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大营内光影重重,松油灯被夹杂着湿润掠入的空气拂过时,偶尔爆出噼啪的声音,夏侯茗站起身一一挑过灯芯,使光线更明亮些,这才抬眼看向外面。
一伞入眼帘,不同于他刚才的那种诡异红,沉黑色的伞柄纤细,稳稳握在洁白如泛着迷离色泽的手指中,雨点啪啪打落在月牙色油纸伞上,水珠顺流而下,一半融回满地积水,一半落于营帐内。
而伞下那人目光如水光流动,万千涟漪漾出百般情绪汇于一点直直落在营房内床榻上的人面容上。
他容颜不曾改,只是比以往更添风华。
他神情不曾变,只是多了几分隐忍。
宛然注目,他似是要将分隔数月以来没有对她说过的话燃烧成眸中烈火,温暖她此刻的每一寸冰凉。
“方初久,我来了!”驻足良久,宫洵终于一点一点收回视线,再掀眼睫,方才悲凄化为一句呢喃。
是的,他来了,而并非他回来了。
云水天涯,沧海之境,两月阴阳,于她而言是尝尽南沙之海无尽腥咸苦涩后再无期盼的苦等;是双眼看尽一场刺眼烈火后永无止境的黑暗;是穿着凤冠霞帔独牵花绸独饮合卺的寂然;是每夜梦中怀抱拥不暖的白影。
他不曾离开,却无法给她一句心安话语。
他不曾离开,却不得不抬眼看她策马战场时的光风霁月,掩于人后的心酸执念。
他不曾离开,所以,并非远道而回来。
他只是再看不得她受半点苦,承半分痛。
他只是在为她筹谋好一切后悄然现身。
他只是……想她了。
太多理由最终融成几近疯狂的想念,想念她的肆意豁达,想念她的玲珑剔透,想念她一遍遍唤他的名字时或嗔或喜却绝无半分掺假的表情,想念那一晚她抛开俗事烦忧笑着说自己只想要他遗产时的月色皎洁。
方初久,我来了,这一次,我不放手你别转身可好?
“坏人,放开我娘!”熙包子同宫洵立在伞下,站了许久也没听见二人说话,挑灯芯的依旧在挑灯芯,沉默的依旧在沉默,他白眼一翻——大爷发威了!
不由分说,熙包子蹬蹬蹬跑进去跳上凳子居高临下瞪着正弯身挑灯芯的夏侯茗:“妖孽,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手一抖,夏侯茗手中的银针直接把那盏灯给挑灭了,眉梢一扬,他微微侧转身,眼神扫过正揪着自己袖口的小手,噗嗤一笑后转眸看着熙包子,“方初久是你娘?”
“休得打岔,老实交代!”熙包子显然不太容易上当,满眼敌意。
“乖哦。”夏侯茗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糖递给熙包子,“唤我一声爹爹有糖吃。”
原本准备好被各种拳打脚踢抛绣球的熙包子错愕了,石化了。
妖孽转型了?
绝对不能上当,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这糖一看就好想吃啊啊啊!咬着手指淌着口水不知所措的熙包子悄悄抬眼看了看收了伞缓缓走近里间床榻那美似神仙的“新任爹”,吞了吞口水,下定决心撇开头,大爷似的哼了一声:“小爷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