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密决定回家的时候是一个冬天,那天是冬至,她记得很清楚,当天天晚上,她和静岚两个一起包了三鲜和萝卜肉馅儿的水饺。一切都像往常一样,睡觉的时候,静岚还是照常说着一天的经过,林密不时回应着。等到静岚一件事一件事地讲完,已经半夜12点,她停了很久很久,林密以为讲完了,也快进入梦境,却又听到静岚幽幽的说,“我知道你是要回去做什么。你要找那个江文景报仇对吗?”
“这件事你不要管。”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知道你为什么尽量的不在公司出现,不和我一起出现。你收集那么多江文景的资料,怕他的实力越来越强,不好对付。你着急了,想要暗着来,所以你隐藏着自己,一点儿消息都不能透露给他。”
“对了一半,我不是着急,我只是找到了机会。”
她沉默一小会儿,“林子,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吗?我也经常这样问自己,五年来小心翼翼的做任何事,巴不得隐姓埋名,值得吗?可是静岚,从我决定做这条路开始,值不值得就已经失去意义了,我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越走越远,如今再回头,那么过去的一切都会成为一场笑话。我是死后重生的人,我的人生也从那之后完全改变了,我有时候会想,我宁愿自己就死在那场车祸里,那么起码我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是非常幸福的。而现在我已经不在寻找什么幸福不幸福,心里的幸福空了,我至少不能在物质上也留下遗憾。这世界上,如果还有我要的东西,那就是林氏。”
静岚默不作声,往林密身边凑了凑,“那我呢?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你是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人,是我要保护的人,是我不会失去的人。”
静岚抱紧她,“林子,你要做的事,不管是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我只怕你不需要我,而我已经离不开你。”
林密默默亲亲静岚的额头,“我需要你。”
林密终究还是回到了故乡。在离开五年之后,是父亲失踪八年,母亲去世后的一年。
她从机场直接去了墓地,她坐下来倚在墓碑上,“妈,我回来了。”
“你还恨不恨我没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恨我自己,让你等了那么久,那么久,等到最后还是空……”
“我做的事情你不赞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幸福才不赞同。可是妈妈,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说如果我是男孩,你一定会让我为林家讨回失去的一切。我一直想对你说,即使我是女孩,我也可以做到,付出再多的代价也要做到。”
“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没有能力留住你等到那一天。让你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里在别人的讥讽里度过,我的心有多难受你不知道,看到你忍气吞声,我多想快点有能力去保护你,你不知道。”
“我最恨的是,直到最后,都来不及让你知道。”
“妈,我28岁,人生里却已经装满了挽不回的遗憾。不仅仅是对你,还有爸爸,他现在在哪里,找了八年都找不到,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要不要立一块墓碑?我们的家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七零八落,我们怎么都变成了孤魂野鬼……”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错,如果真的与江文景有关,那我一定拼尽全力让他付出代价,如果不是,那么他也活该倒霉。我不会放过,让你,让爸爸,让我们一家蒙羞的每一个人。”
那年的冬天很冷,那天天上下起密密的小雪,林密站在墓碑前,久久的站着,仿佛那块石碑可以为她带来温暖。
之后,林密便遇上了宋晴阳。对了,宋晴阳。
他给林密送饭的第二天晚上,又来敲她的门了。林密打开门,又看见他一张笑脸。
“吃饭了吗?”他问。
“吃过了,今天天然气已经开通了,可以做饭了。”
“哦。我是来拿饭盒的,昨天给你带饭的那个。”
“哦哦,对了,本想给你送过去的,结果给忘了,真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
林密赶忙把宋晴阳让进屋里,又去给他拿饭盒。
宋晴阳接过去之后,转身要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问了林密一句,“你还有剩下的饭吗?”他摇了摇手里的饭盒。
“啊?”
“我还没吃……”
“那……你等一会儿,我给你热一下。”
哪里好意思给他吃剩下的那一点饭菜,林密重新开火炒了两个简单的菜,又盛了碗米饭拿到客厅,放到茶几上,“不然你直接在这里吃吧,还省的回去再收拾。”
他想了想,不好意思的说了“谢谢”便坐下吃起来。
林密看着他又像是好几顿没吃饱一样,趁早又去厨房蒸米饭去了。
一直等他吃完了,吃干净了,林密才说,“你胃口可真好。”
他嘿嘿一笑,“你的手艺好,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一吃就停不下来了’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这种夸奖。”
林密倒了茶水留他坐了一小会儿,最后竟聊的热络起来。
“你一个人住吗?”林密问他。
“嗯,我一个人。”
“你家里人呢?怎么不回家住?”
