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铁兰猛地一见丈夫说做就做干脆利落,又惊又喜:“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男子气概的?”又想:“要是他以后都这般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多好!要是寨儿也学到他老子一半,多好!”一想起儿子梁振寨,吴铁兰脸上便显忧色。但现在她已无暇顾念太多,也纵身一跃,飞身进了村庄。
但见一队蒙古官兵举刀动枪地残杀百姓,梁胜天已挥起大刀,使出他最差劲的“野马飞蹄”一连串踢倒数人。吴铁兰又好气又好笑,心知梁胜天心高气傲,不屑于跟这些品行低下的蒙古官兵交手,因此使出他生平最差劲的一套脚法 “野马飞蹄”。对付这些蒙古庸手,有一个梁胜天便绰绰有余,吴铁兰满可以袖手旁观,但她忽然听得一声女子的惨叫,就立刻寻着声音纵身一跳,但见一个官兵拖着一农家女便往后山里跑。
“好大的胆子呵!”吴铁兰大怒,弹足一跃,发掌过去,击中了那蒙古官兵的后背。蒙古官兵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口喷鲜血,气绝身亡。
吴铁兰扶起地上女子,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年轻姑娘吓得不轻,眼睛早已不知望向何处,但见吴铁兰双手扶着自己,以为是自己的母亲,便“哇”的一声扑倒在吴铁兰胸中哭了起来。吴铁兰怀中抱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姑娘,柔情顿起。她活了几十年,只育有一儿。但儿子已长大,不会像这姑娘一样扑到自己怀中寻求依靠。“寨儿虽然也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很有骨气,即使敌人就要杀到,也不会失了男子气概扑到我怀中寻求母亲的保护。”吴铁兰心想,“万紫虽是我养大的,但终究不是我女儿。虽然我也像娘一样带大她,但自小教她武功,我们更像是师徒,而不是母女。怎么这姑娘扑到我怀里哭起来,我倒像是她的娘亲了呢?”
此时梁胜天已杀光了残害村民的蒙古官兵赶过来。他看到吴铁兰怀里搂着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姑娘,诧异不已,道:“喂,你该不会又想把这姑娘许给寨儿吧?”
吴铁兰正沉浸在恍似母女的温情中,乍一听梁胜天这一嚷,立时惊过来,心念也转得快,道:“对呵!我为什么想不到呢?天哥,我们可以把这姑娘也许给寨儿。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家父母在哪?”
吴铁兰怀里的姑娘抬起头,光洁的脸上泪光闪烁。这农家村女十七八岁年纪,清秀慧丽,虽然不施脂粉,但依然清新得如同江南水乡的点点桃花。吴铁兰想,这般清秀的姑娘,寨儿总算满意了吧。
“我爹爹,”说到这,姑娘就说不下去了,哭道:“被他们杀害了。娘,也不知道去了哪。昨天,娘,娘被他们……被他们拖走了……”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扑到吴铁兰怀里又哭起来。
