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晴阳走后,林密大多数世间都在书房里。她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觉得在那里就还能感受到宋晴阳的气息。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她就在宽大的窗台上坐着,静静的、静静的,仿佛还能听到从楼下传来的琴声一样。
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她知道,一切都是她活该。
可是,林密没有后悔,哪怕她的心总是被一把尖刀挖开一样的疼。她没有资格后悔,就如同她没有资格对宋晴阳说“留下来”一样。她只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明知是深渊,却只能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而时间也由不得她沉溺在自己的爱情里。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家里的门铃响了。夏侯静岚打开门,林密走出去一看,是程卓正,她当下便明白了什么。
“密姐姐。”卓正在门口有些切切的叫她。
“卓正,快进来。”林密拉他进门。
三个人在客厅坐下来,卓正看着林密过了一会儿,说,“密姐姐……我爸爸果然没猜错,你真的没有走。”
“你爸爸怎么知道的。”
“他前几天来去医院复查,看见你了。”
“哦……”
“你没走,怎么都不去我家?爸爸妈妈都很挂念你。”
“我留下来也没什么要紧事,说不定过阵子又走了,就没过去。我现在去你家不方便,你跟叔叔阿姨说我很好,让他们不用担心。等过阵子我去看他们。”
“姐姐你,瘦了好多……到医院去是生病了吗?”
“小毛病,已经好了。”林密拿起桌上的果汁给卓正喝。
卓正默默的喝着手里的果汁,然后他抬起头,一双眼睛澄澈地看着林密,“密姐姐你原先从来不撒谎的,现在为什么连对我都不说实话?”
“卓正?”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原先和我爸爸谈过的那些事情,我也听到一些,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所以爸爸才让我过来。就连溢哥哥也会跟我说些心里话,可是姐姐你还是一直当我是小孩子。”
林密笑一笑,摸摸他的头发,“我没有当你是小孩子。”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一边跟我们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也要走了,可是现在还在这里?还有这个姐姐,她是做什么的?跟我爸爸一样吗?”
林密拉拉卓正的手,安抚着他,“这个姐姐姓夏侯,是我在大连时的好朋友,我现在一个人住,她过来陪陪我。而我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是因为有一点私事儿耽误了。”
程卓正半信半疑的看着林密,然后泄了气一样的垂下头。
“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以前不是好好的吗,溢哥哥那么喜欢你,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我不明白,小时候咱们在一起那么要好,我跟在你们后面,那么快活,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溢哥哥又总是跟我说‘身不由已’、‘身不由已’,难道事情就真的这么复杂吗?何苦呢?说白了,还是你们执念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人这一辈子不是应该快乐的活着,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吗?你们要是能放下这些身外事,听从自己的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林密听着卓正的一番话,然后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庞,说,“卓正真的是长大了,你说的很对,事情可以很简单。可是真要放下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者说走到今天我们已经没法变简单了。就像是一个毛线球,一开始就缠的乱七八糟,现在想要解开已经是不可能了,反而不如就那样缠下去,一直缠到最后的线头结束。”
“这不是毛线球,密姐姐,你们也不要缠着缠着把自己缠进去了。”他站起来,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密,“这是我爸爸让我转交给你的,爸爸说他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们,可是我们能为你做的还是要做的。这里面的东西如果你用得到就用,用不到就当做没看过。”
林密起身接过那个信封,她翻过来看了看后面是没有封口的。
“我自己打开看过了。”卓正说,“阿振是苏伯伯家的孩子,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却也算不上坏,咱们从小在一块儿玩儿,你走了以后,溢哥哥也不像以前,陪着我的只有阿振。阿振如果对姐姐有用,也请不要伤害他,就当是看在咱们自小的情分上,请一定答应我。”
林密拿着那个信封,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看着这样的卓正,她没有办法拒绝,于是便点了点头。
卓正叹口气转身要走。
林密跟在后面沉默一会儿还是问了他一句,“卓正,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然后回头,“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失望,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我的亲姐姐,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只是心疼你,可我知道的又太少,完全帮不上你。姐姐,你知道隔了这么多年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有多高兴吗,我舍不得放下原来的那些美好,所以面对不了现在的这种残酷。”
