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走，一边想象着犯人的样子。一个残害动物并以此为乐的人。脑子里还浮现出这个人将死狗扔进坑里的情景--但脑海里无论怎么想，浮现的始终是我和刘敏婷的两张脸庞。实在太像了，和我小时候跟刘敏婷一起嗜杀动物作为召唤黑魔法的地点一样，只是我从来没有去仔细观察过我抛尸的地点罢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重温这个过程，毕竟我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没叫上刘敏婷，是我不想再让她想到失去爸爸的那段痛苦回忆。我一直在追求猎奇而残酷的事物，因为这一时的快感总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能让我激动不已的既不是朋友间激烈的讨论，也不是家人之间温暖贴心的交流，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就好像玻璃窗上死去的虫子尸体一样，除了随着时间的流水刮走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晚上，河水被染成了一抹浓重的青黛色，看上去就像是失去光泽、正要吞噬万物的黑洞一样。桥上的路灯勉强将周围的地方照亮。四周静悄悄的，犯人应该还没有来。
小心翼翼地滑下小斜坡，眼前立刻变成了草的海洋。虽然没有书本里什么“金色麦浪”那样夸张，但也足够让我惊讶一番。我一边拨开身旁的野草，一边将手机拨通给林芷，这种快乐的经历，一个人独享总觉得有点自私呢。
“我待会要去见识一下宠物失踪案的始作俑者哦，你要过来一起看看吗？”电话拨通后，我迫不及待地说着。
“唔，虽然我很想去，但我在宿舍哦，你又不是不知道女生宿管比男生宿管严多了，超过十一点就不能回去睡觉了哦。”
“呵呵，你住我的出租屋不行吗？刘敏婷的衣服你又不是没有穿过。”
“呃，但是我今晚要赶论文，下周要交了啊，你写好了吗？”林芷的声音在电话的渲染下显得有点躁动不安。
“算了吧，你不用到处找借口了，我是不会勉强害怕狗的人去跟我一起了解这件事的真相的。”我其实是带着逗她玩的心情说出这么一段话，但林芷的声音听上去就像炸毛了，她在电话那头大吼道，
“什么？！你说我怕狗！？我林芷什么都不怕好吗！这种小东西！”
然后就是她气喘吁吁的声音，我慌了，连忙对她道歉，说好下周一回校就请她吃马卡龙，她才破涕为笑。虽然我不是一个绅士，但我也不是一个没有风度的男朋友。尊重女朋友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怕我自己讲多错多，匆匆挂了电话，继续蹲在了芦苇之间。
我从口袋里掏出妹妹的数码相机，那是她高一那年小姑买给她的古董货了，无法调节光圈更无法调节快门速度，完全就是一台傻瓜机。因为昏黄的路灯是这附近唯一的照明，我也不敢使用绝对会被人发现的闪光灯，所以我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能拍出清晰的照片--毕竟林芷不能陪我到现场已经是遗憾，我还想拍照片给她看看，给她看看那个拐带宠物后虐待杀死的残忍的人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
但我绝对没想过报警，我只想在舞台下面当一个默默的观众。这是我的准则，我绝对不会参与到世间万物发展的过程中，除了我自己身边的以及涉及到我自身的利益的。
饶城曾经问过我，如果在一条废弃铁道上有一个小朋友在玩耍，而在一条正在使用的铁道上有五六个小朋友在玩耍，一辆火车正朝着他们呼啸而来，你会不会扳下转换铁道的控杆？
我的答案是，我会默默地看着，等火车碾压过孩子的之前，我会选择闭上双眼。这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仁慈。你可以说我残忍，但我不觉得那个选择正确玩乐地点的小孩以及一整车的乘客需要为那几个调皮的孩子负责，更不觉得自己需要为那几个可怜的孩子负责，因为这是他们选择的。
当时寝室里的各位听得目瞪口呆，纷纷表示没想到刘垒是这么一个冷淡无感情缺乏信仰的人，我只是笑了笑，没说一句话。
所以尽管这次，因为我的不作为因为我的旁观，导致越来越多的宠物收到牵连，越来越多的宠物被迫离开了主人，越来越多的人伤心流泪，我的良心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愧疚，因为我本性如此。
从我现在所在的藏身之处望去，可以看到一条斜坡是道路和河滩的最佳连接位置，如果犯人要带着动物的死尸到达那个恶心的洞穴的话，这里是他的必经之路，也是我按下快门的最好时机。
河里的流水潺潺作响，即使在我藏身的芦苇丛深处，也能听到流水的声音。脑海中浮现那条漆黑的河面，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夜晚的凉风从河上吹来，周围的杂草在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尖尖的草叶碰到我的脸颊。
突然，河堤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黑影，黑影正顺着斜坡向下移动，我屏住了呼吸，连手机都不敢掏出来看看时间，只是手里紧紧拿着相机，头埋得差不多到达脚尖了。
那两个黑色的影子慢慢走近，形成了两个黑色的轮廓，只能说这个轮廓实在是让我熟悉得有点恐怖的意味，凭借着周围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了那两个轮廓的移动正在令周围的杂草不停晃动。草尖的摇动越来越近了，不一会儿，那个影子便出现在圆形广场上。当影子从杂草中显现出来的那一瞬间，昏暗的光线揭去了笼罩在其身上的面纱。
