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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爱的辐射(二)

张汉钧刘少奇

一九六六年,在那张“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贴出后,刘少奇同志便成了“党内最大的走资派”。

这位蒙受不白之冤的领导人恐怕连自己都不会想到,他从这一刻起事实上命运之星已经陨落,从他的政治生命的结束到实际生命的结束,他还将走过一段多么可怕而又悲惨的路程。更叫人荒唐得不敢相信的是有些与他相貌近似的人,也变成了被指责的对象。

他,张汉钧,就是有着酷似刘少奇同志相貌的人。这一天他来到了地安门的大石桥边,被一群“红卫兵”发现了。

“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打倒中国党内最大的走资派!”随着第一个“红卫兵”的呼喊,他立即陷落在一群年轻人的包围之中,口号声和拳头如炸山崩发的乱石,劈头盖脸向他砸来。

一个戴着“三司”袖章的“造反派”,上前一把扭住了他的胳膊,叫他抬不起头来,其他“红卫兵”连喊带啐,押着他游街示众……

“别误会,我……我不是!”他辩解着,但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叫嚷里显得十分微弱。

“你敢说不是?我们要把你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回答他的辩解的是落在他身上更多的拳头。……

他踉踉跄跄回到家里,头发蓬乱、衣衫不整。

老伴心疼地说,“你快把白头发染染吧,这日子还长着呢!”

“白头发是自然长的,人的长相也变不了,难道这也有罪?不染!”

然而,他不可能老憋在家里不出去。他接受了这次教训,以后每次外出,只好戴上个大口罩、扣上顶草帽破帽遮颜过闹市。

他这时四十四岁,在中国歌舞团当乐手。因为党委被踢开了,庙拆人散,他只好失业了。失业而又不敢轻易到街上去“亮相”,他只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种生活一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

歌舞团重建队伍,恢复演出,他当了演出干事,这是个经常外出和各单位联系工作的差事,他再也不用为自己的相貌发愁了。

但他能为自己的相貌感到自豪,那也纯出于偶然。

一九七九年,他有一次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去联系工作,被导演严寄发现,严导演把他拉到一边,问了他一些情况,拍着他的肩说:“老张,等少奇同志平反以后,请你来拍电影吧!”

雨打地皮湿,风吹地皮干,他以为是一句玩笑话,并不放在心上。谁知不久,八一厂真的找上门来了。

一九八〇年,八一厂开始拍《风雨下钟山》,副导演里坡首先提出来,“我只推荐一个人,中国歌舞团的张汉钧可以演刘少奇。”导演袁先立即赞同:“嗯,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说话、表情全象。”

他因祸得福,和少奇同志的命运一样。但少奇同志已被折磨死去了,他还活着。他这个活着的人十分同情死者,早有心为他做点什么。这次他如愿了。

虽然在《风雨下钟山》里,少奇同志只有七、八个镜头,他却为此花费了七、八十个日日夜夜,翻资料、看照片,苦心琢磨,一个表情,一句台词,都要推敲考虑七、八十遍。

“打过长江去,我们准备了一百几十个师。”周恩来同志在发言。

“只要有一部分占了滩头阵地,就好办了。”这是少奇同志,也是他在说话。

“上海可不能打烂呀!”这是朱老总在发言。

“上海是我们的精华所在。”少奇同志在精辟地指出,而说这句话的张汉钧,心里也一动。他运用了大量的感情、大量的潜台词,保证了这句话的分量。这种感情不是虚假,而是真诚的。

上海解放前,他正在这个“大世界”的一家制革厂里当店员。解放上海不几天,他专门跑到虹桥一位同事家去问道:“解放军打了没有?”

“一点儿也没打,拆房子、乱放火,都是国民党军队干的。解放军借了我一把锨,用完就还了。”

他的感情来自他的经历,“幸亏少奇同志指示,朱老总决定得好,要真把上海打烂,我就没今天了。”

来到《中国革命之歌》剧组时,他已经六十二岁,是演员年龄中最大的一个,但他作起动作来,比年纪轻的同志都认真。“我不努力不行,我演戏是半路出家。”

在杨家岭中央大礼堂前广场上的这场戏中,观众可以感觉到少奇同志是在同毛泽东同志交谈着,却全然听不到声音。但张汉钧心里有声音,他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些“潜台词”,他的那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建立在这些“潜台词”之上。

一上场,毛主席在头里鼓掌,刘少奇在后面鼓掌张汉钧用“潜台词”在感慨:这真是普天同庆啊!

看到群众跑驴,少奇同志向主席点头称赞张汉钧的“潜台词”在说:这是民间艺术,是由两个人表演的呀!自然而然地,他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他在扮演中总结出少奇同志的几个特点:背手的动作比较多,有深思熟虑的政治家的风度;有时手叉着放在胸前,非常谦和,平易近人;在“七大”会议上讲话,左手叉腰,右手前挥,有一种叱咤风云的号召力。……

他有五个儿女,还有了孙子孙女,他当上老祖父了。但他感到越活越年轻,“我唯一的希望,是在有生之年演好刘主席,如果能在这方面作出点成绩,这是我最大的光荣和幸福。”

他还把满堂儿孙招到他身边,向他们预先发布了自己的遗言,虽然他身体的“机件”还没有出现过致命的障碍。“我死了以后,不要举行任何仪式,连骨灰也不要。只要你们能够记住,你们的父亲、祖父曾经扮演过刘主席,我就含笑九泉了。”

其实用不着交代,不只是他的儿女,连人民群众也会记得他的。

王伍福和赵登峰两个朱德

“大将军八面威风”,你看朱老总擂鼓时的架势,粗犷爽朗、激情奔放,颇觅大将风度。他戎马一生,这时已近花甲之年了,而扮演朱德的演员王伍福,才不过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但他擂鼓时的一瞬间形象,和朱德是多么形似又多么神似呀!