林密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曾经跌跌撞撞的跟在自己的身后跑老跑去,他曾经只因为自己的给他的一颗糖果就破涕为笑,他曾经有奶声奶气的声音叫着自己“密姐姐”……如今他长得这样高了,想的这样多了,林密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高兴的是他一直以来过着正常的生活,健康的成长着,遗憾的是他们一起成长的幸福时光里没有自己的身影。
林密上前抱了抱他,说,“姐姐很高兴卓正能这样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在我的心里卓正也一直像我的弟弟一样,哪怕是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也时常想起从前咱们在一起的日子。事到如今,我走不了回头路了,可是我对卓正的感情不会改变,答应卓正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程卓正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林密,擦了擦眼泪,然后说,“密姐姐,我走了。”
林密看着家里的那扇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她站在那里,心想,“还会有多少人从我的生命里走掉呢?如果要走,我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离开,像宋晴阳一样,像卓正一样,离开我去过更好的生活吧。”
然后她和静岚一起坐回到沙发上打开了信封,里面是程叔叔的一封信:
“密儿,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卓正应该已经离开了吧。这孩子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怎么劝他去学经济也不听,现在突然主动改了志愿学经济去了。我琢磨着,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小溢那孩子对他有了什么影响,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不过孩子大了,随他去吧。
年前的时候,小溢来过咱们家,说了好多的话,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跟他爸爸不一样。他很担心你,却处境尴尬。叔叔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小溢对你的好,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不是我为他说好话,只是这孩子也实在不容易。
你原先说过要回大连了,我想了想兴许是好事。上一代的事要你一个姑娘家来扛也实在是沉重。叔叔知道这些年你有多难,也知道你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私心里也是希望你能够放下的。毕竟你还年轻,一辈子很长,叔叔希望你能够像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对未来充满想象,过幸福的日子。
可是当我那天在医院里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这倔孩子是拦不住了,那么我就尽力去帮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改了主意留下来,叔叔知道你不想要再连累我们,你不说我也不再问,多少能猜到几分。我和你阿姨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好,但是我们真心的拿你当自己的亲闺女看,你和卓正在我心里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孩子。叔叔想要竭尽全力的帮你。
还记得原先跟你提起过的夏董事吗?他也是你爸爸从前的老部下,虽然那时候背叛了林家投了江家,但是现在在公司的处境也不是很好,对江文景意见很大,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去试一试说服他能够帮你。保险起见,你可以用一下他的儿子,夏振。他和卓正差不多大,小时候也跟你们玩儿过的。这孩子长大以后很让人操心,尤其是迷上了赌博,谁的话都不听。夏董事很生气,却一直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没办法,听说夏振最近去了澳门。”
看完信后,林密拿出打火机点燃烧掉,然后听到夏侯静岚说,“我明天就去趟澳门吧。”
林密看都没她,张口就回答,“不行。”
“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
“我自己去。”
夏侯静岚深吸了口气,说,“林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神,无敌到了什么都能做到?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适合出远门吗?”
“我早就好了。”
“那你现在去给我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哪个地方写着你很好?!”
“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去的。”林密回答,然后起身要走。
静岚也随她站起来,面对着她问道,“还是你并不信任我?”
“怎么可能?”林密看着她。
“你要是信任我,就让我去。你我都知道仅靠宋晴雪只能给江文景一个打击,想要彻底击垮他,我们必须要有更多的筹码。这是个机会。”她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信。
“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把我拖下水,可是我已经落水了,你为什么总是想方设法的要把我推开?程叔叔把你当做亲人,不管怎么样都尽心尽力的帮你,而我比起程叔叔会怎样呢?”
