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看过去,心里想着,堆锦的眼睛?她伤在后脑勺,怎么跟眼睛扯上关系?
但当我定睛一看时,才猛然发现,堆锦两眼虽然是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却一点神采也没有,和她以前水汪汪灵闪闪的大眼睛一点也不一样!
我心猛地一沉,不可思议地,伸出手在她眼前轻轻挥了挥,她表情不安,但眼睛却丝毫没有跟着我的手动。
“小姐,怎么了?”
我的手顿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堆锦,你,你眼睛……”话还没说完就哽咽了,鼻子一酸,忍不住哭出来,“你眼睛是不是看不到了?!”
堆锦手忙脚乱地伸手摸我,“小姐,小姐你别哭,我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什么叫好好地在这?”堆锦越安慰我,我心里反而越难受,抹把眼泪,愤然地看向谢楚,将所有怨气发在他身上,“好好的一个人送到这来,你给我治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存心的!”
“姑娘这话就太偏驳了,我们公子救了你侍女的命,你不但不谢他,反而因为这侍女眼睛盲了怪他,你可知道,当时公子送这侍女过来请我救她时,她失血太多,本已危在旦夕,是公子说一定要救回她,还取了价值千金的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这才吊住了她一条命。这侍女头部受了重创,虽然施针止住血,还是不免留下遗患,此乃命中注定,非人力能改之。我们公子接连两日两夜不眠不休亲自照看,若不是因为受姑娘所托,何以致此?如今她度过危险醒来了,姑娘反而还责怪我们公子,这也太不讲理了。”一边写药方的大夫出言,言毕,摇头捋了捋胡子。
“我不讲理?”听完他的话,我不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更为火大,“如果不是他!堆锦至于会双目失明?”
这话一说,谢楚脸色一变,“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醒悟过来,自己一气之下险些说漏嘴,略一定神,吼道:“你还问是什么意思?我将堆锦交给你时,你是不是答应我一定要救她!如今她在你这醒来,眼睛却看不见了,不怪你怪谁?”
谢楚虽然被我吼,但听到我这样说,显然松了口气,原来他也怕除夕那夜的事情败露。
“姑娘,这生死由命不由人,公子就算是答应了你,难道还能由他来决定不成?”捋胡子的大夫又插嘴道。
“没事,她心里难受,让她说出来,也好过闷在心里。”大夫还想再说,被谢楚制止了。
“是啊小姐,谢公子已经救了我的性命,你就不要再责怪他了,都是堆锦不好,危险关头非但没有保护好小姐,还让小姐为我担心。”堆锦眼眶也红了,“堆锦不过是个婢女,遇此大难还能活着,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更何况。还有小姐这样待我,堆锦纵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也哽咽起来,我听在耳中,尤其难受,傻堆锦,你知不知道,你维护的这个人,就是害你双目失明的凶手。如果不是他,你还是从前能看见这世上万物的好堆锦,薜荔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和谁都不敢说话的样子。我们都将好好的,如果不是因为谢楚。
我紧紧咬着下唇,生怕将心里的怨怼宣泄出来。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万不可将事态恶化。
我别过脸,问那大夫,“以我侍女如今的情况,多久能痊愈?多久能下床?”
“她伤来得凶险,如今虽然醒了,却免不得好好调理一番,如今又值寒冬腊月,是万不能吹风的,以老朽看,应当细细调理个半个月,出了年节,才能下塌。”大夫捋着胡须,点头道。
出了年节才能下榻,我与小瑶对视一眼,想了想,不急于这一时,“好,那这段时间,就有劳先生了。”
再看了一眼谢楚,他神情颇有些无奈,“我知道,你就是想袒护卫芷婳,所以,我不会去找她的麻烦,但向你道谢,你也别想!”
到了这份上,卫芷婳倒成了个好借口。
“我也没想过让你谢我……”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会好生照料你的丫鬟的。”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示回答,我转头复握住堆锦的手,柔声道,“堆锦,你安心养伤,一切有我。”
堆锦也紧紧握住我,一双大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堆锦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小姐忧心。”
从谢南居走出来,想到从前那个又蠢又呆却一心一意对我的堆锦,明明不擅长厨艺却花了一年的时间学习,只为了我说的那句“这不是人吃的东西。”想到那次踏青遇险,听说平安符有用,便连夜缝了无数个,给我装满每件衣服的袖兜,我那时还笑话她说风就是雨……如今,堆锦再也不能下厨,不能缝纫,心里就分外难受。
“想不到,你对你的小丫鬟,还挺好嘛。”小瑶打断我的思绪。
我眼眶红红的,“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好,一想到她眼睛再也看不见,我就难受。”
“行了,能活着就很不错了,”小瑶懒洋洋地说,“你今天让我挺意外,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小姑娘,没想到能在那谢楚面前那么镇定,连撒谎都撒地那么逼真,这份心性,倒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能练就成的。”
我在心里暗想,好歹也活了十几年,大风大浪也见过这么几次,再像个小姑娘那样什么都不懂,才是真的不符合常理。嘴上说道,“我当然要镇定,他的身份还没有查明,若是让他先拆穿我,岂不是小命不保?”