康克清同志看了彩排后,长时间地鼓掌,满意地频频点头。

台上一现,台下三年,这位一九六五年入伍的北京军区战友话剧团的演员,为了演好朱老总,的确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

王伍福十三岁就在天津儿童剧团当小演员,入伍后,在实践中变成了杂家,担任过剧务,扮演过正反面、老中青的各种角色。在电视剧《人逢佳节》中他扮演连长,在电视剧《罗湖桥头》中扮演港商身分的特务,在话剧《哨位》里扮演转变青年老二。一九八〇年战友话剧团排演《平津决战》,他开始扮演朱老总这个角色。他太年轻了,既没有战争生活的经验,也不曾有过接触领袖的机会。他只在学校的课本上,读过《朱德的扁担》、《我的母亲》,油然而产生了对老总的敬爱。他渴望从军,渴望打仗,或许,幼小的心灵里偶尔闪过一个这样的念头:能象朱总司令那样当一个元帅多好!但是每一个少年都会滋生的一些念头,对于他今天要演好朱老总,实在是过于蒙昽也过于遥远了。

他除了到军事博物馆看“五大元帅事迹展览”,到革命历史博物馆去翻阅资料,再就是死哨一本书史沫特莱写的《伟大的道路》。他也忘却自己究竟阅读过多少遍了,那里面精彩的段落他背诵得滚瓜烂熟“身高大概是五英尺八英寸。既不丑陋,也不漂亮;更不会使人获得任何英勇、暴躁的感觉。圆头,剪得短短的黑发间杂着白发,前额很宽,而且略微隆起,颧骨也颇突出。······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普通面貌。要不是因为他身穿制服的话,很容易把他当作中国哪个村子里的农民老大爷,而忽略过去。”

他在无数次阅读中给朱老总的形象概括了四句话:“农民的憨厚,慈母的心肠,儒将的风度,大丈夫的气魄。”他在寻找这位老总的个性。

他是天津人,演话剧而勉强学得了普通话,可是要讲朱老总的乡音四川话,他就老牛掉在水井里,无能为力了。吉人自有天相,正当他急于从师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歌舞团的司机小廖是四川人,说得一口标准的四川话。他连忙去找小廖,“咱俩交个朋友吧!我跟你学四川话。”“你学四川话干啥子事嘛?”“领导让我演朱老总。”“要得!”小廖十分高兴。

他把自己要说的台词带着感情讲给小廖听,让小廖用四川话“翻译”一遍,录音机录下来,他一遍遍地学,学了以后,再放给小廖听,求他指正。他用现代化的工具,用古老刻板的办法,终于把四川话学会了。

在我国,这也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扮演人民敬爱的领袖,不但为人民所热爱,连家庭都是全力支持的。王伍福的爱人王胜利,是歌舞团的独唱演员,人称小“马玉涛”。为了工作三十三岁才怀孕,这时候她最需要的是老人或爱人的照顾。爱人呢,正在紧张地演出;老人呢,她更不能指望。王伍福的父亲长年瘫痪在病床上,本来是要他两口子照顾的。母亲听说他演朱老总,就毫不犹豫地办了退休手续,呆在家里照顾父亲。

正当他在中南海演出时,老父亲病危了,但他没有接到通知。演出结束,他接到电报,才知道父亲病故。他请假回到了天津,在父亲的骨灰盒前叩了三个响头,默默地说:“爸爸,儿子因为演朱老总,没顾得回家来侍候你闭眼,想你老是会原谅儿子的。”妈妈在旁边呜咽着说:“是你爹在病重的时候说的,‘让伍福演好戏,别因为我的病,扰得他心不宁。’”

多么伟大的父亲和母亲!

父亲去世了,而在他自己的家里,增添了一个小生命一个小女儿。这小生命从孕育到降生,他同样没有操心。

习仲勋和杨得志都称赞他演得象,除了他的确在艺术上下了功夫,他还有一些先天的有利条件:脸面很象朱老总,又年轻健康。因此,在大歌舞好儿个演员竞争这一个角色时,他胜利了,他是一个幸运者。

人说,自古来的历史都是成功者的历史,是,又不全是,为什么司马迁要写《项羽列传》呢?项羽就是个光荣的失败者。

如果把王伍福比成刘邦,赵登峰就是项羽。

他五十二岁了,一九四八年参军,曾是沈阳军区文工团的合唱队员,后来转业到抚顺话剧团当演员。八一厂的同志去东北观看抚顺话剧团演出,发现他象朱老总,就把他调来了。先后演过两部片子,后来觉得他的形象有些距离,《四渡赤水》就换上了四川的刘怀正,这是对他的第一次打击。

他来到大歌舞以后,导演说他瘦,朱总的形象还应当再胖一点。他于是就多吃、猛睡,想方设法多长上几斤肉,可总不如愿,他有些发急了。

听说,亚非学生疗养院有一种进口的药,叫做硅橡胶液的,打在脸上能整形。他找到崔维聪,请他去找到了这个医院的杨主任,求一付“灵丹妙药”。

杨主任端详了一下他的形象,又看了朱总的照片,说:“象你这样,打少了不管用,打多了又要出问题。”

“出什么问题?”