吴铁兰动了心,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梁胜天一看,就知道她定要把这姑娘带走的了。他知道自己劝也没用,只得由着她算了。但身为父亲,他想自己还是有必要替儿子梁振寨说上一两句话,于是便咳嗽一声,说:“兰儿,我说,我们先得问一下寨儿的意见再作决定吧。我们私下里给寨儿定终身,原本就不怎么好。你看,寨儿不是一直对万紫不理不睬吗?这可苦了万紫。万紫对寨儿尽心尽责,如果寨儿遇到危险,万紫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救得寨儿的。像她这般好姑娘,可是,你瞧我们寨儿对她多么无情。但,儿女之情,我们做父母的管不了那么多。寨儿不喜欢,我们也不能勉强。现在,你还没问一下寨儿,就要把这姑娘许给寨儿,可不是也害了这姑娘么?”说完,梁胜天又摸摸胡子,很为自己这一番大道理自豪。
可是吴铁兰却丝毫不觉得这番话是大道理,道:“你胡说够了么?天下男人这么多,就你最哆里哆嗦的。我们不把这姑娘许给寨儿便是,但我要带这姑娘走。她现在在我怀里哭得这么伤心,即使我人走了,心也还是会留下来的。好姑娘,你愿意跟我们走吗?”这时吴铁兰已捧起姑娘梨花带雨般的脸蛋柔声道。“你在这里会很危险,那些蒙古人随时会回来。你要是跟我们,我们定会保护你。我们也会待你好好的。”
梁胜天从未见过自己的妻子这般温柔,这分明是女性天赋中潜藏的母爱嘛!梁胜天是聪明人,他知道,定是吴铁兰想女儿想得疯了,便把这农家村女当作女儿了。
吴铁兰犹其喜爱孩子。她生了梁振寨后本想还要个女儿,可是野马山寨一直人脉不旺,几代单传,自梁振寨后,吴铁兰就再也不能怀上孩子了。而她生平最遗憾的便是没得一女。要知道女儿才是最疼父母,吴铁兰每每想到此,便会怨天尤人。现在一遇到这姑娘,自然会生出生平所有的母爱了。
姑娘抬起了头举目望了望尸横遍野的村庄,便点了点头。
吴铁兰很欢喜,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姑娘怯怯地回答说:“我叫何小鸡。”
吴铁兰一听乐了。“何小鸡何小鸡。这名字好有趣。但姑娘,我给你取另外一个名字,好不?当然,你依然叫何小鸡,但我们不可能‘小鸡小鸡’地满地叫你的呀。这听起来,人家还以为我们真的找小鸡呢。”
何小鸡听了,脸上也浮过一丝凄凉的笑意,说:“好的,夫人你尽管给我起名字,但我的名字依然是何小鸡。只不过,这何小鸡的名字只由我爹爹和娘叫。他们现在已不在了。”说着,脸上又浮过一丝忧伤。“现在你就给我取个新名字。我何小鸡就有两个名字了。”
吴铁兰见这女子哭得婉转,说得清脆,又不忘父母之恩,心下很是欢喜。于是她想到了江南的四月天早已飞花乱草一片春色,而京城重地,就只这何小鸡一人让她看到了江南的四月天。又想家里有个万紫,何不就叫何小鸡千红呢?万紫千红,这成语恰好概括了野马山寨漫山遍野的春色。何况,万紫练武保护寨儿,而千红就伺候寨儿的日常生活吧!吴铁兰这样想着,便道:“那姑娘,你就叫千红吧。”
何小鸡一听这个美丽的名字,顿时满意得很,点点头答应了。他们替千红埋葬了她爹爹,还安顿了受惊不轻的村民,就带着千红继续上路,寻到郊外的芸古庙去。
此时天色已全黑。梁胜天和吴铁兰放眼四顾这野外山林,前无村庄后无庙宇,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千红虽然害怕这黑呼呼的山林野路,但想着有这两位高手在身边,便不害怕。她心念一动,道:“我知道这里附近哪里有座古庙可以留宿一晚。”
吴铁兰听她这么一说,心下欢喜,一把拉住她的手问:“是吗?在哪里?千红你带路。”
“那古庙好像叫做芸古庙,我们有很多年不曾去那里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千红说。
梁胜天和吴铁兰一听“芸古庙”这三字立刻愣住,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花功夫么?梁胜天摸摸胡子道:“姑娘你去过芸古庙么?”
