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被早来的春天抚摸过一般，染着青翠的绿光的希望，催促着医院中这支郁金香绽放。
我坐在椅子上，不时地抬头看着依然安详沉睡的程茗，手中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默默地念着：“如果这个果皮是完整的话，程茗今天就一定会醒过来。”
虽然程茗已经从加护病房中移了出来，但是嘴巴上依然吸着氧气，周围围着一圈仪器，一开始看起来挺恐怖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程伯父母的悉心照料下，程茗的病情越来越稳定，一开始让心安心。太长久的稳定甚至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反而人越来越担心。
我削苹果的水平见长，但是依然笨手笨脚地完成不了这样一个带着誓言的“巨大”任务。今天不一般，手没有抖，皮的厚度也适中，长长的完美地连在一起，还有一点点，有点望眼欲穿的感觉了。
一双驼色的雪地靴出现在我的眼下，声音刻薄充满了挑衅之味，“我是说怎么听护士说，有一个傻瓜每天来了就削一个苹果，也不吃，每次都放到发黄。”
我往左边移了移位置腾出了一空，没有抬头，她这样的举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根本吓不倒我。我小心翼翼地把苹果的蒂挖掉，大功告成，心情无比舒畅。“怎么，你的病好了？”
她本来想要坐在旁边，一激动又站了起来。“你才有病呢！你全家都有病！”
看着她脸色红润，堆领的橙红色的毛衣衬得比以往要圆润一些，洁白的羽绒服是她看起来更加有精神。前一段时间虚脱的后，像是一个没有魂魄的人，现在看起来还不错，至少外表是这样。
我没有太在意，笑着把苹果放在桌子上，把削好的苹果皮完整的一圈一圈地放在桌子上。侧过脸，看见闯进来的阳光铺撒在程茗安静的面容上，涂上一层温玉润泽的色彩，安静而又祥和，就像是下一刻一睁眼睛就能看见他眼底的温柔。
真的不敢相信这样温柔的人竟然会被别人砍七刀，那么那暴戾的画的主人会砍别人几刀呢？
他长长的睫毛像是轻轻颤抖了几下，仿佛蝴蝶在起飞之前轻轻的振翅。我心中轻轻跳了两下，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今天我的“巨作”终于完成了，也许就是今天，就是今天也说不定呢？
“怎么？”叶翩翩紧张地向前走了两步，眼中毫无掩饰的是关切。仔细看了看，丝毫没有任何太大的变化，撇撇嘴，讽刺道：“你不会以为程茗在昏迷之前提到你就会一直爱着你吧。”
我平淡地看着她，好笑道：“我没有。”事实上，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叶翩翩最近变得特别的不淡定，在我面前常常表现的像是一只好斗的公鸡。今天也不例外。“这也很正常，我和他才呆在一起多长时间啊，根本就不及你们在一起青梅竹马的时间一半。但是至少最后两年他是和我在一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选择了我。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期待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你，期待他的爱情。”
我并没有再想过程茗的爱情，只不过是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对于叶翩翩的愤怒我可以理解，这是她心中的妒忌，更多的是承受着那个她爱着的人是否一样爱着她猜忌的折磨。
她突然冷笑了起来：“你怎么可能不会抢夺别人的爱情呢？你身体中的血液中就流淌着那最完美的诠释。”
她可以用所有的话来挑衅我，但绝对不可以用妈妈来挑衅我的耐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越发的狂妄起来，目中无人。“我是说，你和你妈一样留着可耻的血。我是你姐姐，你知道姐姐意味着什么吗？就是说我在你没有出生之前我就出生了，就是说你是之后的孽种！那男人因为贪图名利跟你妈在一起……”
“难道你妈没有告诉过你，你妈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自己的自由从来都没有想和……别人结婚吗？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是她习惯了这种潇洒的生活，是她抛弃了别人。在别人结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才想安定下来。哦，原来她并没有告诉过你，你看，到现在还揪着不放的不是你妈，而是你自己，你太想要一个父亲。”
她双肩颤抖着，“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吱声，我并没有义务告诉她我爸在事后找过，是成熟人之间的对话，就像是朋友在诉说年轻时候的疯狂的风花雪月。他心中的歉疚随着时间的迁移就是埋在地窖中酒一样越来越烈，越来越想用什么来压制住，又想用什么来弥补。