“可能要引起面部糜烂,这我可不敢负责。”

“没关系,主任,我已和八一厂说好了,还写了保证书,出任何问题,都由我个人负责。”

杨主任感动了,也没有拒绝的办法了。可是,在打以前,他不得不再三声明:“你要知道,超过国际标准,这就是医疗道德问题,我还得负责任。”

“我不告诉任何人,如果你们领导知道了,我去解释。”

国际标准的最高量是三十到四十CC,他的脸部上竟打了五十七CC。

他的脸面烂了好几块,有些地方胶液和皮肤粘在了一起。但毕竟还是有作用的:颊骨低了,嘴唇象了,鼻子和嘴之间的“百慕大”三角洲也象了。然而,王伍福比他更象,因而淘汰了他。这是他遭到的第二次打击,更沉重的打击!

他前一个爱人去世了,后来又结了婚。当大歌舞把他退回去之后,据说爱人听到此讯,连信也不愿给他写了。他灰极了,甚至想到过死!

这是谁也爱莫能助的,因为除了思想和演技,还有一个先天的“形象”问题。

我们只愿赵登峰同志能更宽慰一些,因为越愁越瘦,距离朱老总的形象就更远了。

任远远任弼时

这也许是我国舞台戏剧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事例,一个趣闻,儿子演爸爸,母亲却在台下流着热泪,说:象!象!

任远远是任弼时的老九最后压轴儿的一个儿子。一九四〇年十二月生于延安,今年四十四岁,比“七大”中他扮演的父亲,还大三岁。

儿子象父亲,这是遗传,许多老同志见了任远远,都说:“真象你爸爸。”但儿子能不能演爸爸呢?这个问题可没有现成的答案。当他接到大歌舞要他扮演任弼时的通知以后,心里颇有些犯难,就回到家里,和母亲、姐姐一起开了一个严肃认真的家庭会议。主要的议题只有一个:儿子演爸爸,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分析的结果是:在以前的几部电影中,出现过任弼时的形象,但都不理想。要让人民群众更正确地了解和熟悉任弼时,当儿子的不仅可以演父亲,这还是一种责任。母亲和姐姐都同意了。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到大歌舞所在地来报到。

可是,接着,有一个新的问题苦恼着他,他是中国科技大学的毕业生,学自动化专业的,一开始分配到北京广播器材厂工作,后来又到部队的研究单位,最后调到中央文献研究室工作。他从来没有上过舞台。一个没有一点演技的人,能当好演员吗?谁知他把自己的担心向舞蹈编导黄伯寿、佟左尧和盘托出以后,两位导演反而高兴得眉开眼笑:“好好!不会演戏就更好了。欢庆‘七大’胜利,生活化一些更好。”

导演的要求并不高,说连化妆都不要,也不用说话,只要在舞台上来回走动几下就行。

他就是这样被推上了舞台。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乍一上舞台,强烈的灯光一打就有些发懵,往台下一瞧也有点打怵。要同群众一起扭秧歌,他连秧歌怎么扭都不会。他虽然生在延安,但那时还小,只顾着贪玩了。排练完回到家里,他只得把爱人和孩子叫来,做给她们看,请这些“业余教头”评点、纠正。爱人这一关倒好通过,小女儿却特别认真,特别挑剔。有一次排练,他让爱人和女儿都去看,回来的路上,小女儿就迫不及待地提意见:“爸爸,那场上不是有个小女孩吗?毛爷爷还抱她呢,你应该对她亲热一点儿。还有,别老戳在那里,你太死板了。”女儿的话无疑是对的,他连连点头:“行行,下次爸爸就改正。”

一九八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正好是任弼时逝世三十三周年,正巧在这一天,大歌舞排练汇报这一段庆祝“七大”的歌舞。陈琮英不顾年迈体弱,带领女儿、儿媳和孙女来到了排演场。她是当年在长沙参加革命的织袜女工。林彪自我爆炸之后,在人民大会堂东大厅召开的一次批林大会上,周恩来谈起所谓“伍豪事件”,他当时赞扬一位长沙织袜女工,说她被捕之后表现得十分坚强。这个女工就是陈琮英。

她的坚强还表现出她是一位革命的母亲,所生的九个孩子中,有四男一女失散在战争年代里了。一九五〇年她曾去湘赣老根据地寻找过自己的儿女。她访遍了五百里井冈,却是一无所得。被敌人杀害了?还是流落在其他地方?还是被乡亲们认养之后不肯归还?她无法知道,现在在她身边的,只有任远远和他的三个姐姐。

汇报结束,老人激动地说:“很好,很好!”

第二天,黄伯寿、佟左尧以及宣传组的同志登门看望陈琮英,转达大歌舞领导小组对这位革命老人的敬意和感谢,同时进一步征求她对于任远远扮演任弼时的意见。老人高兴地说:“我觉得远远扮得很象,你们表现当年延安开‘七大’时的气氛和情景也象,我很满意,很满意!”

这位“客串”的任远远也许在这一生中只扮演这一次,也许从此就走上了演员的生涯,我们很难预料。但是,人们这样评价他:他不仅外表象他父亲,他平时的思想言行和工作作风,都同他父亲相象。

有这一点已经很够了,人们期待于高干子女的最本质的一点,就是不仅要形似他们的父辈,还要神似他们的父辈!

