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的人完全撤离时,方初久正枕着手睡在后村的大石墩上,嘴里叼了根芦苇,饶有兴致地听着不远处那傻妞一个劲儿地喊她的名字。末了,才悠悠缓缓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顺手抄起方才趁乱之时从一户人家拿来的铁锅铁勺,学着二妞的样子“铿锵铿锵”敲起来,“来来来,各位大爷大娘,此处为您分解各类冤屈该如何申诉,过时不候,过时不候啊!”
躲在墙角目睹了“司礼监内部人员****母狗”全过程的村民一呆——看了半天的戏,只是耽误了睡觉的时辰,被扑倒了几株玉米,何来冤屈之说?
正扯着嗓子高喊的二妞一怔——这丫的怎恁地不厚道,害她自个儿站在冷风中唱了半天独角戏!扁扁嘴,她明白了方初久的用意,赶紧冲到巨石下,仰头闪着泪花,扯着早已沙哑的嗓音,“我有冤,我有冤!”
“司礼监的人太不要脸,半夜闯入我们家,偷粮食盗银钱,掠我姑姑炸农田。我们庄稼人一年就指望着那么点收成过日子,如今可倒好,堂堂京师有头有脸的人物竟仗着山高皇帝远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方公子一定要为我们想想办法出了这口恶气啊!”
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不少人已经反应过来,瞅了瞅前方被炸得改道灌入农田的汾源河,再联想刚才被狗追着的那一群黑衣人,顿时怒气上涌。
“哎哟,我还指望着今年的粮食换钱供儿子上京赶考呢!”
“阿福,你死的好惨哪,你走了谁来替我看家啦!”
哀嚎声此起彼伏,方初久侧目,百米开外的河岸边隐隐有火光闪动,她扬了扬唇,再次敲击铁锅,清咳两声,“乡亲们,你们看那边,二公主的亲随来了。”
有人不解,“二公主是谁?”
瞧着那逐渐走近炸毁地段的黑影,方初久用力呼吸了一下,闻到异香,确定夏侯茗亲自前来后,特地放开嗓门,“哎哟喂,二公主可了不得,不光人美得堪比西施赛貂蝉,还有一副忧国忧民的菩萨心肠,你们若有任何冤屈只管去哭诉,她此番前来便是受了皇命为我们老百姓排忧解难的。”
话音刚落便有村民注意到前方缓缓而来的黑色便舆,在方初久的点头示意下,立即蜂拥过去跪在地上,“求公主为草民做主!”
锵然整齐的声音如深海中袭卷而来的狂浪,压过芦苇丛上方的虎虎风声,直直穿透便舆旁边护卫们的耳膜。
萧叶蹙眉,“公主,这帮刁民也太狂妄了,要不要卑职去教训他们一下。”
“不必!”一帘之隔,里头的人精致唇角弯起的笑意与外面护卫的面色截然相反。
“原来本宫在她心里竟有这般好。”淡而悠然的声音,没有往日的微沙,反而含了半分期许,半分兴味。
萧叶面色一僵,随后回过神来,“那依公主看,该如何处置?”
夏侯茗修长的指尖摩挲过右手带着的一枚玉扳指,薄唇轻掠,“你过去将他们的诉状一一记下。”
“是!”萧叶得了令,快步赶往村民处。
“真有意思!”随着一声轻笑,夏侯茗掀开另一边帘子,望着被炸出巨坑的汾源河若有所思。良久才对外面的随从吩咐,“去把那个敲锅的小子请过来。”
方初久在夏侯茗刚到时,趁村民们不注意一手拽着二妞便往后村跑,“赶快走,那个变态八成认出我来了。”她一边跑一边不住回头。
后面突然拂过一阵轻风,黑影一闪,前方堵了个夏侯茗的随从,神色僵冷,“阁下请跟我走一趟吧!”
方初久抬头,面前的人冷然肃杀,仿佛她只是个待宰的俘虏,根本没有半分把她当正常人“请”的意思。
拉住二妞的手紧了紧,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夏侯茗的掌控,索性静下心来,敛去面上情绪,招手道:“嗨!帅哥,吃饭了没?”
“公主有请!”那随从淡淡撇她一眼,一手拿剑,一手做出“请”的姿势,那架势,不容置喙。
“初久……”二妞有些紧张,连忙攥紧她的袖子。
方初久揉揉微凉的鼻尖,凑近随从,嘿嘿一笑,“我说这位帅哥,你们家公主是不是看上我了?”
那随从僵冷的面皮一抽。
方初久继续道:“否则她为何三番两次一见到我就想捉回去?”她捏着下巴,暗自思忖了一瞬,又道:“虽然在下长得过分清俊,但公主也没必要这么主动不是?”想了想,“难不成你们这些护卫一个都不能让她爽到满意?”
随从握剑的手紧了紧,蹙眉瞪了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三人踩着细碎的月光来到夏侯茗的便舆前。
夏侯茗挥手退下一众随从和二妞,只留下方初久,指尖轻挑帘幕,月色下那张妖媚的面容挂着清浅的笑,绕有深意地看了方初久一眼后,挑眉指着旁边的巨坑,“这个是你的杰作?”
方初久将脸偏向一边,尽量避免与她对视,“在下听不懂公主所言何意。”
“听不懂没关系,你只需跟我回京,我会让你慢慢想明白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方初久蹙了蹙眉,“公主您搞错了吧,在下是宫少主的随侍,你要贸然带我走,怎么着也得知会他一声不是?否则待会儿他要是见不着人闹到你那儿去,岂不是让天下百姓笑话堂堂天朝二公主欺压平民?弄不好从此以后漓幽谷和你们皇室因我产生了什么嫌隙,在下倒是没什么关系,公主您可就成了罪人了。”
“为了方小郎这么清俊杰出的男子得罪了漓幽谷又如何?让天下人笑话又如何?本宫不在乎。”方初久从未想过夏侯茗会有这么好脾气,那旖旎柔软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如同对心头之人许下重重一记承诺,那般顺溜却认真。
方初久心神一凛,偏头迎上她弯起的唇角和月色下看不太真切的眸光。
方初久突然觉得,夏侯茗不像个女人,至少不是个正常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