林密思索一会儿,然后说,“快去快回,不要伤害他。”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密。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惹祸上身的。倒是你,”她拉过林密来抱着,“这么多天,我没有打扰你,知道你难受,但是也要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才行,在这么消瘦下去,我该怎么办才好?离开了的人看不到眼里,可是在你身边的我每天每天多么难受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我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
第二天一早,林密送夏侯静岚上飞机。
“快去快回,好好照顾自己。”她嘱咐着静岚。
静岚笑笑,“这话该我跟你说才对,好好照顾自己,过几天我回来,你要是能胖一点我会很高兴的。”
“我努力多吃一点。”
“可不能暴饮暴食,你这次恢复的这么慢,肠胃要慢慢的养,要少吃……”
“少吃油炸和海鲜类的食物,不喝酒,不喝太凉的饮料,从昨天晚上开始说了多少遍了,晚上做梦都是你在嘱咐。”
“说这么多遍,还嫌你不往心里头记。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忘。”
“放心吧,保证遵守规则!”
夏侯静岚笑着摇摇头,伸手抱抱她,然后上了飞机。
林密从机场出来就觉得有人跟着她,回头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却还是加快了脚步开车回家。
马不停蹄的回到家,锁上门,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看出去,一个人影也没有。
“可能真的是多心了。”她呼口气。
可这样想着的林密在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在距离小区不远的地方被拖上了一辆面包车,速度快的连她都顾不上挣扎就已经被牢牢的按在了座位上。
车子停在一个荒废的仓库前,她被绑着手押着进去,然后那些人就放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仓库正中央。
她环视四周,再也不见一个人,空气安静的可怕,她清晰的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是那么的磨人。
然后,她就听到几个脚步声前前后后的想自己走过来,她转过身去看,却在看到最前面的那张脸时惊讶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而那些人中开口的却是另外一个,他说,“怎么,不记得我了?”
林密看着那个人恶心的笑脸,慢慢的回忆起来,正是那一日在酒吧遇上唐悦的那一天与自己赌色子的那个混混。
“林小姐,你不知道吧,追你和宋晴阳那小子的那些人也是我们兄弟,想来咱们缘分不浅啊。”他调笑着看向林密。
“谁跟你缘分不浅?!”林密在心里默骂了一句,然后不再理他,只是看着第一眼看到的那人,说,“没想到是你,我说过别再让我见到你。”
而那人却是听不见似的一脸不在乎,他走进林密,一巴掌打过去,林密绑着双手真不稳,倒在了地上。
“高建树!”林密低低的却恨恨的抬起眼瞪着他。脸上火辣辣的,她感觉的到嘴角正在流出来的血,惺热而缓慢。
高建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享受一般的看着林密,然后开口了,“好久不见,林密,这些年我时时刻刻的想着你,还有夏侯静岚。”
林密更加的惊讶起来,短短的一句话,高建树的声音却时而沙哑时而尖利,好像完全不受控制一样的难听。
看到林密脸上的表情,高建树又是毫不留情的踹了她几脚。
“你是在嘲笑我的声音吗?!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疯狂的踹着地上缩成一团的林密,发泄着多年的积怨。尖利的嗓音回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听的人毛骨悚然。
林密咬紧牙关,默不作声,也不做反抗,任凭那钝痛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的要失去意识,而高建树也终于停了下来。他蹲下来,趴在林密的耳边只用气声说着,“当年你么两个拿棍子打到我害我失去了听觉。林密,我发誓,要让你和夏侯静岚付出代价!”
“失去听觉?”林密回想着那一晚,她和静岚那被子蒙着高建树的头,一通乱打……
怪不得,听不到连自己的声音都控制不了了。
高建树那沙哑的声音再一次想起在耳边,“20万而已,你可以轻易的为那个叫宋晴阳的小子还钱,而我,却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在你们这些人的眼中,我们是不是就活该被你们耍?你们喜欢的就可以当宝贝,你们不喜欢的就被看做是破烂,随便丢掉?”
林密听着他的一番话,强撑起意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得见,她说,“高建树,你别在这里大言不惭了,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兮兮,好像错的都是我们,你只是个无辜者一样。你知道夏侯被你糟蹋之后差点死掉吗?就凭这一点,我那一晚杀掉你都不为过!”
看到高建树凝神盯着自己的嘴,心下明白他应该是会唇语的,于是她用身体的一侧将自己撑起来,继续说,“20万,我高兴给谁就给谁,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宋晴阳’这三个字?当年给你的那笔钱,是我这辈子最不值得的一笔账,你根本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