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虚开始保持沉默,直到影片开映,他始终没有开口。“主教大人,我职位低位,本来不应该多问。可是,巴黎现在那么乱,出于对您和尼加拉大人的安全考虑,这起案件有必要两位大人亲自来巴黎指挥吗?如果两位大人有什么不测,我该怎么向教皇大人交代?”
“队长, 对您我也不打算隐瞒。这次尼加拉大人和我来巴黎,正是为了教皇大人。”枢机主教将身子凑上前,伏在宾虚的耳边。“再过四十一天,教皇大人就会来巴黎访问。为了确保大人的安全,国务卿派尼加拉大人和我先来巴黎,扫除障碍。”
“教皇大人……”
“此事还未对外公布,你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只是记住,尽快找到凶手,干掉他!”说完,托内贝尔起身,留下宾虚,独自离开了放映厅。“真是部乏味的片子。”当他进过检票员时,朝后者礼貌性的抱怨了一句。如今,他得回家慢慢研究上衣口袋里的那份名单。
顾亭然呆滞地望着电脑屏幕,二十人的名单,虽然不算很长,可顾亭然还是一脸茫然,不知该从何入手。桌上的《圣经》,他不知翻了多少遍,关于斯米纳教会的提示,只有短短两行文字,他怎么也想不透该如何提升自己的想象力,去接近凶手的思路。电脑那头,索菲娅也是一筹莫展。看来,这个女高材生也有敌不过的凶手。乍一看,隐晦的文字和现实生活丝毫没有联系。你又怎么去理解诸如“元始和终末,曾死去而复生。”这句话呢?所有的圣徒都可以被认为是死而复生的,他们在现世中死去,又在天堂复生。这倒是一个提示,可是,名单上的二十个神父所在的教堂,几乎都是用圣徒的名字命名的。
还有,“魔鬼要把你们中间几个人下在监里、叫你们被试炼。”这是什么意思?“你务要至死忠心、我就赐给你那生命的冠冕。”这又是什么意思?圣贤的偈语看来怎么解释都行得通,可是,却又不是处处都能自圆其说。看起来简单的话语,其实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索菲娅和顾亭然都不敢随便去理解其中的含意,它包含着一条人命,轻率的举动会让一个无辜的人丧生。
顾亭然双手抱头,鼻子几乎和键盘贴在了一起。突然,桌上的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着乔治·欧仁的名字。天啊!胖老头又来催债了。
“顾先生,有进展了没有?”
“局长,您半个小时前刚问过同样的问题。”顾亭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可老头破案心切,他多少还是能够体谅。
“加油,小伙子。越快越好。”他说了声晚安,便挂断了电话。这是不是意味着,今晚他不会再来电话了呢?
欧仁刚刚挂上电话,办公室的门就几乎被人撞了开来。墨菲一个踉跄,险些在他面前跌倒。“墨菲,出什么事了?”老头提高嗓门。
“局……局长,有情况!”
“发现线索了?”欧仁站起身,一下子来了精神。
墨菲连着吞了好几口唾沫,希望能从惊慌的状态中平静下来。“刚才分局打来电话,晚上便衣在执行公务时,正好经过一个神父的家。那个神父突然从家里冲向大街,声称有人要杀他!”
“要杀他?谁,是谁要杀他!那人抓住了没有?”
“是的,两个便衣在神父的家里抓住了那人,现在正在分局询问。他们担心这同目前的案子有关,所以才给总局来了电话。”
顾亭然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梦,他梦见邀请索菲娅去上海,去他的家做客。周围的人都把索菲娅当作他的女友,这让顾亭然很高兴,心里美滋滋的。顾亭然给了她一部手机,在上海这座大城市,走散是常有的事,这一次,索菲娅果然和他走散了。他刚想给索菲娅打电话,电话却响了。
顾亭然猛地从床上坐起身。
“喂?局长?”顾亭然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墙壁上,时钟指向夜里十一点,顾亭然太累了,在电脑前再也坐不住了。他觉得欧仁今天不会再给他来电话,便去睡了。“我……那东西……什么?又出事了?……哦,好的,好的!您等等,我记一下。”
书到用时方恨少,笔到用时也恨少。顾亭然在桌上翻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支笔。他随手抓来一本杂志,埋头记录。“您说,我记着……好了,没问题,我这就和索菲娅联系。我会再打给您的。”挂断电话,顾亭然总算舒了口气。
聊天器上,索菲娅还在。
“你还在?”
“是的。你有进展了?”
