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市里,赵天波下车后便直接走进了候车大厅。他找了一个相对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
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然而,大厅里的嘈杂令他的心里烦躁不已,再加上他的旁边有人在抽
烟,这让他根本就没法静下心来养神,还没等椅子坐热他就想离开了。
他睁开了眼睛,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斜对面的一对母子身上:一个看上去约有三岁大的孩子正仰着头对他的母亲说着什么,而他的母亲则微笑着看着他……
赵天波出神地盯着他们,浅浅地笑着,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尽是羡慕之色。他不曾缺失过母爱,他的这副神态只能解释为——他希望自己能够再年幼一回,就像眼前的这个小孩子一样。
“买份报纸?”正当他深陷白日梦时,一份报纸突然从天而降,它遮住了他的视线。
这突如其来的骚扰令赵天波大为不悦!这就好比他正在入神地看着电视,可有人却突然把插头给拔了。他猛地抬起头,面色阴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卖报的老头儿。
老头儿没料到自己的一句“口头禅”竟会把人给惹火了,他一脸的茫然。不过,他很快就用自己的眼神对赵天波进行了还击。
“你想干什么?”如果他的眼睛会说话,那么便是说的这句话。
在对峙了数秒钟后,赵天波主动撤了兵,他盯着眼前的这一叠报纸,说道:“给我一份《参考消息》。”
于是,他俩就此和解了。老头儿继续去卖他的报纸,而赵天波则低头看起了报纸……
“现在时间——下午五点整!”这是大厅里的广播正在报时。
赵天波把报纸收在一起放在了椅子上,然后他起身离开了候车大厅——他该去赶公交车了。那份《参考消息》他基本上看完了,他有意把它放在了椅子上。
“我就当是在帮别人省钱。”他在心里乐道。
到了公交站台,赵天波在人堆之中发现了一个大熟人——古越。
“哈!居然碰到你了!”古越走过来猛拍了一下赵天波的后背。
“这叫冤家路窄。”赵天波说。
“冤你个大头鬼!”古越拉着赵天波的衣袖,说道,“走,挤到前面去,要不待会儿上车后没有座位。”
“坐个屁!我都坐了一下午了,不想再坐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你居然还怕坐?看来你的打坐功夫还没练出来啊!”
赵天波执意不肯往前挤,古越也只好陪着他站在了人群后面。几分钟后,13路公交车开过来了,他俩是最后两个上车的。正如古越之前所说的那样,他俩已经没有座可坐了,只能去抓吊环。
“注意看好自己的东西!看好了!”公交车就要驶出市区时,售票员在车头大声地提醒道。
“为什么每次快到这个站台时她们都要说上这么一句?”赵天波问道。
“你不知道?扒手基本上都是从这里上来的。”古越回道。
“哦!”赵天波顿时恍然大悟。
“我们这些返校的学生正是那些扒手眼中的肥肉。”古越补充道。
“我可从来没在车上丢过钱。”赵天波说。
“我想,这是因为你长得像个流氓,所以他们不敢对你动手。”古越正色说道。
“你比我更像……”赵天波反击道。
当公交车到了终点站时,时间已快到下午六点了。
下车后,他俩为接下来该去哪里而发生了争执。赵天波说去吃饭,或是回学校里去吃饭,而古越则想到镇上去玩一会儿。最后,赵天波妥协了。
在大街上拐了好几道弯后,古越领着赵天波走进了一座名为“温馨茶楼”的三层楼房。
在这座茶楼的一楼大厅里摆放着二十多张四方桌,座椅则是用藤条编织而成的,在现在这个时节,海绵靠背和坐垫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另外,大厅里每隔数米就摆有一盆约有一人多高的花木,基本上每张桌子旁边都有这么一盆。在这里,真正是来喝茶的客人一个也没有,客人们全都在打麻将或是在看着别人打麻将。整个大厅里人声鼎沸,空气也很浑浊,尽管空调是开着的。
他俩显然不适合待在这个地方,古越领着赵天波直接上了二楼。
在二楼楼梯口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道木门。古越握住右侧的这道门的把手轻轻一拧,随即推门而入,赵天波带着一丝好奇与紧张跟了进去。刚一进门,赵天波便闻到了一股麻将所特有的味道,当然,刺鼻的烟味肯定也是有的。同一楼的大厅相比,这间屋子在室内布置上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它仅仅只是在空间上要比一楼大厅小上一半而已。
在看清了屋里的情况后,赵天波不禁大吃了一惊!这里面的人他几乎全都认识,学校里的那些被他视为流氓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不知是基于何种情绪的驱使,他大声地喊出了一个字——“操!”