千红见梁胜天亲自问她,心里有点害怕。她先前听梁胜天和吴铁兰的一番对话,还以为他不喜欢自己,但现在梁胜天亲自问她,想起自己可以报答两位恩人,便笑着说:“是的。我小时候曾跟爷爷去过那里。那里本是座香火不绝的庙宇,后来不知怎的,一个女人在那里上吊自尽,就闹鬼了。有次爷爷出去打柴,天下雨了,就跑去那古庙避雨。他回来就一病不起,说在那里见到一个女鬼了。后来他便去世了。”说着说着,千红的语调里已含有了几分害怕。
但梁胜天和吴铁兰却不会被这番话吓住。吴铁兰柔声道:“千红,别害怕,有我们在,什么也伤不了你的。你现在还记得怎么去那古庙不?带我们去。我们有很要紧的事。”
千红虽然害怕去那古庙,但一想梁胜天吴铁兰对自己有恩,便点头答应了。于是一行三人摸黑走在山林野径上。他们想赶快到芸古庙见白鹤先师,于是吴铁兰便一手揽住千红的腰肢,和梁胜天两个展开野马奔蹄轻功,照着千红的指点疾驰而去。
千红被吴铁兰一手揽着腰肢纵身疾去,有如腾云驾雾,心里既害怕又欢喜。这鸟般飞翔的感觉于她来说还是第一次,她便对梁胜天吴铁兰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她一路上腾云驾雾的不禁有点头晕脑涨,又因山路漆黑,儿时的记忆不清不楚,好几次指错了路,害得梁氏夫绕了许多弯走不不少路。
终于,微弱的星光下一座古庙建筑隐隐呈现出来。千红指着那掩蔽在丛丛山林野树中的破庙道:“那便是了。”
梁氏夫妇大喜,脚下加快,展开纵云踢踏术劈风砍林地疾驰过去。但见芸古庙里一灯如豆,四野无声,正想问白鹤先师到了没有,但见庙里佛象前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人。单看背影,便知道这就是仙风道骨的白鹤先师了。
“白鹤先师,久等了。梁胜天、吴铁兰迟来赶到,望见谅。”梁胜天拱拱手,道歉说。
然而白鹤先师仍然背对着他们不理不睬。梁胜天和吴铁兰纳闷,难道不是白鹤先师么?如果不是白鹤先师,好歹也回应一下吧。“白鹤先师!”吴铁兰叫了一声,然而一个可怕的念头流星般闪过她脑海。她望向梁胜天,梁胜天也望向自己。于是那个可怕的念头便同时在他们夫妻俩头脑里闪过。莫非白鹤先师他——
梁胜天和吴铁兰双双奔到白鹤先师身前。果然不出所料,白鹤先师虽然傲然屹立,却已死去了。他脸色灰青,两道长长的白眉垂下来,双目依然圆睁着,却已黯淡无光。梁胜天上前摸了摸白鹤先师,发现他全身温中带冷,显然是死去不多久。天下竟然还有比白鹤先师更厉害的武林高手,却不知那人是谁?
“兰儿。白鹤先师并无外伤,周身更无暗器,想是内伤而死的。”梁胜天叹了口气,悲然道。
“天哥,那对手想必是高手。我想不出武林中还有哪一位高手竟有这等内力,可以致白鹤先师内伤而死。”说着,吴铁兰脸色大变。而梁胜天那时也想到了,如果不是去打走那些蒙古士兵,他们多半已赶来此,连同白鹤先师一起被那来历不明的高手杀害了。
“遗憾的是,我们竟然不知为何而来。白鹤先师始终没在信里说明来此一聚的目的。想必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托给我们。他死不冥目啊!”说完,梁胜天又长叹一声,懊恼自己没有早来一步与白鹤先师同生共死。
吴铁兰虽然常常恼火梁胜天的优柔寡断的性格和唉声叹气的行为,但此刻梁胜天的仰天长叹非但没有让她恼火,还让她悲从心生,想着白鹤先师一世英名,救济苍生,近几年来隐姓埋名地做起闲云野鹤,竟然这个死法,真是太可怜。而且她隐隐觉得,白鹤先师的死肯定与他叫他们前来芸古庙一聚的事有关。想到这,吴铁兰拭去了悲伤,道:“天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埋了白鹤先师离开的好!”
梁胜天还要唉声叹气,听得娘子这么一说,也觉得刻不容缓,便跟吴铁兰和千红一起在芸古庙外火化了白鹤先师,把骨灰带好,以后再把骨灰带到白鹤先师生前最喜欢的澜沧谷里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