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们一定会为了曾经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而哑然失笑。我想,很多人也会想我这样,很白痴地问对方: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你自己在你自己的心里又是算什么。明明就是公主,你却为了一个人宁愿把自己贬谪成为平民,那这又是算什么呢?
颜雪晴感冒刚好,吴翔千方百计不厌其烦折磨她,一个小时的军姿,半个小时的马步,皆有尽有。她倒是傲骨不催,死活也不肯求饶,即使承受力忍到了极点,也从不说“我输了”。
“双脚左右分开,比肩略宽,之间的距离两个到三个的脚掌长度,下蹲,大腿与地面水平,躯干保持正直,双臂平举,含胸拔背,下颔微收,大椎上拔,目视前方,不得前俯后仰,左右倾斜。”吴翔边滔滔不绝边让颜雪晴示范。
“你是没吃饭吗?”吴翔直接忽略她明眸里翻腾的怒火,“把手抬高与大腿平行,跟地面三线平行!”
颜雪晴快疯掉了,时间就像是拖不动的犁,双腿不停地微微颤抖。吴翔嘴角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意,凑在她的耳畔,她不由侧头,又被吴翔给扳回来,“要是忍不住了,你可以求饶。”
她用尽生平最阴险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神经病,求你,哼等下辈子吧你!”
吴翔心中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器皿狠狠撞了一击,发出铮铮的响声,骤然感觉情绪不受自己控制,心尖缓缓淌过什么似的,他很厌恶这种像是被藐视又像是明明自己是占上风了,突然反胜为败的感觉!弟弟吴梓晗最后的模样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两种情愫交织在一起。
“很好。”我一定会把你这张虚伪至极的面具摘下,他讨厌她那天使般的面孔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她把自私无情又狰狞的心藏在让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一定要亲手掏出这颗污秽臭气熏天的心脏,撕成碎片。
直到总教官吹了哨,颜雪晴这才赦免苦难,麻痹的双腿到感觉不是自己的了。陆瑶见状立马跑到她身边,扶着她回到营地。
“丫的,他是我这个世纪见过最冷血最变态的男人!”张婕张牙舞爪。
吴婷赶紧倒了水,端给脸蛋通红的颜雪晴,“颜,还好吗?要不撤吧,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晴儿,婷说得对,不要跟他死磕了,他就是个没人性的混蛋,明摆着玩弄你嘛。”陆瑶也是一肚子的火。
颜雪晴一口气喝了三杯的水,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嘴唇,“我没事,我怎么可能认输?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接下来半场的训练复习口令,颜雪晴跟不上吴翔的节奏,频频出错,要嘛抢拍,要嘛慢半拍。他死死抓着机会,训斥她。她高傲怒视他,就是不肯服输!
一上午的魔鬼训练结束了,颜雪晴吃了几口饭,洗了澡就躺床上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恢复体力。
下午更惨,直接来了一个一小时的军姿。
“两脚跟并拢,两脚尖向外分开约六十度。两脚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体正直,微向前倾,两肩要平,稍向后张,两臂自然下垂。手指并拢自然微屈,拇指尖贴于食指的第二节,中指贴于裤锋。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下颔微收,两眼平视前方。”
吴翔刚讲授完军姿要领,颜雪晴却赤裸裸噗嗤笑了起来,总感觉他在背《出师表》。
“谁在笑?”其实吴翔是看到了她不屑自负的笑,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形式问了一下。
颜雪晴却像是止不住笑穴,全身颤动地笑起来,憋红的小脸蛋,像极了诱人可口的樱桃,他心里又是窜出了那种异样又诡异的感觉,火气急速上升,咬牙切齿,“颜雪晴!”
“到。”颜雪晴视死如归。
“出列。小跑,耳聋啊?!”
颜雪晴飞一般窜到他跟前,敬了一个大大方方的军礼。吴翔冷冷看着她军帽下那双丝毫没有一丝胆怯的明眸,羽睫长而微翘忽上忽下。她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似有若无地挑衅的笑意,像是还没完全绽放的三角梅花苞,总像是蕴藏着一种久违的期待,等待它全部舒展那刻的惊喜。吴翔最看不过她玩世不恭的模样,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似的。更加火大了,“你好像领略到了军姿的要领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支撑多久,是你的骨气硬,还是我的训练厉害。颜雪晴,立定。”
“你没有学过数学吗?这个是六十度吗?”
