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波回到县城时已经是午后一点钟了。在候车室的门口,他遇到了一个熟人——与他住在同一个小区里的陈妍。
“妍姐!”他冲上去喊道。
“呵!是你啊!你也是刚回来吗?”
“嗯,刚下车呢!你带着个箱子回来干嘛?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什么,全是些冬天穿的厚衣服。”
见陈妍一副很吃力的样子,赵天波便习惯性地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我来帮你提。”他说。
陈妍倒也不和他客气,她把箱子交到了赵天波的手里,笑道:“你说对了,这箱子只能提在手里,轮子已经被我拖坏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逞能了……”当然,这是赵天波的一句玩笑话。
当他俩走出车站时,一股热浪随即便扑面而来。
刚走了不过几十米,可赵天波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流汗了。陈妍说她的箱子里全是装的衣服,但他断定箱子里面还装有别的东西,要不然不可能这么重,他估计这箱子怎么也有三十来斤。
他把箱子换到了左手,说道:“我敢肯定,你这里面不全是衣服。”
“真聪明!”陈妍扭过头笑了起来,“里面还有好些书……”
见赵天波满头大汗,她顿时就止住了笑,问道:“有这么热吗?”
“是有点热,”赵天波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接着说道,“我最讨厌夏天了,我宁愿过一辈子冬天。”
“那你还是把箱子拿给我提吧!”
“这哪行啊?”赵天波身子一扭,把箱子甩到了身后,“我这么热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和这箱子没有太大的关系。”
“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买把伞!”
说完,陈妍便跑向了路边的一家杂货店。
看着她的背影,赵天波在心里嘀咕道:“你为什么不说坐辆三轮车回去?”
不一会儿,陈妍拿着伞出来了。
她撑开伞,一脸欣喜地说道:“走,回家!”
“你就买了一把啊?”
见赵天波面露难色,陈妍便把伞举在了他的头上,然后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拉走了。
“小屁孩,难道和我打一把伞你还害羞了不成?”
“大姐,‘小屁孩’这三个字我实在是不敢当!如果是张二姨这么叫我,那我倒是承受得起,可你不就只比我大了两岁吗?”
“那你要我叫你什么?”陈妍笑道。
“在学校里,他们都叫我‘波哥’,如果你不介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可陈妍早已笑得前俯后仰了。
“你别贫嘴了!给我说点正事,你在学校里成绩怎么样啊?”陈妍问道。
“要死不活的。”
“什么意思?”
“没分班前还能算个中等偏上,现在分了班就成了下下等了。”
“那你可得努力啊!考大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哦!”
“哎!”赵天波叹了口气,说道,“不要说我的事了,一说我就烦得很,一烦我就更热,一热我就更没劲提箱子了。你还是和我说点开心的事吧!”
“什么是开心的事?”
“省城好玩吗?你给介绍一下,哪天我也去省城玩玩。”
“也谈不上什么好玩,更何况我是去上学的,又不是去旅游的。不过,我发现在省城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玩得起的。省城里有很多公园和一些在全国都很有名气的景区,但那里的游客大多数都是开着小车的有钱人,他们每到周末就会到那些地方玩,他们当中也有一些人是到城郊的农家乐里去度的周末。可是,那些在省城里打工的人却很少去那些地方玩,他们都在忙着挣钱,一年之中根本没有假日,天天都在忙着挣钱,但即便是那样,他们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个钱。他们的那点钱都是精打细算的,根本就不舍得花钱去游山玩水。当然,我说的这些打工的人是指的那些已经有了家庭的人,那些去省城打工的年轻人对游山玩水还是很感兴趣的。”
陈妍的这些话让赵天波感觉浑身上下变得更热了,他皱着眉头说道:“这么沉重的话题!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周末闲得无聊时,我们就会去做一些社会调查。怎么?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吗?”