爱,意味着也有牺牲

在大歌舞里,有那么一家子,他们作出的牺牲和旁人相比,和整个这支队伍相比,也许是微弱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但人们还是颇有兴趣地提到他们,带着一种尊敬的口吻。他们是大连歌舞团副团长张毅、编导朱巾英,以及他们的儿子张扬,外号小虎子。

张毅就是舞蹈界熟知的“花鼓王”,他一九五四年独创的《花鼓舞》,用三尺长的穗头敲出各种舞姿和鼓点,在苏联举行的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的舞蹈比赛中,荣获了金质奖章。他被选为大歌舞的编导,和丁玲的女儿蒋祖慧合作,共同编导《序》与《尾声》。他爱人朱巾英也被借调到大歌舞的办公室,在排演组分管调度。

父母同时“起驾”,这个十二岁半的小虎子不好一人留在大连,也只得同来北京。先借住一位朋友的家中,到一六八中学读初二。后来这位朋友家要修房子,又只得通过张毅母亲的老姐妹许奶奶,介绍到一位李奶奶家中去住。

在大连,夫妻俩对小虎子的功课抓得很紧,有时还请老师到家中来补课,所以小虎子的功课还不错。来到北京以后,两口子的繁忙程度猛增了三倍,他们自然再也顾不上照看小虎子。小虎子不,这匹小马驹没有了笼头的羁绊,就任意撒欢了。

一次,两次,当朱巾英接到成绩单时,发现每次都有五门功课不及格,她发愁了。

夜半,两口子都为儿子睡不着觉。

朱巾英说:“你说怎么办?送回大连去,无亲无故的更不放心;放在北京,李奶奶生活上倒照看得不错,就是管不了他的学习。这样下去,不但出息不了他,说不定还要走歪道呢!”

“有什么办法呢?我搞的那个《序》,三番五次通不过,还在攻关;你呢,比我更忙乎,谁有时间管他?”

“不管他,是要害他的,要是再跟些小流氓学坏了,还害了咱们俩,这怎么得了哟!”朱巾英急得啜泣起来了。

“别急嘛!你听我说,顾不了两头,咱就顾一头,先把中央交给我们的任务完成好。从大处说,这是文艺工程的千秋大业;打小处讲,咱俩被调来,是领导的信任,别让人家说半个不字。”

“那虎子呢?”

“任他吧,留一级,留两级,咱认了,大不了再回大连上初一。”

似乎,他们把心放下了,可以一心一意再扑到工作上去,其实不然,麻烦事还要找到他们的头上,叫他们非得把心掰成两半儿。

一个星期天早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惊起来了。开门一看,七十多岁的许奶奶正站在门口,急乎乎气冲冲的,脸儿蜡黄。

“许奶奶,快进来坐下。这么大年纪了,还亲自跑来,出了什么事了?”朱巾英的心里一沉。

“问你们家小虎子,他干的好事!”许奶奶不坐,还站在门口呼呼喘气。

“儿子,你办了什么对不起妈的事,快说呀!”未知事情原委时的担忧,比知道之后还心惊胆怕,朱巾英急了。

“妈,我和一个叫王雷的小朋友打架了!”张扬嗫嚅着说。

原来,在昨天,小虎子放学时碰到了小王雷,他个头比虎子小,还想来个小欺大。他知道小虎子的父母不在这里,是个外地来的,就骂小虎子没有父母。小虎子当然不吃这一套,上前去就动手。谁知王雷那手还插在口袋里,小虎子把他的手往外一拽,不但使这个孩子摔了一交,裤子口袋也撕破了。“我告诉我妈去。”这孩子哭着跑回了家。

当晚,王雷的父亲、母亲和比小虎子还高半个头的哥哥全家出动,到李奶奶家来“兴师问罪”。

“你们家有一个外地来的被管养的孩子吗?听说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他家里人不会教育他,你把他交出来,我们来教育教育他!”

朱巾英听完事情的原委,气得浑身发抖,她举起手来,想狠狠打张扬两下。可一想,现在不是自己要打孩子,是人家要打。必须带着孩子,上人家家里去道个歉,损坏了人家的裤子,赔一条也成,只要这事儿有个好了结。

这一家人,在许奶奶的率领下,匆忙忙出发了。他们乘公共汽车,在骑河搂下车,这才想到问一问小虎子,这王雷家住在哪里。小虎子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上学时常碰到他。这下可好了,从骑河楼直到北池子,一家人象查户口一样,一户户地查过去。

好容易找到了第一个王雷,结果不是,又找到第二个王雷,一看,还不是。终于到了中午十二点时,找到了第三个王雷,不,确切点儿说,是找到了王雷的姨家。

“哎呀呀,这算什么,小孩子在一起,还有不打架的?没事儿,赶明儿我给王雷的爹妈说一说,让他们别记在心上得了。”

“我看还是请您带我们去见见王雷的爹妈,当面说一说。”

做姨的尽管不大高兴,还是答应了。于是,这队伍更加浩浩荡荡。他们又走了半站地,攀上了一座居民楼的第四层,王雷家已经在吃饭了。进屋一看,全傻眼了,原来这第三个王雷是个小女孩。

就这样,一个星期天耽误了,在原来的日程表上,朱巾英是要到医院去看望大连来的年轻的花鼓舞演员王新明的,张毅则想找蒋祖慧商量作品的修改问题,全让这“找王雷”的又气又恼的戏剧性情节给冲了。