“你眼睛瞎了!平视前方,不许眨眼!”
“手指并拢!”
“头要正!”
“……”
最后扔下一句,“一个半小时。”径自去树荫下乘凉了。异样的感觉掠过心房,看着她翩若惊鸿的倩影,在阳光下直挺挺投射在地上,柔和的线条,像是以她的脚跟为定点,直射到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他凤眼一眯,半弧度折射出阴戾凌厉的目光,似乎要把她撕成千万片。
今天的阳光比前几天更加炎热,像是明晃晃的刀影穿过时空的罅隙,带着尖锐,带着流金铄石,一下一下剜着颜雪晴暴露在阳光下的肌肤,火辣辣的疼。海风像是被一堵高墙挡住了,榕树的树影悄悄移动到另一边,空气带着海水蒸发后的腥味一丝一缕黏在她的身上,透不过气。
时间轻拢慢捻弹奏着,不慌不忙一弦一线轻佻着,颜雪晴像是一尊雕塑挺拔,一动不动杵在空旷里,连眼睛也吝啬一眨也不眨了。像是漫无边际中浮出的岛屿,孤寂,冷艳。
这时候,许洋跟赵晨下课刚好路过,他远远看着她孓然一身站在那里,心不由得一阵触痛,他在赵晨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这个教官似乎对颜雪晴很不满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折腾着他。他却不能上前把她轻揽入怀,林筱沫这几天缠得他快踹不过气了,几乎抽不出空去关心她。此刻,他感觉身体像是被锯齿明目张胆据着每处肌肤。
不知过了多久,她脑子开始眩晕了,“挺住,颜雪晴你是这世界上最棒最棒的女孩,不可以倒下,一定不能倒下。”
“傻丫头,不要硬撑,有我在,你不需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吴梓晗的温柔的声音穿过时光隧道缓缓而至。
“梓晗,我想我真的撑不住了,可是,你不在我身边,你到底在哪里?”
“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那我怎么看不到你?”
“你得闭上眼睛。”
颜雪晴在幻觉中合上了眼皮,羽睫轻落,眼前一黑,在一片尖叫中,“砰”的一声,颜雪晴铿然用力重重倒在地上。吴翔追随在颜雪晴倩影的目光一拧,眼睁睁目睹着她纤体砸在滚烫的地上,整条腿像是灌了铅,动惮不得。
许洋刚要转身一身巨响惊颤了他的心扉,急速拨开人群,“晴儿,醒醒……”
“呜……颜。”吴婷直接吓哭了。
陆瑶搓了搓颜雪晴苍白的脸蛋,“晴儿,醒醒……”
许洋把她横抱了起来,直奔医务室……
林筱沫远远看着许洋心急如焚,心疼万分的样子,她从没见过许洋这个样子,就算自己重病在床,这般温柔着急从未出现,心一点点死掉,像是被海浪一拨又一波翻滚将她打碎,打散,片甲不留。
小哥哥也曾为她出现这般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为什么洋子的举动这么像他?难道是小哥哥在惩罚我吗?
吴翔置身在人群中,耳边尽是抱怨跟指责,他依然无动于衷。她倒下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播放,快进地重复着,直到人群散去,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这时海风像是得到了自由,肆虐着魁梧的榕树,飒飒地响声,震耳欲聋。
吴梓晗像是披着金灿灿的盔甲,脚下踏着七彩云霞,手捧一束开得妖艳的三角梅,推门而入,“傻丫头,就叫你不要逞强嘛,看吧,受伤了吧。”
“梓晗,你到底去了哪里?不是说要在我身边的吗?”
“恩,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吴梓晗轻轻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漫长的吻,“我得走了,照顾好自己。”
“你要去哪里?”
“下一座岛屿啊。”
“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走……”颜雪晴一下子慌了神,抓住吴梓晗的手。然而他的手像是泥鳅一样滑溜,从她的手中一点点抽出去,“不要,不要……”
“不要!”
“晴儿。”
许洋把颜雪晴摇醒,看着她在梦中叫着吴梓晗的名字,就像是千万根银针一下一下刺进他的心脏。
颜雪晴眼神没有焦点,“他人呢?”她像个迷路的孩子抱着许洋手臂。
“晴儿,你怎么了?”
