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然组织了一番语句,道“他觉得凶手是个严格遵循自己设定的规则的人,他应该不会轻易破坏它。事实上他说得没错,到目前为止,索玛神父要比大主教更符合《启示录》的暗示。”
“教授是这么认为?”欧仁看了看索菲娅,他担心由于法语的理解能力,顾亭然曲解了奎德教授的意思。
“是这样,没错。”索菲娅肯定地回答。
“我会采纳他的意见的。”欧仁幽幽地说到。从G提供的情报看,和奎德教授的意见差不多,拉萨尔的失踪很可能并不是连环凶手的所为。然而,阿道夫坚持要将调查的重点转向拉萨尔这边,身为部下的欧仁,实在无能为力。
在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欧仁几乎都在敷衍他们。很显然,他不愿意透露更多的细节,顾亭然和索菲娅虽然参与调查,可有许多事情是不应该让他们知道的。
索菲娅原本就不打算来警察局,她觉得假如帮助警方破解《启示录》密码是他们的责任的话,那过问警方其他案件的调查就是过分的行为了。顾亭然也觉得很尴尬,可他尴尬的理由则是欧仁应该再对他多说些什么,而不应该拒绝他的好意。
一通电话,被三人视为理想的台阶:欧仁说了声抱歉,接起电话;索菲娅拍了拍顾亭然,示意他可以走了;顾亭然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整整衣服,准备告辞。
几乎就在同时,话筒里连珠炮似地掉出了一连串法语。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不但快、急,还很响。就连顾亭然和索菲娅也听到了对方在说什么。顾亭然在征询索菲娅的意见,显然对方语速太快,以至于顾亭然根本抓不住重点。
索菲娅冲他摇摇头,示意稍后再说。当目光再转回欧仁的脸上,风云顿时起了变化。欧仁几乎是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对于一个身形臃肿的老人,这种动作无疑是难度极高的。假如用尺测量,他足足向上窜了十几公分。
索菲娅识趣地扯着顾亭然的衣袖站起身,说了声再见,便带着他离开了欧仁的办公室。欧仁也不顾礼仪,几乎和他们同时挤过那扇门。一出门,他便叫嚷着招呼了包括孔陶在内的几个人。他们簇拥着他,如一团风似的卷了出去。
“又有命案了。”走廊里顿时空荡了下来。索菲娅怔怔看着尽头,喃喃自语。“喂,你要去哪儿?”身旁,顾亭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钻回了欧仁的办公室。由于走得匆忙,欧仁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几乎是在欢迎他们的光顾。
“这是犯法的!”索菲娅赶忙探头朝门外张望,旋即轻轻关上房门。
“放心,我只是随便看看。”事实上,顾亭然早就注意到欧仁桌上的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一幅照片的一角。
“这是什么?”索菲娅又朝门的方向张望一番,接着俯下身,打量着顾亭然手里的照片。
“不知道。看这神秘的样子,恐怕是个嫌疑犯。”顾亭然判断到。
“他包裹得太严实了,根本看不清样貌。”
“我的感觉是个女人。”顾亭然一本正经地看着。
“你认识?”
“这里有颗痣。”顾亭然指着颧骨的部位。“我觉得在哪儿见过。”
“我的脸上也有颗痣。”索菲娅指着自己脸上同样的部位。
“那也许我就是想到了你才觉得熟悉。”顾亭然重新放回照片,冲着索菲娅傻笑。他的暗示在明显、拙劣,而又真诚不过了。
他们迅速撤离办公室。“刚才电话里说什么了?”走上塞纳河河堤时,顾亭然问了句。
“似乎是索玛神父死了,细节我没有听清楚。”
“什么?”顾亭然险些没跌进河里。“索玛神父死了!太不可思议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说!”
索菲娅平静得很,“然,别理会这件案子了,由那些警察去处理吧。你该想想自己的学业,自己的将来。”
顾亭然显然听不进这些说教,更有可能他是没听懂。“你还记得索玛神父的家在哪儿?”
“然……”
“我一个人去?”