这一吼让他成为了众人的“眼中盯”,他们都弃手中的麻将而不顾,纷纷扭过头注视着他。赵天波睁大眼睛,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并没有丝毫的冒犯之意。
“你们俩过来!”赵天波循声望去,只见“校霸”张琳正在朝他和古越招手。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都******快要上课了!”张琳一面摸牌,一面说道。
“有事来晚了,我们只是来看看。”说着,古越便开始向牌桌上的这四人挨个发烟。
在这张牌桌上坐着的这四个人当中除了张琳外,另外的两个人赵天波也是认识的,他俩都是这个镇上的无业游民,而坐在张琳对面的这个人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这个人留着个板寸头,脑后还有一撮长发直抵衣领。他面容清秀,但他的这双眼睛却生得无比凶悍,一看就让人觉得他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这么冷的天气,可他居然只穿了两件衣服,外面是一件灰色的休闲西服,里面则是一件敞着领口的金黄色衬衫,在他的脖子上挂有一个带孔的玉环。看上去,他最多也就二十五岁的样子。
“我说,”张琳抬起头,向赵天波笑道,“你今天怎么也来这儿了?”
“是他带我来的。”赵天波指了一下古越。
“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张琳说道,“这种地方会把你污染掉的。不过,来这里见识一下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古越嚷道,“麻将、扑克、长牌,他样样都会,而且……”
“行了,”张琳打断了古越的话,“他再怎么不是好人也比你强一点,你是五毒俱全,而他暂且还不是。”
“当然了,你比我好,我已经是全身是毒了。”见古越面色有点难堪,张琳便又说道。
接着,张琳把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向他俩做了一番介绍:“这个是我大哥,你们叫他雄哥就可以了,英雄的雄!”
他二人随即便齐声叫了一声“雄哥”,坐在张啉对面的这人则向他俩点了个头。
“天波,你小子最近这几天是不是惹事了?”张琳突然说了一句让赵天波甚为不安的话。
“我?放假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家里,我能惹什么事啊?”
张琳嘴里叼着烟,两手砌着长城,说道:“毛三找了你一下午了,我看不像是什么好事。”
“你没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赵天波问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杂毛自以为是得很,谁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的。”说完,张琳将烟扔在了地上,然后狠狠地一脚踏了上去。
“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回去吧!你们再等会儿,我再玩半个小时。”张琳这话无疑是在担心赵天波会有麻烦。
“我又没惹他,怕他干什么?”赵天波好像一点也不怕毛三似的。
“毛三是一个神经病,这个你是知道的。”张琳说道。
这时,雄哥开口说话了:“小兄弟,你不会是抢了他的女人吧?嗯?哈哈……”
他这一笑,古越和牌桌上的另外三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本来不是很幽默的一句话经他嘴里出来似乎就变得特别的有幽默感了。
表演结束之后,张琳对立在他身边的这两人说道:“你们自己先去玩一会儿吧!离上课还有点时间呢!”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说完,古越特意向雄哥哈了一腰。
出了麻将屋,古越又领着赵天波进了门对面的这间屋子。
赵天波前脚进去,发现这屋子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关上门后,这间屋子的轮廓慢慢地在他眼前显现了出来:这间屋子与楼梯口对面的那间是一般大小的,在屋子的正前方有一台大彩电,它被放在一个约有五尺高的柜台上。除了这台电视机外,这里面唯一的物品就只剩沙发了。这些沙发从与电视机相距不到两米的地方直抵至屋后的墙壁,它们都是双人沙发,相互间的间隔和距离都在一米左右。看上去,这间屋子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电影院。不过,这屋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前面几排沙发上坐着有人。屋子里的门窗全都紧闭着,可想而知,这里面的空气有多么的污浊不堪。
贴着墙壁,赵天波跟着古越向屋子的前方走去。刚走出几步,古越停了下来,他从裤包里掏出了一张纸币递给了立在他身前的这个披着一头过肩长发的女人。
“两个人。”古越小声说道。
“第一排有座,有两个人刚走。” 一听这人说话,赵天波才发现他是个男人。在这片近乎于黑暗的深度朦胧之中,他的这副瘦小身板再加上这一头长发,被人误认为是个女人并不为奇。
“走!到前面去!”古越回头对赵天波说道。
从电视机前通过时,为了不遮挡别人的视线,古越几乎将自己的身体弯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见此情形,赵天波顿时就有了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他赶紧效仿起了古越。
他俩坐了下来,开始看“录相”……
“你带我来就是看这个的?”大约一分钟后,赵天波对古越嚷道。
“嘘!”古越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你叫什么叫?小心被轰出去!坐在这里面的人可都是镇上的一些流氓!”