颜雪晴看了看许洋,猛然惊醒,是梦,是梦。
“又不是魔鬼训练,有必要把人折腾这样子吗?再强壮的人,也撑不了,更不用说是一个弱弱的女生了。”医生一连串的不解,“贫血严重,血压过低,脱水严重。”
“妈的,我非宰了那死变态不可。”陆瑶紧紧抓住火冒三丈的张婕,“行了,行了,过了明天的检阅再跟他算账也不迟。”
医生交代了几句,就让颜雪晴会宿舍好好休息。
许洋陪同她们回到宿舍,不放心又寒暄了一会,这个不能干嘛,那个不能干嘛的,惹急了张婕,她就把他轰出去了。
“自己的女朋友不去关心,来凑什么热闹。”张婕翻了一下白眼。
许洋想要解释什么一字一句怎么也说不出口,耷耸着脑袋,下了楼。碰见了穿着军服的林筱沫在原地踱步,她看见了他拧着的眉毛心中的一团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觉得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吗?”
许洋怔住原地,反问,“需要吗?”
“需要吗?那你着急她又算什么事情?”
“我拒绝回答。”他深知要是让林筱沫看出了一点的端倪,以她的性子,非得闹个翻天覆地。而,颜雪晴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他不想因为自己,被筱沫打扰。
“你知道不知道我舍友看我的那种是什么眼神?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看我出糗,看我笑话。现在你拒绝回答!那我算什么?以前那么拼命维护我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这两年来,我一直活在自作多情里面?你说啊!?”林筱沫凄凉而悲恸的哭喊让过路的人停住了脚步。
许洋愣住了,当初他捡到那个怀表,一直以为半路转学的林筱沫是怀表里面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可是渐渐地,他发现筱沫不是她,却没想到筱沫反而喜欢上了自己。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便如同大哥般处处维护着她,一直跟她维持着半昧不清的关系,旁人怎么说,他从来不解释。现在那个她真的出现了,他犹豫看着林筱沫说,“筱沫,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
“呵呵,妹妹?洋子,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残忍?让我白痴地以为,你非我不可,傻傻地坚信着,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存在。现在你跟我说我是你妹妹?那之前怎么不说?颜雪晴还没出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为什么要委屈扮演我的男朋友?我难过的是你从不给我答案。”林筱沫失去了理智,从她在他眼中捕捉到他对颜雪晴非同一般的感觉那刻,她慌了,莫名地慌了。
“筱沫,你别这样。”许洋害怕这样的她,她在他眼里一直是像向日葵般,朝气蓬勃,永远那么有活力,那么开朗,“对不起,之前一直给你错觉,我真的不想伤害你,真的。”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还会接受你施舍吗?”
许洋惊愕慌乱看着林筱沫咬牙切齿从齿缝说出的话,她会原谅我?
“你知道的,就算她不曾出现,你永远只是我的妹妹。”
“是吗?可是你知道吗?我花光所有的勇气跟你在一起,如今你要我哪来的勇气离开你?”林筱沫艰难看了一眼他措手不及的样子,转身,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现在的她更没有任何的力气跟勇气去听他说那些话,“我不想只是当你的妹妹。”
林筱沫没有给许洋留下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流星往某个方向走去。
这几天洋子对颜雪晴过分的关心她看在眼里,不忍心去承认,用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蒙蔽自己的眼睛。她很早就知道,他把她认错成另一个人。她以为两年的时间可以代替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她以为只要忍一忍,只要在一点点的时间,只要她再努力靠近一点点,一切就会像童话那样,王子终于看到了穿着灰色衣服的公主。可是,颜雪晴的出现,打乱了剧本的章节。
我绝对不会再让步了!她可以假装许洋对自己是有感情的,她可以承受这份不似爱情的感情,可以对自己的难过视而不见。但是,她绝对容忍不了许洋居然对颜雪晴别有用心!容忍不了颜雪晴再次恣意妄为伤害自己!
