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双眼,独自走在了走廊上。村长的家一楼都是客房,但刘敏婷执意要和林芷谁在同一间里,我也没说什么。我看到她们的房间里还有灯光从门缝那露出,我轻轻地走到门前,偷偷地从钥匙孔里看去,正好看到她们坐在床上聊天。我想敲门进去问问她们是不是很难受,但迟疑了半天还是没胆敲响门板。我听见她们的房间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像是哭泣又像是大笑,很难分辨。算了,最近的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多太乱了,我已经没有精神和能力去顾虑其他人以及思考问题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又重新爬到了床上。
刘垒,刘垒,你完蛋了!
你将艾芷推到河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爸爸好像还说不要你了呢。
放心吧,你是我弟弟,我会救你的!
那好,你答应我,不要跟爸爸妈妈说,我们去山上吧。
醒来时发现天刚亮,周围的气温有点冷,我将自己像虫子一样卷在了被子里。肚子很饿,饿得没有力气爬起来。我放弃了起床的妄想,看着窗边隐约的光芒,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从来都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努力还是得不到?
就连那只猫也要拒绝我,就连大白也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什么也不做就会得到别人的喜欢?
我除了大人夸奖什么也得不到,他却可以,明明他那么淘气,明明大家应该讨厌他,为什么还会那么喜欢他?
为什么优秀的我反而成了他的陪衬?
我没有做错,我也不会做错。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是刘垒,我不是刘涯。将消毒水混入大白的食物里的是刘涯,不是我!
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些纠结又难过的事情呢?我明明已经忘记了我哥的样子我哥的身材我哥所做的一切了啊!
再次醒来时,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我爸坐在我的床边的地板上,头垂在我的床铺上,像个孩子一般睡着了。
“爸,睡在这里会病得更厉害的。”我摇醒了父亲,示意他躺在我的床上,他睁开了双眼,没有挪开身子,也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刘垒,你跟你妈长得真像。”
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了,但接着来的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我忙跳下床扶起他,将他挪到了床上,帮他把被子盖好,又拿纸巾帮他擦汗。
“刘垒,我对不起你和你哥哥,”他没有理我,径直地自言自语起来,“是我没有好好看牢你们两个,你们才会出事的。当时你刚推了那个叫艾芷的小姑娘到溪里,家里正闹腾呢。谁知道你们会跑到山上,更没想到你哥会掉到山谷挂在小树上,你为了救他也就掉下去了。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嘴里还叨念着:‘快救哥哥,哥哥掉山下了。’当时听到你这么说你妈都快哭死过去了。”
“爸,你觉得我是扫把星,是小人吗?”我觉得我的鼻子酸酸的,眼眶周围有奇怪的液体在打转转。
“那是气话,其实我也想开很久了,但村里人一直在说闲话,再说我对你妈的死一直放不下心,一想到就想哭,想将自己锁起来一个人好好呆着。”
“可是我一回来,就好像发生了好多事。”
“你傻啊你,事情发生是必然的,跟你回不回来没有关系。你回来不是事情发生的起因,更不是导火线。”
“对不起。”我抱着父亲,除了这句,就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了。
父亲倒是爽朗地笑了,他慢慢地闭上眼睛,说:“那刘垒,你就把房子让给我好好睡一觉吧,睡完了我就会自己起床的了。你先去吃早饭吧。”
在饭桌前,村长告诉我,我爸昨晚一直在警察局里被审问,今早才被放回来的。因为我家是尸体的第一发现点,所以被封锁起来,起码要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回去。我就低着头扒着炒饭,这炒饭难吃极了,根本没有小姑做的好吃。林芷也没说话,一直低头默默地吃着。吃过了早饭,村长说他会安排保姆煎药给我父亲吃,我谢过了他,就扯着林芷到村子里。
“小徐啊,你小姑的葬礼你打算怎么办?”我正要扯林芷出门,却发现村长正抽着烟慢悠悠地问我。我没吭声,想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按村子里的风俗办吧。”我没见过更没有听说过我的爷爷奶奶,从我懂事开始,父亲那边的亲戚只有小姑了。
他不吭声,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就在我推门的一瞬间,我听到村长说:“早去早回。”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一手拉着林芷柔软纤细的手腕走在了村间的小道上。
我和林芷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两个人互相牵着对方。林芷总是小心地与我并肩走着,或者在窄路时就会把我让在前面。她不喜欢有人走在她后面,即使只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她也会马上停步然后立即转身去看。
我们走得很慢,走到村子外面的山坡上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林芷并不怎么和我说话,也许是因为在村子里怕别人看到的原因吧。可是走到了山角下,她却突然抓起我的手,飞快地向山上跑去,跑进无人的树林,一直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
“林芷,你等等我!”