“不是,只不过每当听了这些事我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比起那些惨事,你说的这些还不算什么,山西的那些黑煤窑的工人才叫惨呢!生活条件差不说,一旦遇到矿难就会被草草地给被埋了,有点良心的老板会给家属一笔钱,顺便叫他们不要乱说,如果遇到比较黑心的老板可就不好说了。”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陈妍问他。
“我这可不是在胡说八道!这是我在一篇报告文学上看到的,一个新华社的记者写的,那个记者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但那篇报告文学是他通过几年时间的调查和暗访才写出来的。别的不好说,仅凭‘新华社’这块招牌我就对此深信不疑。”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我听了这些心里也不舒服。你不是说要说点开心的事吗?”
“对啊!可这不是你起的头吗?”
“好像是……”
“什么好像是?本来就是!呃!我发现你长高了,都快到我额头这么高了,你今天是不是穿高跟鞋了?”说着,赵天波特意看了一眼陈妍的鞋子,可她穿的是一双平底鞋。
陈妍挑了挑眉,颇为得意地说道:“我可是从来不穿高跟鞋的。”
“我也是。”
“你穿高跟鞋就成人妖了……”陈妍捂着嘴大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的时候和你妈太像了,你俩简直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似的!”
“喂!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当然是夸你了!你必须承认,张二姨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
“那是当然的了!我妈是谁啊?当年她可是我们县城的第一美女!”
“现在换成是你了。”
赵天波的这句话让陈妍开心得不得了,她手中的伞都差点就掉到地上去了。
“你在学校里有女朋友吗?”陈妍问。
“没有!我妈说了,我还小,等将来我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去谈那些事了。”
这话让陈妍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我向你提点意见行不行?”她说。
“请讲!”
“笑死人也是要偿命的,你能不能别逗我?”
“好笑吗?我不觉得这很好笑啊!不过,我尽量不逗你就是了。”
“我可听你妈说了,你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在谈恋爱了。”
赵天波吃了一惊,他瞪着陈妍,问道:“她真的跟你说了这话?”
“我骗你干什么?”
“糟了!我还以为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呢!她是怎么知道的啊?”
“看在你帮我提箱子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可别拿回去给你妈说哦!”
“我发誓,绝不出卖你!”赵天波举起了右手。
“她说,在你上初三那年,她在给你洗衣服的时候从你的包里发现了一封信,那是一个女生写给你的信……”
“我明白了!”赵天波晃了晃脑袋,说道,“不瞒你说,那封信我已经找了两年了,我还以为是自己弄丢了呢!”
“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你放心,她没你好看!”
陈妍白了他一眼,不相信他说的话。
“有机会的话,我让你见见她。”赵天波说道。
“行!我倒要看看你未来的媳妇有多迷人!”
“什么弟媳妇?还早呢!你呢?我听说大学校园可是谈恋爱的天堂,不像我们中学,谈恋爱的人和以前的地下工作者没什么区别。”
“我啊?光棍一条呢!”陈妍回道。
“是你的眼光太高了吧?不过,眼光高也没什么错,人嘛,都希望得到更好的……”
“胡说八道!”陈妍伸出了一根指头,“我警告你啊!别乱给我下定义!”
“怎么?难道你要打我不成?”
“我能打得过你吗?”
“我可不喜欢打架,尤其是和女人打,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打过女人……”
一路上,他俩一直聊个没完。到后来,赵天波甚至忘记了自己从早上起床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也忘记了自己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十来斤的重物。
过了浒江大桥后,当滨河花园出现在他俩的眼前时,赵天波突然有了一种快要站不住脚的感觉。他的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陈妍也被他给撞了一下。
“你怎么了?”陈妍问道。
“好像是饿了……”
“没吃午饭?”
“早饭都还没吃……”赵天波回答得有气无力。
见他脸色都变了,陈妍赶紧接过了他手中的箱子。
“你早说啊!要不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帮我提箱子!”
“没事,反正都到家了。”见陈妍家的大门是关上的,赵天波便问道,“张二姨今天去哪儿了?茶铺怎么没开门啊?”
“别担心,我有钥匙。告诉你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妈昨天上午突然跑到学校里来看我了!”