“你知道又怎么样？你能理解当别人都有父亲抱着领着的时候，我是什么滋味吗？你能想象得到过节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孤独的滋味吗？你能明白整个街道上的小朋友都欺负你是单亲吗？可是那个时候他在你的身边。”
同样的事情我没有经历过，可是我却感受到了清晨因为谁送我上学争吵的经历；我却感受到了过节中最让人心疼的破碎和最让人难过的争吵；我却还要站在小朋友中假装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确实是在我身边，我却希望他们能够有一天分开，让我的世界能够有片刻安宁。
我的神情有些恍惚，叶翩翩有些得寸进尺，“我所有受过的痛苦都会加倍的奉还给你，我要让你尝到我所能够尝到的苦！”
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听得叶翩翩心惊胆战。我指着叶翩翩嘲笑着说：“你得到了你妈全部的爱，你还想干什么？拿走那份属于你的父爱？为什么你妈那么久都没有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你却来争夺一份根本不属于你的那份爱？从你妈和我爸离开的那一天，你就注定不能享受到你血液中另一份爱。你气死自己活该，是不是我应该拍着手叫好？”
那是叫嚣着的愤怒的血液在心脏中慢慢翻滚，这些话虽然与父亲的意思背道而驰，可是说起来却畅快淋漓。好似心中的那块沉重的石头顿时化为一团烟，被我轻轻地吐了出来。
叶翩翩攥紧了拳头，微微弓着身子，“你得到了这个，我就会让你失去那个，同样痛苦，你等着瞧吧。”
我正想反击，这是一个意外的咳嗽声音吸引了我和叶翩翩的所有的目光。叶翩翩比我更快一步，扑在程茗的床前，盯着程茗有些苍白而又干结的嘴角。
他轻启嘴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出来，到了嘴角全部化为了空气。
叶翩翩费力地用耳朵贴着他的嘴边，他蠕动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在她的脸上化为了冰霜。眼中变幻莫测，是失望，是伤心，是痛苦，是凄凉，最终化为眼中的愤怒盯着我。
我终于也听到他微弱的声音，似从深渊的呼喊：“一可，林一可。”
那一刻我想笑，作为一个胜利者我可以高昂着头欣赏残败者脸上丰富的悲伤的表情。但是那种还没有来得及涌上来的微弱的兴奋感，被叶翩翩突如其来的眼泪浇灭，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
她退后一步，仰着凄惨的脸，脸上的妆有些花，重现的是她那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颊。“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为你改变了那么多，你还是不肯把我放在心上。你根本就不值得我付出那么多来救你，你根本就不值得！”
程茗像是能够感应得到外边的刺激，开始剧烈的咳嗽，才反应过来，拼命地按着床头的按钮，紧急呼救。
我拉着叶翩翩往后退，让急匆匆进来的医生靠近程茗。叶翩翩像是发了疯一般，狠狠地甩开我的手，嘴里依然大声嚷嚷着：“我恨你程茗，我恨你！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这时站在门口打饭回来的程伯母恰好看见这混乱的一幕，我还没有来得及叫上一句程阿姨，她就已经走到了叶翩翩的面前，“啪”的一声，声音大得骇人。
历经风霜的脸上依然保养的很好，常常温柔地站在我家门口拉我去她家里玩的阿姨，现在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举起落下的手也抖的厉害。鬓角黑发中隐隐的白丝清晰地显示着岁月爬过的痕迹。“你怎么不去死？我早就告诉过程茗，你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小妖精，让他不要和你这种人交往，但是他就是不听。现在你要害死他了！你要害死他了！”
叶翩翩捂着脸，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神。那样的一巴掌我曾经承受过，就在叶翩翩的面前。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承受了同样的一巴掌，我明白那是耻辱，是不服，是委屈，是心痛。也许她脸上比我更疼，因为这是不留余地的恨，还因为这是她的不得爱的回报。
我上前一步，她畏缩地退了一步，“你别过来，不用那么假好心！”
相反我没有从她的眼睛中看见更加浓烈的恨意，反而是空洞恐惧的眼神。她蹙着眉，连鲜艳的唇膏也掩盖不了她唇上的苍白。然后她匆匆离开。
我看着程茗又渐渐恢复平静，程伯母脸上挂着有些欣喜的笑容。是啊，程茗有了反应，应该离醒来不远了。
几个护士从门前匆匆走过，一开始没有挺清楚说的是什么。可是接二连三地有人嘀咕着：“你说人的血到底有多少啊？那么多血。”
“幸亏她晕倒在了医院，要是其他地方哪有那么及时啊。”
“那么多血，整个白色的羽绒服全是……啊呀呀，都快变成……”
我心中大叹不好，刚刚跨出门，贺齐拉着我的手匆匆地跑着：“林一可，叶翩翩她……”
叶翩翩她怎么了？我来不及想什么，只是不停地朝向人群的方向，心中默默的念叨：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