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岚回来了,林密也就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第四天的时候江溢来电话了,约在拉面馆儿见面。
热腾腾的拉面上来了,和老板寒暄着几句“好久没来了。”便只剩下两个人。
江溢拉过林密的碗一边往外挑着香菜,一边说,“你要多少?”语气平常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晴朗一样。”
“你手上的九成。”林密回答。
江溢手上没停,依旧是平常的回答道,“行。”
“你真的没有一丝的不甘愿?”看着江溢把没了香菜的拉面推回自己面前,林密问道。
“以前有,自从你进了警局,就没有了。”他回答。
“果然我这警局进对了吗?”
“你说对了就对了。吃了这碗面就签字转让。”
六月里吃拉面已经是很热的事情了,可林密的手一直是凉凉的,心也是凉凉的。
直到拿到手里的江家的九成股份的时候依旧是凉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沸腾。她靠谎言骗过宋晴阳,如今又靠着同情骗了江溢。
可林密依旧是马不停蹄的去了宋晴雪那里,把手上所有的一切股份都丢给了宋晴雪,“明天,你去接手林氏吧。”她慢慢的说着每一个字,可却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是不是自己都无所谓了,她想,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给夏董事打了电话,请他联系公司的股东明天上午召开股东大会。
而那天的会议她却没有出席,是啊,什么都没有的人何必再去参加什么会议呢。于是,她只是在当天的晚间新闻里看到了“宋氏召开发布会,成功收购林氏”的新闻。
短短两分钟的新闻,就这样描述了一个结果,林密只有坐在沙发上苦笑。为了这样的两分钟,她付出了八年,出卖了真心,也泯灭了她自己。
直到结果出来的时候,却是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抽去了好大一块空间,以至于自己呼吸一口气都觉得是空旷的。
她盯着电视机发呆,夏侯静岚也是默默的坐在她身边。
“静岚,我爸爸可能还活着。江文景暗示过我。”
“那我们就继续找他。”
林密看向她,问道,“你信吗?”
“信。”
“我本来答应过你,在这之后要一起离开。”
静岚摇摇头,“我不要你带着遗憾离开,”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下去,“我也不要你被动的和我一起离开。”
“静岚……”
“我也还有些话对你说,本来我想着一直瞒着你,可直到现在一切结束了,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什么都不说的跟你走下去。”
“别说了,我都知道。”林密笑着摇摇头。
“你知道……我跟送晴雪穿通起来让你骗宋晴阳的事情?”
林密点头。
“终究是我太自私。”
“我从没觉得是你的错,甚至我不觉得是宋晴雪的错。我如果不想伤害他谁逼我也没用。所以,静岚,你不要为这件事自责,是我一个人的选择。”
“可是林子你知不知道,他走之后,你几乎天天晚上都叫着他的名字?”
林密摇摇头,“他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
“你爱他。”
“是,我爱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密对夏侯静岚说,“可我以后想要和你生活下去。”
“没有爱的生活下去?”
林密摇头,“静岚,你觉得我们之间不是爱?”
“我……”
“可我觉得这是爱,与小阳的不同,与江溢的不同,但这确实是爱。”
静岚凝视着林密的眼睛,许久,“可是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所以,不管今后是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要做什么事情,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因为这也是我的爱。”
林密抱住静岚,“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即使是经历过那么多的痛苦,但是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自己好幸福。我上辈子究竟是攒了多少好福气,这辈子才能遇上你,才能遇上那么多真心为我的人?可是我又好恨我自己,除了伤害,什么都回报不了。”
“林子,别人我不知道,可是你给我的远比你自己想的要多。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痛苦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才要开始新的生活。”
“你等等。”静岚说着回了卧室不一会儿拿着一张图纸回来,“你看。”她献宝似的展开给林密看,“这个设计我来之前就做好了,是我们以后的家。”
林密拿着那张图纸认真的看着,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件家具都好好的在上面画着,就如同那个是自己真正的已经存在的家。
“我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家。”她回答。
新的生活,新的家,林密憧憬了无数次的词语,终于觉得可以实现了。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从痛苦之中解脱出来,过新的生活了。
她躺在病床说,讲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留下了眼泪。
我坐在她的身边,就看着那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角不断的滑落,那样寂静的,却又那样的惊心动魄。
我握了握她插着针管的手,即使有热水袋在旁边,却还是冰凉冰凉的。
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正在为难之际,她却是继续讲下去了。
新闻播出的第二天,林密接到消息说江文景心脏病突发住了院。
同一天下午,她又接到了江文景的电话,电话里的他有些气息奄奄,却还保留着往日的气势。
他说,“你要是真的想知道你爸爸的下落,就到我的病房里来。有些话,我要当面对你说。”
林密挂了电话拿了衣服就要往外走,却被静岚一把抓住了,“你冷静一点,这也许是个陷阱。”
“我知道。”
“你知道还去?”