“我爸妈去世好几年了,那之后我就搬出来一个人住。”
“哦,对不起啊,提起这种事。”
“没关系,不知者不罪嘛,过了好几年已经习惯了。”他还是冲林密笑笑,然而那个笑容却让她有些心酸,甚至是有些心疼起眼前这个看似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来,也许,她那一瞬间从宋晴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些顾影自怜起来,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林小姐,真的没关系的,你不用为我难过。”他在一旁反倒安慰起林密来。
“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和你挺像的。”林密对他点点头,给他续上茶水,又说,“不说这个了。我上次看见你拿着很多诗稿,都是你写的吗?”
他哈哈笑起来,“那天真是多亏了你了,不然有很多都会被吹跑了,我捡不过来的。是我和其他的一些朋友写的,大多是是平时一时兴起写的。我那天一起带回来准备做成一本册子,纪念用。”
“有机会能不能借给我拜读一下?”
“你要看那是权当交流,欢迎指正了,说什么拜读不拜读的。等我整理好了,给你印一本。”
“那真是谢谢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个多小时,宋晴阳才高高兴兴的回去了。林密心情不错,看了会儿电视,给夏侯打了电话,早早睡了。
第二天会是忙碌的一天。
上一次站在林氏的公司门口是什么时候林密已经记不得了,那时的心情一定不是灰暗的。
八年之前,爸爸还在的时候,林氏正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服装公司开始在商场占据一席之地,那个时候爸爸每天都很忙碌,却每天都乐呵呵的,谈笑风生、意气风发,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一转眼,公司就易主了,家就塌了。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能一成不变的,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
林密从来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再坚硬的东西也必定会摧毁的那一天,而越是坚硬,粉碎的时候就越疼。
漂亮的前台小姐不认识她,把她带到了会客室,说她没有预约,让她先等一等。林密坐在沙发上,茶水冒着丝丝的热气,茶几是透亮的镂花玻璃,整间屋子很简约,却亮堂的会让人有种怯意。八年,林氏还是叫林氏,但是一切都变了,变得更强大,更有诱惑力,更像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牢笼。
一杯茶的功夫不到,江文景就亲自出现在会客室,一进门口就亲切的跟林密打招呼,好像真的很高兴似的。“密儿回来啦?好久不见,叔叔很想你啊!”说着回头对接待的小姑娘说,“怎么不直接请到我办公室去?这位是林小姐是咱们公司的股东,是林氏的前任主人,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怠慢了。”
小姑娘赶紧对林密道歉,“对不起,林小姐!”
林密轻轻一笑,“没关系的。”有对江文景说道,“江叔叔您别怪她,我很久没来过公司了,大部分人都不认识的。会客室也很宽敞,很舒服。”
“好啊,好啊,回来就好。走,去叔叔办公室里谈。”
怪不得江文景说带到会客室是怠慢,来到江文景的办公室,林密才算是明白了,这里除了没有床,其余的整个就是个小型的五星套房。豪华的办公室林密也不是没有见过,静岚爸爸的办公室那气派就挺吓人了,没想到江文景更会享受。
林密不动声色的随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密儿,想喝点儿什么?”
林密听到他叫自己‘密儿’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心里千万个不乐意,随口说了一句:“柚子茶。”
江文景愣了一愣,随即叫秘书,“给林小姐弄一杯柚子茶。”
林密赶忙笑起来阻止,“我说着玩儿的,咖啡就行了!”
江文景也笑起来,“你啊,好几年不见,还是长不大的孩子!”
“有江叔叔在,我可不就是个孩子嘛!”