“没有,刚才局长来电话了。他说抓到一个企图入室对神父行凶的嫌疑犯,他想让我们看看那个神父同预言有没有关系。”顾亭然把那位神父的资料输入电脑。两个人又都不再说话,各自钻研起来。
欧仁从没有去过这间分局,它不在市中心,装潢设计却独具匠心。一踏进分局的大厅,仿佛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设计师一定是为某座酒店做过设计。欧仁和孔陶在墨菲的指引下进入分局,分局局长已经翘首以待。一见到欧仁,他热情地迎了上去。他的身后,站着一位穿便服的男人。胡子密布在脸颊和下巴上。如果手臂上没有一个橙色的“安全”袖标,他绝对有可能被认为是恐怖份子。
“欧仁局长,嫌疑犯就是他抓住的。”分局局长指了指那个男人,后者微微抬起下颚,等待欧仁的表扬。
“谢谢。”欧仁只是说了句谢谢。“那家伙在哪儿?”
他雷厉风行的做派多少让分局长和那个便衣有些不爽,但他们只得耐着性子,给欧仁引路。一路上,他们还必须向欧仁解释抓捕的经过。“那位神父几乎要撞上了我的车头。”便衣强调到,但不知道他想证明情况紧急,还是自己的车技出众。“他疯了似的拍打车窗,说有人溜进他家,意图谋杀他。然后,我……”他就快说到高潮部份,一张大脸庞也跟着涨红。
“谢谢您。”欧仁总算加了“您”字。他们已经来到审讯室门前。“余下的,您同这位墨菲探员说。孔陶,你和我进来。”他又一次把分局长和便衣凉在身后。就在审讯室的门关闭前,欧仁突然探出胖脑袋。他看着分局长,后者又满脸堆笑,以为他有什么指示。
“两杯咖啡,我还要那位神父的笔录。谢谢。”第三声谢谢,被无情的铁门夹做两段。
审讯室被砌成一片洁白,除了一道门,天花板上有个换气孔。此外,审讯室再也没有同外界连通的地方。审讯室正中有一张铁质的桌子,一端坐着一个手带镣铐的家伙;另一端有两张椅子。靠门边,站着一位荷枪实弹的军装警察。他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的犯人。
嫌疑犯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马甲,身材健壮,双臂上汗毛发达。可他却生得极其白净,一张圆滚滚的脸,同强壮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反差。他终究是胖的,下巴处不可遮掩的垂着一块赘肉。他留着一簇小胡子,就在鼻子和上嘴唇之间。他的鼻子很小,很胖,却要负担一副巨大的眼镜。他还扎了一条辫子,其实就是将长头发扎在一起。不过头上却梳得很光洁,好像还抹过发胶。他对欧仁和孔陶的到来没有表示反应,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
“他说了没有?”欧仁问身后的警员。第一场笔录,他应该也在。其实,笔录就在欧仁的手里,但老头子就是喜欢多此一举。没有道理,最多是更年期综合症。
男人低头看着手,嗓子里好像在发什么声音。除此以外,男人不再有任何动作,任何声音。他的头低着,镜片很厚,看不清他的眼睛。欧仁试图同他对视,但毫无收效。男人只顾看着自己的手。如果拿来比较,男人的手的确很漂亮,白白胖胖,有些汗毛,却平整的朝一个方向躺在手背上。没有青筋暴起,掌心也可能没有老茧。
可是,没有必要不停地欣赏自己的一双手吧,特别还是个强壮的男人。
“您的名字。”欧仁用“您”称呼他,希望消除男人的戒心。
“我要杀了他!”声音很轻,加之男人压着头,很难把声音送向远处。
欧仁疑惑地同孔陶对了一眼,问到:“什么?”
“我要杀了他!”这一次,声音略微响了些,但他还是低着头。
“您要杀了谁?”
“他们全是我杀的。”总算,男人换了一句话。
“谁是你杀的?”欧仁追问到。
“他们全是我杀的!”声音又响了些。
“他只有这四句话。”警卫在他们身后说到。“从刚才就是这样,他总是反复这四句话。不论您问些什么。”话语中,他觉得那个男人像个傻子。言下之意,总部来的两位也像个傻子。
欧仁朝男人“啊”的吼了一声。
“我要杀了他!”男人真的开始重复之前的话。他似乎还能辨别声音的方向,而并非对所有的声音做出应答。
欧仁同孔陶面面相觑,顿时没了主意。欧仁无奈地打开问讯笔录,首页是男人的照片,还有他的个人资料。男人名叫马奎尔,四十岁。基本资料是从他身边携带的身份证上获得。抓住他时,他就只会说这四句话。警察问不出别的,只得权且相信身份证的资料属实。随后,附上便衣的询问笔记。当这名便衣冲入那名神父的家中,该男子手握利刃站在客厅里。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即使当便衣站在他身前,夺去利刃时,他依然没有反应。便衣轻而易举地将其拿获。
那名便衣形容到:“他就像块木头,没有知觉”。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位小警员送进两杯咖啡和一份文件。欧仁不等他把东西放在桌上,便从他的腋下抽出文件,和孔陶走了出去。两个老伙计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说了声“他被催眠了”。两个人遇到过的案子不胜枚举,也曾有人利用催眠术进行犯罪。马奎尔,这个只顾着欣赏自己的手,满口只有四句话的家伙,很像是被人催眠了。
墨菲和那名便衣也来到审讯室门口,便衣看见欧仁和孔陶,酸酸地问了句:“他还是那几句话?如果我刚才早些将情况汇报给您……”
分局长这时也回来了。他倒是把时间掐得很准,欧仁刚碰了一鼻子灰,他便来看热闹。不过这位分局长的表面功夫做得还真到位。他满脸堆笑,问:“局长,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给我找个心理医生,要懂催眠的那种。”欧仁却也不客气。
“您是说现在?”