许洋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淹没在人潮,楼顶那盏半明半昧的矿灯,把林筱沫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人海中,一凸一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抓住了灰烬,一下子又不见了,“对不起。”
吴翔收到林晓水的短信是在下课后,林晓水不是在北岛上大学的,是与北岛相隔半个北岛的B大。
吴翔从北岛回到宿舍,一整颗心都处于悬浮的状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明明得逞了,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跟满足感。看着她煎熬的难过,自己莫名也跟着难受起来。他肯定是被她的外表蛊惑了,就她那么有心机的女人,说不定是自己撑不下故意装作生病。想到这里,心里突兀豁然开朗。轻轻松松去赴林筱沫的约,他们两年没见面了。当时的他舍不得看她伤心的样子,不忍心看她难过的样子,一个人偷偷跑掉。而在军营里的这些日子,他连想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好不容易跟班长请了假,乘坐蓝色的BRT,穿梭在A市,窗外的流光溢彩,像是摄影师处理过的效果,从耳边呼啸而过,不留一点的痕迹。
他来到林晓水学校附近的“老赛行动咖啡馆”,深绿色的墙壁上挂满了不同风景照片,相框也各尽不用,圆的,方的,他的到来惊艳了全场。
上了楼,看见一抹黄色的林晓水,像流水般安静坐在最角落,她变了很多,柳眉之间挥之不去的忧郁,清晰可见。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筱沫看着两年不见的吴翔,他变了很多,白皙的皮肤如今蜕变成了健康的麦色。分明的双眼皮越发深邃,邪魅。五官轮廓分明而凌厉,干净的寸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把他伟岸的身材,健朗的曲线淋漓尽致表现了出来
吴翔感觉到她眼中浓烈的思念,把桌上的一杯苦涩的咖啡一饮而尽,“半个月之前。”
“还好吗?”
“恩,还行。你呢?”
“不好。”一问一答的简答,莫名的生疏,林晓水眼里泛起了氤氲的潮湿,“自从你的不告而别之后,我就没好过。”
吴翔身板微颤,抬头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愧疚的湖水,“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回来就好,不要走了好不好?”她一点也不怪他回来这么久了,就没有主动说要见她,她眼里失望的残骸,逐渐陨落。
“不走了。”
“真的吗?”林筱沫喜上眉梢,转而弱弱问道,“那你还回陈家吗?”
“到时候再看看。”
“恩。”
馆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女生偷偷看着吴翔,男生偷偷看着林筱沫,简直是郎才女貌。
吴翔反感地眼神一扫,现场纷纷低头。
林晓水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阴霾一扫而光,“去我们学校走走吧。”
吴翔恨不得立马冲到她们学校,躲开那些看似要把他生吞活剥的女人。林晓水在一边忍不住的昵笑起来,他还是老样子,最不喜欢万众瞩目。
B大最大的特点是学校每个角落都有樱花树,绿色植物包裹着整个学校。灯光调皮跳跃在人工湖里,把林晓水的样子融化了进去,宛如一幅油画。吴翔静静看着林晓水,她的眼睛怎么那么清澈,那么像某个人的。只是林晓水的眼睛是倾尽了柔情,而某个人的……
“该死。”
“什么?”
“哦,没什么。”吴翔猛然惊醒,白天那双冷艳的明眸真真切切浮现在眼前,心里不由一阵不悦袭来,双手捧着林晓水精致的脸蛋,性感的嘴唇覆在她小巧的嘴唇上,索吻。
林晓水一怔,吴翔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扑面而来,红了脸,闭上了眼,羞涩回应。
一对情侣路过,悄悄走开。
吴翔告别了林筱沫,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折路去了陈家。
通往陈家的路,依然阴森森的可怕,当年跟着妈妈一起进入陈家,从此他的微笑就不复存在了。妈妈的离开,让他成了这个家多余的一份子。妈妈离开两年之后,继父带着全家人移民到爱尔兰。对他,从来不过问,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他却不愿意走,因为这里还有爸爸弟弟,还有在这个家里唯一不把他当外人的奶奶。他却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两年前,他忤逆奶奶放弃了学业去从军那刻起,奶奶就不许他再踏进陈家一步。两年的时间,他一有空就会回来,远远看着奶奶细心再修剪当年与他一起种的三角梅。
当年为了迎娶妈妈而堵上的黄金门,如今锈迹斑斑,偌大的庭院灌木盆栽茂盛了很多,却没有一丝的杂草。
他站立了许久,听到里面有了动静,转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其实,我宁愿自己是一只猞猁,即使在冰雪里独孤寻觅,从来都不会感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