“她来找你做什么?”赵天波也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要知道,自从他上了初二后,他的父母便再也没到他所在的学校里去过。而今,他的父母甚至连达海中学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假如有一天他的父亲或母亲突然出现在了达海的校门口,他定会吃惊不小的。
“其实也没干什么,她说她是来省城办事的,顺便来看看我。她说我变瘦了,然后带我去吃了一顿海鲜。”陈妍继续说道,“她昨晚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今天她不做生意。她还说她在我的卧室里给我留了一封信。哎,我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到了茶铺门口,陈妍先是把箱子放在了地上,然后又把伞交给了赵天波,她则蹲在地上开门。门打开后,赵天波说他要回家了,陈妍忙叫住了他。
“先到我家里来歇会儿,你急什么嘛?你这个样子还能爬楼梯吗?你看你后背都湿透了,你不会是中暑了吧?”
“什么叫中暑?”傻乎乎的赵天波问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
“先别说了,快进来!”
陈妍先进了屋,赵天波低着脑袋也进去了。
往日里人流如织的茶铺大厅此时显得空荡荡的,桌椅还是那多,但却一个茶客都没有。在陈妍把这扇卷帘门给关上后,赵天波忽然间觉得这屋里有点寒气逼人。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一张竹椅上,顿时就感觉自己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了。
“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可以直接拿来吃的东西。”陈妍说道。
几分钟后,当陈妍端着一个装有水果的果盘来到大厅时,她发现赵天波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她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赵天波抬起了头。
“没这么夸张吧?真的饿晕了?来,先吃点水果。”
看见有吃的,赵天波立马来了精神,他抓起一个苹果就猛咬了一大口。
“妍姐,我告诉你,就算这个苹果是刚从厕所里捞出来的,我也还是会吃的。”这时候,他仍不忘展现自己的幽默。
“真恶心!”陈妍说道,“你慢慢吃吧!我去看看我妈到底在信里给我说什么了。”
陈妍离开了大厅,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发现自己的书桌上确实有一封信,信封上面写着——“陈妍亲启,妈妈爱你!”
这句话让陈妍好生奇怪,而且,这封信是用胶水封了口的,这让她更觉奇怪。她坐在床上,撕开了信封的一端,掏出了信纸。她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陈妍泪流满面地冲出了自己的房间!
“妈妈……”她的嘴里不断地呜呜喊道。
她冲进了母亲的卧室。随即,她的一阵刺耳的尖叫传到了大厅里!
在陈妍刚进到自己的卧室后,赵天波便又昏了过去,那个刚被他咬了一口的苹果也随之掉在了地上。当陈妍哭着冲出自己的房间时,赵天波并无丝毫的察觉,但这声尖叫却把他给惊醒了!
紧接着,他听见陈妍在大声地哭喊着:“妈妈!妈妈……”
挣扎了一阵子后,赵天波终于把眼睛给睁开了。他站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飘浮在了半空中。在辨别出了这阵哭喊的出处后,他朝那个房间飘了过去……
进到屋里,他看见陈妍正跪在床边嚎啕大哭,而床上则躺着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人。陈妍的哭喊声在猛烈地撞击着这间屋子的四周墙壁,就如是阵阵狂暴的海浪在拍打着礁岩,但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却毫无反应——只有死人才会如此。
赵天波近到床前,见陈妍的母亲一脸安详地平躺在床上,她双手重叠着放在了小腹上。看上去,她和一个熟睡中的人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仔细一瞧,赵天波发现她的脸上似乎毫无血色,尽管他此刻感觉自己有些神智不清,但他仍敢确定陈妍的母亲已经死了!
他俯下了身子,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放在了陈妍母亲的鼻孔处——好像没有什么热度。他又伸手去触摸陈妍母亲的左手,一股寒气随即侵袭了他的全身。他不禁打了个冷颤,然后直起了身子。
“妍姐,张二姨这是怎么了?”他脸色惨白地问了这么一句。
陈妍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他,一面抽泣,一面对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妈妈……她
死了……”
陈妍的这话让如是一个响雷把赵天波给震懵了,他的耳朵随即失去了知觉!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更轻了,像是比一根绒毛都还要轻,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了一下,但在摇晃了好几下后他还是站住了。
“张二姨怎么死的?”他指着梳妆台上的一个蓝色小玻璃瓶,说道,“她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