江文景笑的更欢了。
边喝咖啡边闲话了一些办公室布置的事,江文景身体的事,林密沉吟半天,终于慢吞吞的说,“江叔叔,今天我来是想来跟您商量一下公司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妈妈去世一年了,当年承蒙您照顾,留给我们10%的股份我们才得以好好生活到现在。”
“密儿,那都是叔叔应该做的,你妈妈过世,叔叔也很难过啊,真是难为你了。”
“叔叔哪里的话,您的照顾我们还是都记在心上的,林氏至今还叫林氏,公司上下,咱们商业圈子里谁不赞您有情有义,林氏能有今天,多亏有您在。”
“密儿,你再这么客气,叔叔可生气了。”他哈哈一笑。
林密趁势说,“我才不是跟江叔叔您客气,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今天来找您也不是客气,是有事跟您谈。”
“哦?什么事?”
“是这样,之前几年我一直在大连,本想混出点名堂来,可是一个女孩子家太不容易了,五年过去了,还是浑浑噩噩的,而且,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赚那么多钱也没什么意义,就想还是回来吧,毕竟是家乡。之前我都没有插手公司的事情,每年的例会也都是我妈来参加,妈妈去世之后呢,股份就归我了,这您也是知道的。我今天就是想问问江叔叔,能不能在公司给我找份事情做?”
江文景听林密一番话说完,沉思几秒钟,对她说,“密儿,你是公司的股东,你爸爸又是公司的创始人,你要来公司上班,江叔叔当然欢迎。只是,这件事情,叔叔要跟其他董事商量一下,知会一声。嗯……这样吧,你明天再过来一趟,见见几位董事,好吧?”
“好的,那就先谢谢江叔叔了!”
林密留下来与江文景闲聊了十几分钟,大多是江文景问了问她在大连都做了些什么的事情。林密把静岚给她办的假履历有鼻子有眼的说了一通,江文景也只捡了无关紧要的事情聊几句,时间不长林密便告辞出来。
林密把车开到郊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郊区一带虽然交通并不便利,但是依山傍水,坏境很好。原来只是村里的村民在那里居住,后来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很多老房子闲置下来,有钱人倒是有不少人来买下旧房子改建成小别墅用来闲暇时住一住,图个清静的。幸好他们那些房子建的还朴实,并非是金玉其外的浮夸影响这寸宁静。
林密将车停在其中的一所房子门前,下来敲了门。开门的人见着她,惊讶的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林密叫了一声,“于阿姨。”那人才缓过劲儿来一样一把拉住她,“是密儿,是密儿回来了,快,快进来!”
这是林密儿第二次来到这所房子里,跟两年前一模一样,院子里还是青石板,二楼的阳台上那颗仙人掌倒是长高了很多。她正四处打量着,屋子里出来一位中年男人,那正是她要来找的人。
“程叔叔。”
那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她,仿佛是抑制着什么心情一样,最后终于说,“终于回来了,密儿。”
进屋坐下,茶水袅袅的冒着热气。
“程叔叔,您跟于阿姨身体还好吧?”
“还好,还好。上了年纪,住在这里空气好,又清静,摆弄摆弄花草,挺好的!”
“那就好。”
“密儿,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叔叔这两年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就是记挂着你。自从两年前你来过之后,我和你于阿姨就总盼着你回来。还有,你妈妈她……”他有些哽咽起来。
林密赶忙说道,“别说了,程叔叔,我都明白。您和于阿姨对我好我也都知道,这两年我也时常想你们,只是不方便多来看望,您也知道的。”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他点着头,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对林密说,“密儿,你等一等。”说着便上了楼,一会儿下来之后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箱,递给林密。
“这是你两年前找我收集的林氏最近六年的内部资料。里面有各个董事,重要主管的详细资料,还有林氏六年来做的大大小小的项目资料。叔叔终于不负所托把它们交给你了。”
“程叔叔,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为林家做的一切。”
他摇摇手,“这都是叔叔该做的事情,当年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你爸爸接纳了我,带我进公司,让我有了今天的一切。他不光有恩与我,还救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你于阿姨生卓正的时候下大雨,又早产,幸亏你爸爸及时把她们送进医院。密儿,两年前要不是你,我的命也早就没了。现在叔叔有机会可以为你、为林家做这一点事情,叔叔打心眼儿里高兴,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程日松赴汤蹈火都去做!”
“程叔叔,我……”
“密儿,”于阿姨打断她,“你程叔叔说的对,我们一家受你们恩惠太多了。这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注定我们要帮助你实现愿望。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你不嫌弃,我们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的为你。我们虽然老了,但是你程叔叔在林氏还有可以联络的人,还可以尽一切努力帮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