“好吧。”索菲娅屈从了。
他们很快便隐没在一群游客中。索菲娅并不情愿,她觉得身前的那个东方人很难读懂,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学业,也不为经济负担等等因素考虑。也许他真适合干野外考古之类的工作:倾注热情地忘我工作,对一切世俗的东西全然不理会。顾亭然是不理会,索菲娅却理会得紧。
还有一个人也很理会:他理会地是他们的动向。就在一群南美的游客中,混杂着一名瑞士人,我们的老朋友,宾虚队长。
索玛神父也许从未曾料到,他所居住的这条街能有那么热闹。这是在他死后实现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他的死亡。如果能确定死是他生的延续,那无疑,他也成了圣人中的一员。但这是讽刺的:他抱定的淡漠一生的宗旨被轻易打破。他本不愿在死后继续他的称呼。
大小的警车停得到处都是,中间还夹杂着几辆消防车。救护车来得最晚,而且那已经无济于事了,它们最多只能负责收收尸体:一共两具,一具男性尸体的是索玛神父,一具女性尸体是他家的看护。
“你拿不到全额的退休金了!你这个混蛋!”欧仁的吼声连消防员都有些受不了。他就像地狱的一头看门狗,但丁形容的那样,要把人活生生扯碎。
孔陶多少温和一些,他小心翼翼地在欧仁和那个挨骂的警员中建起了一道屏障。“你是怎么办事的,让你看着他们,怎么出那么大的纰漏。”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看着那个老太婆上得楼。谁知道……谁知道她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你是拿屁股看得!”欧仁骂骂咧咧,他虽然脾气火爆,可如此粗口,却也少见。
“从她上楼到跳下来间隔了多久?”孔陶问到。
“不超过半个小时。”
“她上楼之前有什么异样?”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人都快哭了。“她不在的那会儿,这里没有任何动静。上下楼的全都是这里的住户,脸和给我的照片全都得上。”
若真的要怪罪他,多少有些牵强。欧仁明白,他无非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一个倒霉的媒介,恰如其分的在他的胸口燃起一团火焰。
楼上那些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到哪儿去。他们就像是一群新入行的学生,个个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欧仁骂骂咧咧地朝楼上走来,当他看到这一尊一尊的木桩子,气更不打一处来。他粗暴地推开几个挡路的人,挤进索玛神父的房间。
孔陶跟在他的身后,他原本打算该如何平复欧仁的心情。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欧仁的舌头仿佛遭人夺取,也是定格在索玛的房门前。
只有一些轻微的,机器的杂音回荡在整个空间里。那是一台小型的跑步机发出的声音。它是索玛房里为数不多的几台机器中的一个。由于关心他的别的教堂的神父极力建议索玛神父要加强一些腿部锻炼,神父这才允许这么一台先进的玩意儿出现在他的房间,和神龛、旧式家具为伍。此时的跑步机正做着低速运转,索玛全身****,双臂被固定在跑步机的扶手上。无力下垂的头部深深的埋在双臂间,身子则在跑步机上保持下跪的姿势。跑步带的运作原本应该让他的双膝滑落,但由于他的双臂被固定,使得索玛的双膝不停地在跑步带上摩擦,更带着身子轻微地起伏。
“为什么都没有人动手?”欧仁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到。他的话像个开关,即点醒了他自己,周围的人才陆续开始了工作。结果很快传到欧仁的耳里,索玛神父死了,显而易见,他似乎是死于某种药物的过量使用。唯一能给索玛神父注射这种药物的,只有那位太太;但她也死了,而且就死在警察的面前。
“摆成这样的姿势,多此一举?”欧仁任由工作人员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而且她不在后院跳楼,却选择死在我们的面前。”
“不可以上去!”“再乱来就逮捕你们!”走廊里突然炸开了锅。
孔陶退身朝外张望,只见顾亭然和索菲娅正同负责守卫的警察纠缠在一起。他们显然冲破了最初的障碍,还想继续尝试自己的运气。“孔陶先生,是我们,放我们进去!”顾亭然挥动左手,拼着命想要冲破防线。
一阵咳嗽,把孔陶到嘴边的话咳了回去。“你们还是回去吧,这里……这里不适合你们。”
明知会得到这样的答复,顾亭然还是愣住了。等他缓过神来,自己又被往外推出去老远。“孔陶先生,孔陶先生,我有话说!”他还在不停地努力。
“我陪他们下去。”孔陶阻止了警卫。他礼貌地朝顾亭然举起手,示意他继续朝下走。顾亭然还想发作,可耐不住孔陶的礼节和一旁窘迫的索菲娅地催促,他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在前头,任由身后嘈杂的声音钻入自己的耳朵。
“顾先生,您对巴黎警方的帮助实在让我们感动。不过……您的职业毕竟是学生。更多的事还是交给我们。这里太危险了。”
“索玛神父是不是出事了?他死了?怎么死的?”来到街上,顾亭然仍然不依不饶。
“这个……”孔陶有了些犹豫。他握拳摆在嘴边,压低嗓子说:“但丁,懒惰。”说完,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就走。消失在门廊尽头前,他忽然补了一句:“也许您该回到教授的身边。”
对啊,教授那里或许会有答案。顾亭然没有揣摩孔陶的话语中是否含有双关意味,他只是顿时又充满活力。他热情重燃地转身看着索菲娅,以为理想中的答案早就写在她的脸上。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索菲娅默然地注视着他,仿佛变了个人,轻轻地说了声“我得回家了”。
“你……不打算同我一起去了?”
“够了,然!别任性了!”索菲娅涨红脸,表情复杂。“该收手了,警察都说得那么明了,难道你还不明白?然,我对你很失望。我也觉得自己很傻,陪你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对不起,我得先回去了。”她并不在乎顾亭然的回答,自顾自地转身走了。“如果你很忙,可以不用联系我。”
这是顾亭然在几乎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前听到的索菲娅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