笑,得意欲盖弥彰,他没接话,拿了几案上的手机,拨出,打开扬声器:“小琴?我和DN厂家的客人在一起。”
那头是周琴奇怪的声音,“你不说了的吗?”
“哎,没啥,就告诉你一声,我们在蒸桑拿。”
周琴顿了顿,小心问,“哪里?”
“天上人间。”
周琴啧啧赞叹,“你们可真会找地方,听说那里面金碧辉煌,美女如云,喂,你能不能偷偷拍几张照回来,让我也欣赏欣赏?”
房里已笑倒一片,除安子辰外,无不对秦锐佩服万分。
最后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安子辰身上时,他突然起身,不耐地说:“按得痛死了,再去冲个澡。”
“他们两口子……?”网络总监狐疑问秦锐。
“不太清楚。”秦锐微微笑,保持谦谦君子风度。
几个人做足钟出来,安子辰正在休息室抽烟,他一边让结帐,一边说:“酒气儿都没散,不能开车,我叫助理来接吧?”
也对,总不能坐的士送客人回酒店吧。秦锐已经在掏钱包了,“那我来买单。”
安子辰似乎连客套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了。他背身打阿雅电话,打完之后,见DN的两位客人望着他诡笑。
“阿雅,阿雅,叫得好亲切啊,你的助理?就是小蜜哟。”网络总监摆出付是男人都懂的模样。
销售总监之前和洪亮接受过阿雅的接待,印象还有,“我见过。很漂亮很能干的女孩子,对我们安总很上心的。”他推波助澜。
安子辰无语,唯有苦笑。
一刻钟左右,坐在大厅里的四人看见一辆亮着雪白灯光的甲壳虫驶近。秦锐怪异看安子辰,后者跳将起来。
迎宾小姐为含笑拉开厅门。
“怎……怎么是你?”安子辰话说得结结巴巴。
“阿雅说她给事绊着,来不了。”这当然是含笑改编之后的版本。事实上,是阿雅用一种很忧伤的声音给她打电话,“……有事钟无艳,而且,还只是个他并不真正待见的钟无艳,我也应该死心了。含笑,这一次,你帮着我,彻底放弃,好不好?”
安子辰满口钢牙都快被咬碎:明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炒那王雅琦的鱿鱼!来不了?来不了你告诉我呀,你找她干嘛?你找她干嘛?
DN的销售总监见过含笑,却不知道她与安子辰已经离婚,当下迎上来,替不及反应的安子辰向网络总监作介绍,“安太太!”
网络总监惊掉下巴,内心对Z市男子的敬佩已似滔滔江水连绵。一个秦太太能在电话里与老公毫无芥蒂地调侃娱乐场所已属难得,这位安总更是驭女有术,小蜜来不了交待正妻来,正妻还真就婉婉柔柔地来了。
他偷偷冲安子辰竖大拇指,对销售总监和秦锐咬耳朵:“一等男人!”
秦锐笑容依旧,只不过,如果细看的话,读得出一丝僵硬。
含笑和安子辰送客人回酒店,秦锐打的回家。
在车上,网络总监实在是捺不住好奇,故意拿话挤兑安子辰,“秦总说有‘美人捞’的是哪家餐厅呀?”
安子辰苦脸,“你……你还是问他去吧。”
含笑真心实意奇怪,“他会比你懂得多?”
这话震得后座两位客人对安子辰的钦佩之情又上了一个台阶。
等客人下车后,安子辰立马绻在车椅里作死兔状,见含笑想开口说话,又赶紧跃起,“姓秦的那家伙简直就一伪君子,假模假样装不知道‘天上人间’,转头就准确说出他家桑拿位置在三楼……。”
含笑斜眼睨他。
“我可一句都没编排你!全那姓秦的自己在抖显,争争争,什么都要赢,连他老婆都得比我的好。”安子辰急了。
含笑的脸色黯了下来,“我只是,气你撒谎说没和他在一起。”
原来就为这!安子辰长舒口气,接着又愤懑,“那还不是,那还不是……。”后话愣就没说出来。
含笑也没再说话,打开CD,伸手车窗外,雨后,夏夜清凉,拂落万种心计,一首老歌温温和和响起:“……怕你忧伤怕你哭,怕你孤单怕你糊涂,红尘千山万里路,我可以,朝朝暮暮……。”
那还不是,怕你忧伤怕你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