“静岚,你昨晚不也说相信我爸爸还在吗?我也信。”
“那我跟你一起去。”
车子停在医院停车场,林密从车上下来,对静岚说,“我自己进去,你在这里等着。”
“不行。”
“静岚,你听我的,如果不是我自己去,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夏侯静岚沉默,林密握握她的手,“我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着我。”
林密走开几步,又倒回头来,敲敲车窗,静岚探头出来,林密拍拍她的头,“别这么愁眉苦脸的,里面还有老虎吃了我不成?来,笑一个给大爷看看!”
静岚于是被逗得笑了,她拉着林密的手,“你一定要小心,我想起上次在街上追你的那些人就害怕。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一定要好好的出来,记得我们的家。”
“知道了。”林密爽快的笑着,进了医院。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没那么容易好好的出来。她知道江文景就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自己好过,可是她还是要去,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那么父亲若在深渊,她就只能坠入深渊。
只是随之坠落的却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
江文景躺在白色的病房里,四周静悄悄的,林密站在门口看着他,头发白了很多,皱纹似乎是一夕之间都长出来了。他插着氧气管,有些颤抖的呼吸着。
林密站在那里想,“这就是我一直以来要打败的人,是我费尽心机要报复的人。”可那一瞬间,林密却觉得,打败江文景的并不是她,而是逐渐苍老的时间。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江文景的声音传过来,微弱却清晰。
林密走到他身边去,在椅子上坐下来,就像是看望老人的孩子一样乖巧。
江文景对她笑了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
林密笑着摇摇头,给他掖了掖被子,“我当然怕,我的家会在你的手里,我的人生也毁在你的手里,我的将来说不定也会毁在你的手里,你说我怕不怕?”
江文景哈哈的笑了起来,却是用力过猛,引来一阵咳嗽。
林密为他顺着气,“你笑什么,我又没在讲笑话。”
江文景慢慢的平息下来,“密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我不曾想过的。我只当是林家没有男孩子,不会再成什么大气候,可是今天我承认自己错了。”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江文景却当做没听见一样,“事到如今,别人都说是她宋氏赢了,知道内情的人会说是你林密赢了。但要我说,我虽然是输了,可你也没有赢。”
“我从没说过我要赢,我只要你输就好了。”
江文景轻笑着摆摆手,“商场上我输了,却不见得其他事情上我也输了。”
“好像要说到正题了,我洗耳恭听。”
“你要听,可是我不一定想说。今天让你过来,只是想要提醒你,很多事情,并不是想的那样。你也许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一旦真相被揭露出来,你还是会为之震惊。我是你一直恨着的人,你报复我,无可厚非。而你依靠着的人实际上又是什么样的呢?”
“你什么意思?”林密站起来盯着他。
江文景面色坦然,“你觉得我挑拨你也好,骗你也好。该说的我都说了,也只能说到这里。”
“江文景,你耍我是不是?!”
他闭上眼睛不为所动,“是,你恨我入骨,我也恨你不浅。我不光要耍你,我还要你痛苦一辈子。你不就是想确定你父亲的下落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他还活着,却生不如死,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
林密紧紧地攥紧自己的手,却终于控制不住冲上去一把拔掉了他的氧气管,“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去死?!”