“你很在乎你的小命?”小瑶奇异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说,“当然!我都还没嫁人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太划不来了?难道你不在乎?”
“我无父无母,亦无牵挂,自然不在乎。”小瑶说得极为轻松,还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一定要有牵挂才能活着吗?”我对她的话感到匪夷所思。
“自然,人活一世,为着什么?为着与生俱来的责任,为人子女,必要恭顺孝敬父母,为人妻室,必要好生服侍丈夫,到了为人父母,自然是要爱护照顾幼孩。这一生便没有为自己而活的时刻,而我不一样,无父无母,便无当子女的责任,至于丈夫与孩子,那是以后的事。当下我这条命是我自己的,不需要对谁负担责任。所以我想何时生就生,想何时死便死,自然无所谓生死。我说的可有错?”小瑶边说,迈着轻松的步子往前走。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她又说,“要我看,这世上无父无母无亲族的孤儿才是最幸福的人,不必活得那么辛苦。”
“你这样想太偏激了。”我听到这句,找到反击她的话,“照你这样说,那世上人人都去当孤儿了,那何来的那么多孤儿寻找亲生父母呢?而且你说无父无母之人不需要承担为子女的责任,可是没有父母养育照顾,他们如何能活下去?没有父母关心爱护,他们难道不会觉得很孤独?没有父母催促与盼望,他们如何能成才?”
“我就不需要!”小瑶轻蔑地看着我,“什么养育照顾,什么关心爱护,什么催促盼望,我通通都不需要,没有他们,我一样活得很好。”
“那你一定吃了许多苦头。”
“那不算什么。”她矢口否认。
“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喜欢傅大哥呢?刚才你不还说,爱一个人,情不由己?”
“这不一样,我喜欢他,但不对他负有责任,我可以为他做许多事,为他去死,也可以不喜欢他,看都不看他一眼,这都是由我决定的。明白吗?”
“你的爱恨真简单,”我摇摇头,“但也真虚幻,一点也不真实,照你这样说,你今天可以帮我,明天不乐意了,也可以一剑杀死我咯?”
宋女瑶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眼,“那要看我的心情。”
“你真可怕。”我摇摇头。
“你要这样想,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不生气,反而笑了笑。
我翻了个白眼,“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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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明谢楚的身份是要事,有宋女瑶在,事情便不用我亲力亲为,本来我出府也不是简单的事,如今有了她,一切都方便多了。
景迅说三天后会得到消息,三天之后,宋女瑶从千门赌坊回来,脸色沉重。
“他不是谢楚。”
我心里虽然已做好准备,听到这句话,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真正的谢楚,你的表哥,早在六年前就在从冀州来邺京的路上被杀害了,冀州的谢府早已经为谢楚办了丧事,但不知为何,消息一直被封锁,没有传到卫家。如今在卫家的这个,是冒牌货。不难排除当年的真谢楚是他杀的。还有,你那块玉佩也已经查明了,谢家不是做石玉生意的,所以玉佩跟谢家没关系,但我们查到一条重要的线索,这玉,似乎是从西凉那边传来的,大庆的市面上,这种玉,还没有流动售卖,可能谢楚本人,是西凉人。”宋女瑶看着我,“真想不到,你们堂堂的丞相府,居然混进了这样顶级的细作。还偏偏和你这个不起眼的庶出扯上关系。”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谢楚不是真谢楚,真谢楚已经被杀害了,而这个人,有可能是西凉人?难怪我上次去当那块玉的时候,当铺掌柜的瞅了半天。“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谢楚曾让我往宫里送信,收信的妃子,曾经就是西凉的公主。”
“西凉人,西凉的公主。他们一个隐藏在丞相府,一个隐藏在皇宫,在盘算些什么?”小瑶用手指敲着下巴,沉思着。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豁然起身往外走。
“喂,你干嘛去?”小瑶拦住我。
“此事非同寻常,我要去告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