在我们应该批评小张扬淘气贪玩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会体谅到:如果他还在大连,如果他还在父母的督促之下,他的学习成绩一定不至于这样差。因此,小张扬这一连串的2分,不能不说是全家人包括张扬在内,为大歌舞作出的牺牲。而这“2”字反过来,从背后看,却是一个“5”字,那是这一家子对大歌舞作出的贡献。

说到牺牲,参加大歌舞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他胡果刚。他是倒在大歌舞排练最繁忙紧张的日子里的,象古丽巴哈的阿基老师。

当他还是十七岁的时候,就不甘心祖国国土的沦丧,向往革命圣地延安。从家里偷了几块大洋,和另一位同学,一起租了一辆牛车,从四川重庆奔赴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牛车在路上整整颠簸了两个月,经受考验而证明颠扑不破的是他的信念!昔日老聃弃官不做,骑青牛出函谷关,写下了一部《道德经》,在历史上传为美谈。胡果刚乘牛车不远千里参加革命,不能不说是一个壮举。

九四七年解放东北之后,部队首长让他创办舞蹈专业队,他就在那时编出了从东北进军,一直跳到海南岛的《进军舞》,他是部队舞蹈的创始人之一。

那是一九八三年的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按当时确定的日期,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毛主席诞生九十周年之际就要演出,但许多段落的舞蹈还并不成熟,加上万寿寺舞台还没有完工,队伍拉不到这个现代化剧场去联排。作为编导组组长的胡果刚,这时已经急得如坐针毡了。

史大里出了一个主意,利用现代化录象手段,拍出分段录象,然后剪接起来代替联排。这个办法很快实施了,录象送给了在友谊医院住院的周巍峙同志。他看过录象,又倾听了一些编导的意见,感到确有必要在总体上进行一些调整。“怎么办呢?我在医院里又和大家见不着面,你是否把果刚同志找来,我同他谈谈?”他这样对史大里说。

胡果刚到医院去和周巍畤同志长谈了两次,带回了周巍峙同志的意见。“我们要以革命的态度,而不是改良的态度对待作品的修改。”在这样一种精神指导下,他召集了编导组的全体人员会议对大家说:“时至今日,事关紧迫。对几段较难的段落必须组织大家学习舞美组、音乐组集体攻关的办法,不求名利,群策群力。把个人的智慧溶合在集体智慧之中,才能发挥出巨大的创造性。”

他被卷入最繁忙的涡流中去了,帮编导们出点子想主意,对每个段落都作过细的研究。即便在这样的繁仗之中,他也从来没有和编导们发过火,高门大嗓地训斥过人。“不应该对人象管孩子一样,这样不礼貌,大家商量着办!”他也许是把火全压在肚子里了,这不是对某些人有意见之火,是一种对工作进程的焦灼感,也许正是这火,把他给烧垮了。

十二月八日零时二十九分,噩耗从医院传来,胡果刚同志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熟悉他的人,认识他的人,处于一片恸哭声中。

那些天,共住一室的副组长贾作光一直都是红肿着眼睛。在沉痛之外,他似乎还有一点歉疚。记得一九八〇年在大连举行的全国舞蹈比赛中,贾作光编导的独舞《海浪》引起了争论。有的人说:“贾作光的作品千篇一律,一看就知道是他的。”还有的人甚至这样为不评选这一作品找理由:“贾老师每月二百多块,又不缺钱花,干吗还要得个奖?”作为评委的胡果刚,有点“老好好”,他当时是这样说的:“作光同志的作品形成了一个流派,是少有的;虽然千篇一律,看怎么看!”最后还是胡果刚那关键的一票,《海浪》才获得了三等奖。但贾作光并不深知其中的内情,他以为胡果刚同他有什么过不去的,心里存着一肚子意见。这次住在一起,彼此谈开了,贾作光才看清了那颗罩在军装里的晶莹的心。而胡果刚,曾为此作过两次公开的自我批评,这次面对比他小一岁的贾作光,又说了第三次,“《海浪》的确是个好作品,都怪我当时态度暧昧,没有据理力争。”

贾作光心存的那一点芥蒂,那一点阴影,被胡果刚那颗晶莹的心照亮了。而正是那一点点阴影,在胡果刚死后幻化成不绝的懊恼。为了补救,他把一九五一年秋在罗马尼亚和胡果刚一起的合影放入票夹之中,紧紧地贴在自己那心脏频跳的部位上,他要存放一辈子,作为永恒的悼念。

还有那十一位编导、演员,他们也想用更多的泪水、更实际的行动,去补偿当初胡果刚同志给予他们的关怀。

那是九月二十一日,中秋节,他为了免去这些居住在招待所里的外地编导、演员那“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眷恋,把他们都请到自己家里去做客。连他家的人口加在一起整整有两桌呢,得办多少酒菜?爱人尹佩芳因此提前两天到市场上去采购鱼肉蛋禽,也整整忙乎了两天。多么美好而又难忘的欢聚呀!胡果刚六十三岁,而年轻的演员王霞只有二十三岁,四十岁的年龄代沟被欢声笑语填平了。胡老把盏劝酒,佩芳殷勤布菜。张毅夫妇同时站起,代表众人致祝酒词;崔玉珠用朝鲜语娓娓朗诵;小陆用广西方言大讲笑话;才思敏捷的黄素嘉巧立名目向主人敬酒答酬;大连的王新鹏,江西的沈莹,南京的张玉照,说开了车轱辘话:“能到胡老家做客,能同五湖四海汇聚拢来的编导们共度佳节,我们将终生难忘!”