我开始恐惧起来,似乎背后有着可怕的东西在追着自己,不能回头。
我终于知道比起残酷的真相,虚伪的假象更可能带给我们快乐。我不知道林芷的思想,我只知道我被越来越接近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终于现实并不代表真相,假象有时才会让我们更快乐。我被越来越近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我终于再也跑不动,抱住身边的一棵树大口地喘息。林芷也停下来,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在伪装,伪装自己的喘息,伪装自己的气喘吁吁。耳边一片尖锐刺耳的嘶鸣,胸口也似被人撕裂般疼痛。我握拳用力击打着硬硬的树干,打到手背流血,我想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我必须自己解决。
“就像发梦一样。”
“什么?”我听不清林芷的话,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像做梦,”林芷大声地重复了一句,脚踩在树叶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小声地说,“昨天的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
我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轻轻拥抱着她。她睫毛的影子淡淡地投射到眼睛下方,双颊通红地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她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身边根本就没有其他人,才伸出手向我也投以回应。我把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我们的嘴唇靠得很近,我呼吸着她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看到了她鼻子上泛起的滴滴汗珠。
“我爱你,林芷。”
“刘垒,”林芷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很怕你,我觉得你变了。从大学第一天开始我就觉得,你变得冷酷寡言,甚至有点冷漠。你还记得高数老师撞车的事吗?”
“不记得了,怎么了?”
“当时你知道消息之后,只是淡淡地抬起头,说了句哦。但你可是高数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啊,平常下课你经常就拿着书本围在高数老师身边问问题,高数老师不仅一次跟我说过她最喜欢你了。结果你知道她出事后竟然像听到一个毫不认识的人受伤了一样,让我有点吃惊。”
“人会变月会圆,”我放开了抓住她的手,“我只是学会了用伪装保护自己罢了。”
她走过来用双手小心地捧着我的脸。我们的嘴唇碰在一起,是甜蜜的感觉。林芷抬起头,她的眼睛清澈见底,不带一点瑕疵。害我不由得躲开了她的双眼。
我们再次来到了村里的卫生站,今天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李医生一看到我来了,忙站起来走到了我面前。他礼貌地递给我一支烟,我摆了摆手拒绝了。他尴尬地收回去,在他身上我闻到了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
我笑了笑地问他:“李医生你好,我想问下我爸大概什么时候会好?我想接他到城里住。”
他更尴尬了,忙用手抓了抓后脑啥,头皮屑像雪花一样飘落。
“唔,徐叔都病了那么久了,也应该好了。我也不懂为啥他一直不好呢。”
“这样啊。我想问下刘敏婷今天没来你这帮忙吗?”
“没、没有!”他显得有点慌乱,像是被我说中了什么弱点一样。
“是吗?她一大早就不在村长家,我还以为她像上次那样跑你这来了。你知道的,我家被警察围起来当做犯罪现场了,我们只好住在村长家,但家里人不守秩序麻烦到其他人就不好了。而且她最近身体不大好,像是肠胃炎,老是恶心爱吐,吐得厕所里都是。还说头晕身体好累什么的,我担心她才让她少出门。”
“这、这样吗?”李医生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我这次回来也打算将她接到城里去做做身体检查。我觉得以我家在银行的存款,虽说不是大户,但还是可以在城里买个房子住着的。”看着对方紧张的表情,我快要笑出来了,但我还是强忍着,用力抓紧了林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