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果然是两张熟悉的脸孔！
女孩后面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男孩，男孩手里抱着一只小小的兔子，看上去抖抖索索的样子很是让人怜爱。但他们的表情严峻，仿佛手里的只是一只玩偶一般。
我可以说我忘记举起相机了吗？因为那两个人就是我和刘敏婷。
是的，八年前的我和刘敏婷。跟记忆中的景象一模一样！
女孩清脆的嗓音响起来了：“哥，这次一定会成功的呢！”
自从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以后，我和妹妹就像行尸走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还懂得如何吃饭穿衣，但却忘记了肚子饿和困的方式，每天就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福利院的人来过，学校的人来过，什么奇怪的地方的人都来过，但我们心里最盼望想见到的人却始终不来。
爸爸，你到底去了哪里呢？
小姑说爸爸去工作了，很忙，所以没时间陪我们。
明明小时候还能陪我们打球看海，怎么突然就没时间了呢。
“难道说和妈妈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每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妹妹总是用小手捂住我的嘴，让我别再说下去。
终于有一天我想开了，扯着妹妹的手走去家门。
在一个枯燥闷热的夏天午后，我们来到了小河边。我们在追逐着彼此，在玩一种只有我们才知道的游戏，我们又在河边休息，当时没有什么混凝土河堤，只有一个小斜坡。走下去以后河边的草地是软绵绵的，像书本里描写的沼泽一样，但又比沼泽那种容易陷入的软泥不同，是一种温柔的感觉。我们望着那片芦苇，河风吻红了我们的脸颊，也抚平了我们心中的坎塔。
妹妹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拉着我走向了桥底下。那因冒险而带来的兴奋跃然在她的脸上，浓烈的芦苇味瞬间占据了我整个鼻腔，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倒是妹妹这个过分的小丫头，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竟哈哈大笑起来。
最终我们累到躺在了小坡上，我和刘敏婷的脸上已经满是玩耍过后的泥巴。我们都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所以我们的眼中都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她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将这事告诉给小姑听。小姑听到后不但没有为我们感到自豪，而是明令禁止我们去那里玩，因为那里太危险了，只要稍不留意，河伯就会越过我们的头顶，夺走了我们的生命。
那不是更好吗？那就可以快点看到妈妈了。
看到妹妹抹着眼泪这么说，我能做的只有紧紧的抱着她。
而发现了秘密基地没多久，妹妹就找到了那个黑魔法，那个通过杀戮而获得自己喜欢的人的心的方法。
从那时开始，我们几乎每晚都出去散步。晚风一晚比一晚的冷，我们再也无法享受那个夏日的清新香气，有的只是刺骨的寒冷。
我们抓到小动物后总是先挑衅他们，再将他们杀死。我下手很重，因为我不想他们有过多的疼痛，因为我知道摔倒地上半死不活是非常痛的一件事。
痛到骨子里了。
而每当我看到妹妹命令我杀死小动物后，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沉重的悲伤，虽然很快又会换上兴奋的模样--那是期待父亲归家的神情。但第二晚，我们依然重复着这个轮回，就像坠入了一个螺旋的楼梯里，每晚我们都会重复生与死的轮回，无论怎么努力，我们始终都找不到出口。我们可以做的，就是在每个晚上，重复地弑杀着小动物，看着生命的流失，然后兴奋地回到家中等父亲回来。
已经忘记是第几回了，夜里的风比上次吹得更冷了。由于时间还不算太晚，桥上的汽车仍然是络绎不绝。当我抱着一只小兔子和妹妹走到路灯下面的时候，地面上出现了我俩细长的身影。当我们从旁边走过之后，长长的影子则画着一条弧线，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们从斜坡上向下望去，俯视着桥下的那片芦苇丛。它大多隐藏在漆黑的夜里。风吹草动的声音像涛声一样从桥下的黑暗中传来。只有被桥上路灯的昏暗光线照亮的部分，才隐约看出杂草的外形。
我和妹妹小心翼翼地走到河滩上，穿过密密的草丛，来到了往常的“祭坛”--那里有妹妹画的魔法阵。我仔细地打量四周的草墙，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人？风里是否夹杂着奇怪的气味？
妹妹将我们带来的兔子放到了她画好的魔法阵上--她对这项工作已经非常熟练了。兔子是我们偷小学饲养院里的，因为大家现在都对自家的宠物看管愈加谨慎了，我们得手也相当困难。兔子似乎完全不懂状况，它懵懂地看着我和妹妹，像是很久没见的好朋友一样。
对于兔子我是最杀不下手的，除了因为外形可爱之余，比起猫啊狗啊蜥蜴啊，兔子没有一点攻击力，也就是说，如果杀狗还能让我感到血液流动的澎湃感的话，那么杀兔子我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我已经麻木了，对的，我已经麻木得像是屠宰场的侩子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