现在,更终生难忘了,因为当初的欢快酿制出的是更多的悲痛。他们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早就应当拒绝这一次宴会?让胡老不必工作之余还下厨房忙碌?是不是那天劝酒多了一些,忘记了他的心脏不好?……

牢记住他的,决不是这样一些同志,整个大歌舞的同志们都记住了他,记住这个修养极好、和蔼可亲的老人,记住这个废寝忘食、精于事业的艺术家。以至于贺敬之同志一听到周巍峙同志关于胡果刚去世的报吿,悲痛得潸然泪下:我们大歌舞所描写的中国革命漫长的经历中,曾牺牲过多少革命志士?今天大歌舞本身也出了烈士,他就是胡果刚!他的死不仅是军队舞蹈界的重大损失,也是全国舞蹈界的重大损失!我们应当提出这样的口号:以胡果刚同志为榜样!他是鞠躬尽瘁在大歌舞舞台上的,我们大家都要以更好的工作精神和成绩,悼念他!······

在济南千佛山,听到过这样一个传说:一位石匠,决心一辈子要刻完一千尊佛像,以了其毕生的心愿。不知历经了几多岁月,他终于领完第九百九十九尊了。他也到了皓发苍苍、精力殆尽的程度。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完成最后一尊雕像了。他倚在石壁上想憩息一下,结果再也没有醒转来,他变成了最后一尊雕像。

胡果刚同志就是这样一位石匠。

爱袓国,一个共同的基点

这是在哪儿?是在延安窑洞口的斜坡上,一个冬天的夜里。他伴送着讲过课了的冼星海返回窑洞去。师徒两人越越兴奋,干脆就在斜坡上坐了下来。是那一次冼星海告诉他的吧?说自己挟一把小提琴出国去留学,下船来到新加坡的码头,就没有钱了,不得不在一所华侨学校教书,攒够了路费再到马赛。到那里也只剩几块钱了,又只得到华侨开的饭馆去端盘子。直到关闭了店门,才一头钻进冷室里,去作和声的习题,然后赶到郊区去睡觉,第二天再赶来。太劳累了,一次端菜时就砸了盘子,因而也砸了饭碗。继后又到咖啡馆里去拉琴,到理发店去擦玻璃和地板,被高级华人骂他为中国人丢脸。后来一位美国老太太看星海象自己死去的儿子,就叫他跟着她,施舍几件儿子的旧衣服给星海穿,让星海当她的“儿子”。老太太回美国去了,星海这“儿子”专业也便失业。于是决心干脆去找巴黎“音乐学院”的老师丢卡。程门立雪,整整一天没有吃饭,感动了看门的老头,才给通报······

那时候星海才三十多岁,而他更年轻,只有二十二岁,两人就这样谈着谈着直到天亮,纷纷扬场的雪花开始还小,越来越大,最后他们披着的大衣上落满了一寸多厚的积雪,成了两个雪人。就是这一年,冼星海创作激情发挥到了高潮,连写了《生产大合唱》、《黄河大合唱》、《九一八大合唱》和《牺盟大合唱》。对民族对祖国执著的爱和执著的热情感动了他,他决心向老师学习。

谁能想到人生的旅途上会有一些相似的经历呢?他,时乐濛,在鄂西北军区当组织科长时,由于部队经常遭围困,条件极其艰苦,只好分散到班排。在一九四七年春突围时,他和同志们失散了。于是他和一个战士化装成“国民党的逃兵”,一路要饭来到了河南的唐河县,找到了他的一位老同学刘立轩,“先让你嫂子做一套衣服吧!”刘立轩说。时乐濛这才能换下那套“叫花衣”,衣服掷在地上,虱子满地爬,跳蚤到处蹦,只得把衣服扔到垃圾堆里,放一把火烧掉。他本可以就在这县里的旗仪镇当个音乐教师,得一份自己的温饱,不必再去过九死一生的生活。然而他坚信共产党会领导人民解放全中国,坚信中国会有社会主义的今天,在四纵队打到旗仪镇后,他又主动加入了这为人民翻身解放的滚滚洪流。……

他呢?他又是怎样跨入革命队伍和文艺队伍的?一九五一年夏,在大连第三中学上举的他,被朝鲜的战火点燃了怒火,被“保家卫国”的召唤点燃了激情,坚决要求报名参军。可他是独生子,学校不批,部队不要。他只得按捺住自己沸腾的心绪,准备考高中,进辽宁鲁迅艺术学院学习,因为他的音乐素养较好。谁知参军的同学集中时,少了一名事后才知道疼儿的妈妈把孩子藏起来了,她害怕自己的儿子去朝鲜战场会送掉性命。班主任老师在班上宣布说:“如果这位同学不来,我们就派共青团员门文元顶上。”他没有一秒钟的迟疑,嚯地站起身来,大声地回答:“是!”

他不敢告诉自己的妈妈,怕母亲悲痛,虽他相信觉悟很高的母亲是会同意儿子这一次远行的。他放学回到家中,帮妈妈拉风箱烧饭,好久不敢开口。最后,他终于把内心的激动和惴惴不安压抑住,用一种极其随便和轻松的语调说道:“妈,我要到沈阳念书去。”

“去呗!”母亲并没有想到儿子会对她隐瞒什么。

“我带个垫子去吧?”

“怎么不带床被子?”

“用不着!”