赵天波不相信。他假装是去捡地上的东西,实则却是蹲在沙发旁边偷偷地观察着坐在后面的这些人——古越确实不是在吓唬他,而且他还有了一个很惊奇的发现。
“老子今天算是开眼了!”回到沙发上,赵天波发出了一声轻叹。
“你看到什么了?”古越问。
“后面有个女生,是三班的。”
“谁?”
“就是你说的那个你做梦都想泡的女生。”
“真的?她和谁在一起?”
“不认识,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古越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又叹息道,“哎,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别说了,看录相。”
勉强看了几分钟后,赵天波坐不住了。
“我不看了,走了。”说着,赵天波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才看多大一会儿?老子可是给了十块钱的!”古越轻声吼道。
赵天波没有理他,真的起身走了。
“混蛋!”古越小声骂了一句,随即也猫着身子离开了。
赵天波走到门口正要推开房门时,他听到了一个女生突然尖叫了一声!
“她肯定被畜生给袭击了!”他心想。
他没有回头去证实自己的这个猜想,他觉得那是毫无必要的。出了门,他就直接下楼了。
“赵爷!你要去哪儿?”古越在他身后大喊道。
“回学校!”
“回个屁!走,去三楼玩一会儿!”
“还有半个小时就点名了!”
“只玩一小会儿。”
看在古越那十元钱打了水漂的份上,赵天波又跟着他上了三楼。
三楼是一个电玩室,而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些身材矮小的小学生或初中生。当然,这里也有一些成年人,有些人看上去都有三十来岁了。
“玩什么?”古越问。
“你说了算!我从没来过这里!”赵天波回道。
“好!我们来开会儿摩托车!交钱去!”
“呃?你不是很大方吗?干嘛这次要我掏钱?”
“别废话了,就几块钱而已!”
说着,古越便骑上了一辆摩托车……
约莫一刻钟后,他俩从楼后的小门出了这座“茶楼”。
“这儿居然还有一个后门!整得就像是在搞地下工作似的!”出了门,赵天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这道木门。
“你这就太没见识了吧!”古越掏出了一支香烟,接着又说,“以后跟着我混,我带你长见识!”
“跟你混?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赵天波说道。
“你刚才为啥不看那玩意儿?”古越对于录像厅里的事仍然耿耿于怀,他觉得自己那十元钱花得太不值了。
“你们这些人简直太恶心了!那么多人在一起看,下面还有人在乱叫,老子真受不了你们这帮杂种!”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你受不了那种挑逗!”古越大笑道。
“你放屁!”赵天波吼道。
古越不依不饶地拍着手说道:“原来,你喜欢一个人看!”
赵天波想要反驳他,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看到了吧?外国人的东西就是大!”古越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天波也笑了,但他是在笑古越的这副傻样。他说:“老实说,我不是那种纯洁无瑕的童男,也不是那种爱装君子的虚伪货色,但是,你们这种人确是有点龌龊和低俗,一点品位也没有……”
录相厅里的一切是否龌龊?围绕着这个问题,赵天波和古越在返校的路上一直争执难休。当他俩走到学校前的这片竹林的入口处时,古越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还是走大路好了,这片林子里有一股很重的阴气,而且天又黑了,现在已经看不清路了……”古越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的怯意。平日里自诩“无所畏惧”的他当然不是在怕黑,他所担心的是林子里可能暗藏着的凶险。
“走大路回去就迟到了!你怕什么啊?如果真有情况,我们就往回跑!”赵天波在为古越的胆怯而暗自高兴,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要比古越勇敢得多。
“那别着急,我来拣两块石头!”说着,古越便弯下腰到路边去拣了两块合手的鹅卵石,一手一块。
“走!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你走前面,我来断后……”古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