“现在,马上就要!”
分局长灰头土脸地带着便衣走了。目下的钟点将近十二点,到哪里去找一名心理医生,还要懂催眠的。分局长恨不得赏自己两个巴掌,谁让他多此一举的问一声。
欧仁吩咐审讯室的警员将马奎尔带去临时监房,自己则带着孔陶和墨菲进了为他安排的临时办公室。他突然想给顾亭然挂个电话,后者的电话倒来了。
答案让欧仁多少有些震惊,顾亭然和索菲娅研究了一个小时,答案却是这名遇袭的神父同《启示录》里的经文没有任何关系。欧仁连着追问三遍,顾亭然像是胸有成竹,很肯定的答复了欧仁。
神父同《启示录》没有关系,那么说明马奎尔杀他也同之前的案子无关。可他又口口声声说“他们也是我杀的”,“他们”又是谁呢?被催眠的人,说得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假如那是催眠马奎尔的人故意让他来混淆警察的视听?两个小时前,欧仁还以为案情有了突破。如今,却又陷入僵局。
在等待心理医生时,欧仁和孔陶重新研究那位神父的笔录。神父已经回去了,他表示希望尽快结束笔录。他想回家休息,靠睡觉忘记诸多不快。他说这简直是场灾难,他刚从外地开了会议回来,到家后竟然遇到一个疯子。当时,他正在客厅看电视。他隐约听见厨房面向后花园的窗户有响动。他以为是野猫,并没有放在心上。五分钟后,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在电视机的上方有一个玻璃质的装饰品。神父碰巧抬头,碰巧看见身后有多了一个人。他尖叫着从沙发上跳起来。马奎尔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一把切菜刀,神父家的刀。神父声称他是从魔掌中逃了出来,可他又说马奎尔并没有朝他冲过来,阻止他夺门而出。马奎尔只是木木地站在客厅里。直到便衣逮捕他,他根本没有移动过位置。
4月27日,星期三,凌晨。
孔陶又提醒了欧仁一次,今天上午,是萨曼神父的葬礼。他不知道欧仁想不想出席。
“让艾芬博格去,他擅长应酬那种场面。”欧仁用力地抹去额头的油腻。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家,这倒是小事,重点是再有三天,可能又会有一名神父遇害。
分局长可能已经回家了,又一位小警察陪一位带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走进办公室。他是心理医生,不等别人发问,他先自我介绍。欧仁注意到他面无表情,也许是凌晨被吵醒有些不乐意。但欧仁不想向他抱歉,医生和警察一样,二十四小时都应该待命。
“带我去见病人。”
“他是嫌疑犯,所以……”
“对我来说,只有病人。”他毫不客气。他完全有理由保持这种态度: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医生,被警察请来是协助调查。更何况心理医生不应该二十四小时工作,这是一种日常上下班的特种医疗行业。
欧仁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转而朝那名小警察点头示意,后者乖巧的说了声“请”,带着众人朝临时监房走去。
分局的临时监房按犯罪轻重而分处不同的地方。最外面的,是几间较大的监房,几个流浪汉或小流氓被杂乱地扔在里面。他们有些已经睡了,有些还在那里聊天。见到有警察模样的人进来,他们就都朝围栏边聚过来,大叫大嚷着要离开。再往里,是几间空置的监房,面积小很多,基本只关押一两名嫌疑犯。最里面是一道铁栅栏,小警察快步上前,和围栏里面的警卫打个招呼。后者先是一个立正,紧接着,刺耳的铁门开启声响彻整个走廊。小警察带着队伍继续向前。
铁栅栏里有四个监房,马奎尔被关押在左手第二间。临时监房里有一张床,马奎尔坐在床沿,头依然半低着,欣赏着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