直到他和其他参军的同学在大连师范学院集中了两天,家里才得到了真实的消息。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一齐去看他。父亲还个劲地劝他回家去,因为他是独生子。爸爸说:只要你向部队领导提出,准会批准的。他是共青团员,他是保家卫国去的,决不能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因此死活不回。爸爸只得往他口袋里塞一把钱,一家人哭着走了。

他当时没有哭,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里显得神圣而庄严,勇敢而无畏,他是髙挺起胸脯把亲人们送走的。但当那声长长的汽笛宣告他们确要离开故乡,隆隆的车轮声在亲人们的眼泪、挥手里越响越快,而专列上的全体同学都几乎唱起了那支熟悉的歌曲,“······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他的眼泪竟象珠串一般地流了下来。他确实体会到“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意味了。

他就这样一下子跨入了部队,成为一支高炮部队的文化教员,后来被选入东北军区防空政治部文工团,成了一名舞蹈演员,那时他才十八岁。

而他呢?当他于一九八二年十月从美国进修、考察和访问一年归来,已经是一位被世界承认的卓有成就的指挥家了。在波斯顿,他被小泽征尔骄傲地介绍给波斯顿交响乐团,“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在阿斯本音乐节,他指挥的交响作品引起了轰动。在菲律宾,他指挥了该国的国家交响乐团。在香港的荃湾大会堂和香港大会堂,他又指挥了香港管弦乐团,新闻界赞叹他的指挥:“简直是一首诗,一幅画!”……

他与阔别三十载的父亲和弟弟、亲友们在香港聚首了。父亲陈蝶衣,原来是港台和东南亚驰名的词作家,这年已七十五岁。当他看到自己留在国内的这个孩子,竟成了一名大指挥家,激动得热泪盈眶,话难成句。在那个中秋节的晚上,皎皎明月照进窗帷,窥看着这一家那欢愉和痛楚交融的团聚。老父亲用那双颤微微的手,为儿子削水果、切月饼。他总想叫儿子多吃一点,好弥补他三十年来的负疚。

继母穿行于厨房与客厅之间,端菜、布菜忙个不停。两位弟弟,一个是电影化妆师,一个是银行职员,殷勤劝酒。老父亲端起酒杯,又缓缓放下,面对窗外的明月,发出了一声长叹:“哎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不过,燮阳,人的离别有时是可以避免的,譬如,当初爸爸不到香港来,当然,那是过去的事了,要是你这次能留在香港”两位弟弟也在旁帮腔。“哥哥,象你这样的才能,要留在香港,还不挣大钱啦?你还是把嫂子也接来吧!”

他沉思,在沉思中固执地摇了摇头。老爹又说话了,话语里充满着柔情也充满伤感:“燮阳,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这辈子爸爸还能见你多少次呢?”

这问题,在美国、在香港,已经被重复若干次了。有些人是从爱才出发,另有些人是从“商人眼”出发,但都没有父亲的话更能摇撼儿子的心。但这问题他也已多次考虑过了,他始终只有个回答:“我还得回去,爸爸,祖国更需要我,我留在内地也更有发展!”

是的,爸爸,当你只身赴港,把姐姐和我抛在乡间的时候,是谁在继续抚爱着我培养着我呢?不就是我的祖国我们的党吗?尽管那助学金是微薄的,正是它才使我安心地读完了中学和大学。

是的,爸爸,你的儿子现在成名了,也许有许多国家会容纳我,但我能抛弃使我成名成家的祖国吗?那些国家崇尚和需要的是有贡献和有作为的名流,但它们会用同等的爱去拥抱那个乡间穿着粗布褂的穷孩子吗?只有祖国没有嫌弃他。现在,他难道应当嫌弃至今还贫穷的祖国吗?

再见吧,爸爸,在你的爱和祖国的爱之间,也许我只能择一而终了。那么,我应当选择后者。我可能永远是个不孝的儿子,却要永远做一个祖国的赤子。“洋装虽然穿在身,可我的心依然是中国的心”。说得多好!既然有一颗中国心,既然那高天阔地的大陆上能容得下这颗心,何必强在国外,使这颗心永远沉浸在乡愁的苦痛之中呢?

他毫不犹豫地返回国内来了,最后留给父亲的是一个背影。

孩子走后,老入在国外的《银色世界》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叫《个“指挥音乐”的孩子》。他在文中记述了第一次收接儿子去信的欢乐:

花枝正自饰春妍,忽有飞书下九天;

辨字只疑非熟稔,审名方悟是团圆。

大开笑口三千刻,中断亲情廿六年,

俪影一帧撑眼认;小斋添得小骈肩》

他也在文中倾诉了这次离别的哀愁:

“送别之时,我目送着孩子的背影,冉冉远去。一缕愁绪,在我的心头萦绕。我只能无限感伤地吟哦着:‘你!面向观众的人,何时再能见到你面对着我!’”