他费力的呼吸着,却瞪着林密,断断续续的说,“我本来就要……要死了,你……你就那么痛苦……痛苦一辈子吧……”
林密颓然的坐下,看着艰难呼吸的江文景,终于缓过神来,慢慢抬起手将氧气管给他插好,“我不会如你所愿。”
她站起来要走,却见病房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她早就认识的,正是苏川口中的“老二”。
他邪邪的笑着,“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怎么脱身。”
林密回头看了病床上的江文景一眼,他还是粗重的呼吸着,眼神里却是得意的神色。
“我果然是要怕你的。”她说完这句话,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却还是在上次的那间旧仓库。她从地上爬起来,身边围了一圈人,却不见高建树的影子。
“老板说了,弄死算数,至于怎么弄,兄弟们自己看着玩儿吧。”
老二发了话,周围那些人便越凑越近,林密从地上爬起来,却迅速的被推倒。她无处可退,也反抗不了,手被麻绳紧紧地绑住了,身上的衣服被大力的撕扯着。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脑海里是宋晴阳的笑脸,他对自己温暖的笑着,他说“林密,我爱你啊。”
她想起江溢把那顶可爱的毛线帽子戴在她的头上,她看见他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看着车窗里的自己远去。
她想起静岚还等在车里,说,“记得我们要有一个新的家。”
她想起苏川在仓库的门口出现,抱着自己远离着危险。
她记得往昔的种种,掺杂在那些调笑的声音里,林密终于放大了自己的哭声,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孩,放肆的哭泣着。
他们置若罔闻,依旧是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而苏川终究还是来了。
林密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气喘吁吁的吼着,看着他脱下身上的衣服裹在自己身上,看着他双眼通红的一拳把“老二”放倒在地。
而她像个孩子一样的伸着手朝向继续在狠揍其他人的苏川,她哭着喊着“哥哥……”
苏川几步回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安慰着说,“没事了,哥哥在,别害怕……”林密在苏川柔声的安慰里,渐渐平息下来,却听到“老二”放肆的大笑着,“我说苏川大哥,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害人家老子的是你,护人家闺女的也是你,哥们儿真是越看越不明白了,你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苏川回头瞪着他,“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不准碰她!”
“老二”哼了一声没说话。
林密却骤然安静下来。
江文景和“老二”的话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今天让你过来,只是想要提醒你,很多事情,并不是想的那样。你也许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一旦真相被揭露出来,你还是会为之震惊。我是你一直恨着的人,你报复我,无可厚非。而你依靠着的人实际上又是什么样的呢?”
“而你依靠着的人实际上又是什么样的呢?”
“害人家老子的是你,护人家闺女的也是你,哥们儿真是越看越不明白了,你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
林密从苏川的怀中挣脱出来,一脸的茫然,“哥哥,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先带你回家。”他抱她。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她坐着不动。
“听话,先回家。”
“你说啊,苏川!你把我爸爸怎么了?!”她挣开他的手,嘶声喊着。
“我……”苏川依旧是半蹲在那里,抬头看了看林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密看到他的表现,只觉得自己的心骤然收紧,痛的无法直立身体,她倒在地上,这才明白江文景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愣愣的看着垂头丧气的苏川,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却是再也什么都说不出。
老二擦擦嘴角的血,却是开怀大笑了,他站在林密身边,居高临下,“你以为我这么忤逆我这个大哥,他为什么还要容忍我?还不是我手里抓着这个把柄。也就是你傻,还拿仇人当亲人。”
话音刚落,苏川已经又是一拳将老二打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离她远一点!”他低吼着。
而林密终于幽幽的吐出几个字,“是啊,我真傻。”
苏川走到林密身边想拉她起来,林密却装作没有看到她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满是尘土的地,爬起来,站在苏川的对面,“我就是傻,以为我还有亲人,以为只要是亲人就会真的对自己好。”
她擦掉脸上的泪,却又不断的掉下来,“苏川,你如果没有拿我当亲人,又为什么这么救我、这么照顾我?你如果……如果真的那我当亲人,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她朝他走进一步,“你把我爸爸弄哪里去了?你忘了他曾经是怎么照顾你的吗?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把你当一家人的吗?”
苏川红着眼睛,流下泪来,“密儿……”
“为什么?”林密看着他同样痛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