而她呢?广东省民族歌舞团副团长陈翘,只要她说一声出国,立即就可以变成一个大富翁。在她七、八个兄弟姐妹中,在她众多的亲友中,绝大部分生活在国外,这里面,有亿万富翁的银行家,有电影明星,有工厂主,也有职员和打工仔的。他们经常来信动员她出国,即便不在国外定居,去逛一逛,享享福也好,她却从来没有萌生过这种念头。

一九八二年,她带团去深圳演出,她妹妹带姐姐来看她,姐妹分别三十六、七年了,这是第一次见面,亲热得不得了。陈翘让姐姐和自已睡个旅舍的同一张床上,晚上好在一起说说知心话儿。

见面几个小时里,那边妹妹陪着,这边她爱人陈选亮陪着,四个人却没顾得上说几句话。当晚有晚会,一会儿有人来请示:“团长,是不是把第六个节目和第七个调换一下,不然演员换装忙不过来。”一会儿另有人请示:“团长,是不是晚上提前些演出,明天还得去旅游呢!”忙得她不可开交。她既要说闲话,又要处理正事,真有点够呛。可她心里那个乐呀:爱人象杨宗保,她就是穆桂英,大帐里一边和“外国使节”品茗,一边又从容布兵,真有那么点大将风度哩。她也存心让大姐看一看,她一直呆在国内,呆在共产党管理的大陆上,是呆傻了?还是呆聪明了?大姐真有些看呆了。她惊讶:分别时不到十岁的小孤女,竟成了指挥百把人的领导,共产党的制度真能出息人呀!

陈翘乘机邀请说:“大姐,你晚上看看我们的节目吧?聊不完的话,夜里上床再聊。”

姐姐象被蝎子咬了一口,“不去不去,你们国内的节目在香港演出过,也是袓胸露背的,有什么好看?我们那里挑的是美女,年老了就不下场子了,你们那里五、六十岁的人还上场装模作样,难看死了。”

妹妹对她说了一句笑话:“现在陈翘姐姐是班主了,你要看看她的成绩啵。”

“那你是允许我到剧场去打瞌睡罗?”

她不但没有打瞌睡,反被那一台子生动风趣的歌舞迷住了。唔,《三月三》里,有黎家欢腾的痴情,《草笠舞》里,有少女可爱活泼的憨态,《胶园晨曲》中,有劳动的喜悦,《踩波曲》中,有潜水姑娘诗意的美……姐姐把两眼瞪大,连嘴巴也忘了合拢了。最后,她竟自叫了起来:“太好了,你们这台节目太好了,你们应当拿这样的舞蹈出国呀!”

那天夜里,大姐和她几乎整夜未睡,在那滔滔不绝的话里,有一个重要的话题,就是动员陈翘到香港去。

“原来老想让妹妹给你写信,动员你到香港去,你在国内受了十来年苦,我一直为你提心吊胆。哥哥姐姐都有能耐,想把你接出去享享福。经下午、晚上这一看,真想不到你的管理能力这样强!这就更好了。我希望你替我去管理工厂,一定更嫌钱。我身边没有至亲能干的人,让一些人揩油坑骗了不少。有你这样能干有魄力的妹妹在我身边,我一切都放心交给你了。”

“不行,肯定不行!”她回答得很硬,也许刺伤了姐姐的心,“你们再有钱也不是我的钱。”

“哎呀呀,你怎么这样说?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无母姐为娘,我将来都可以传给你。”

她不想当伸手派,她从小过惯了独立的生活。她有她的人格,这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不算白送你,你可以当工厂主,自己赚钱嘛!”

“那更不行,姐姐,当工厂主,必定要剥削工人,还要大鱼吃小鱼,大鱼被人吃,别说我已经是共产党员,哪怕是个非党员,也下不了这份狠心。你别看我外表很凶,我心肠软,是糯米糍粑心,见别人受苦,我受不了,肯定要把你全部家产送给穷人的。”

姐姐,让我来告诉你,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文化大革命”中,工宣队进团来整我,其中一个人,整得我好凶呀!有一天我又被叫去交待材料,发现就缺了那一位。我说怎么xxx没来呀!”另一个人告诉我,说他母亲病危,进了医院,老婆带孩子来陪护,连饭都没地方吃,申请补助上级又不给,这下弄得他够惨的。你说奇怪不?我对整我的人动了侧隐之心。我想了条理由,请假上邮局给他寄了五十块钱。我是“黑帮”呀,写上真名真姓,别让人家以为是发射糖衣炮弹,就只得署了个“文艺战线一战士”。后来工宣队想表扬这种助人为乐的行动,到邮局一打听,怀疑到我头上来了,就来问我。我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工宣队说:“别怕,好事嘛!认了也不会批斗你的。”我说:“正因为是好事,我才不敢轻易冒认!”我硬是挡了过去。你看,姐姐,你要是让我管你的产业,你说不定要破产的。

还有,姐姐,你知道我在我们国家的地位嘛?我是中国舞蹈家协会的理事、舞协广东分会的副主席,是广东省民族歌舞团副团长,领导器重我,党器重我,我有我的事业,我为我的事业奔波繁忙,我觉得充实、乐意。我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是富有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它真得叫“阿堵物”,一心向钱看的人,一堵事业的路,二堵高尚的追求,一旦进入“太平间”,一个子儿都带不走。而我,我为黎族人民编过几个受他们欢迎的舞蹈,一旦躺下,我的舞蹈还在,事业还在,黎族人民会记得他们这个女儿的。有了这一切,我已很满足了。

亲人们心里充满着矛盾,依依不舍地回去了。她们不理解陈翅所热恋的那个世界,自然,陈翘也同样不能理解她们的郅个世界,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是的,当我们随意撷取了这些参加大歌舞人们人生旅途的些碎片,和在生活中闪耀着亮光的光点。自然会发现: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祖国的爱,对文艺事业的爱。党对这支队伍几十年的教育并没有付之流水,它已经溶入到每个人的精神细胞之中,因而,在这样一个大歌舞的宏伟工程的“建筑”中,这些精神就更加熠熠生辉了。

利用大歌舞这样一个舞台,可以指给人们看的是:啊,我们有一支多么值得骄傲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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