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时光到底要混乱绝望到一个什么样子才会让萧雪纯遗忘成这个样子呢?没有一件事记得完整,所有的事情全是断断续续的。连日记里完整记载的也只有分手那件事。
像是一场盛大的诀别,又像是一场黑暗的祭奠,总之最后,成了陌生人。
所有人都知道和好的结局,一般有两种,更加珍惜乃至更加幸福,或者更计较乃至更加惨烈,显然,他们成为了后者。带着彼此间最深的不信任,最深的卑微,最深的执拗,意欲亲密,却更分离。症结所在的地方,他们都不敢触碰。
她要求的东西,她希望的相处方式,她从来没有说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他希望的未来,以为的交流,他们没有过,她也从来不曾争取过。所以她以为是她多妥协一些,多迁就他一些,便是最好的。所以他也以为他本该是高高在上,被人疼惜的,她为他做到哪里、做了多少他都不以为意。他们缺乏交流,缺乏信任,缺乏情侣间所有的正常相处,缺乏到仅仅只拥有彼此的爱,还是一份参杂着各自自以为是的爱。
如今的萧雪纯能够记得多少呢,那段卑微痛苦的时光,光靠脑袋,她着实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每份风轻云淡的背后,都有一段说也说不出来的隐痛。
她记得他们问晚安,每日每日 ;她记得陈罕也说过“我在”和“抱”的字眼;她记得……
或许,时光真的是最残忍的,她只能够记起这些关于她笑过的温暖。再多一分她都记不得。
剩下的悲剧,也有遗忘,更多的却是附骨噬心的刺痛不能遗忘。就算人都会将那些极致的痛苦选择性的遗忘用来保护自己,可是她却只得记得那些最终的痛苦,毕竟那段时光折磨得萧雪纯在放手的时候都有了松一口气的错觉,折磨得她两个月瘦了十几斤,完完全全就是被虐过的惨样。
他们的过去,再多人唏嘘不已也好,终究,都已经过去。如今,她被伤透了心,不会再联系一分一毫,他也不敢打扰太多。终是,错过了一些什么。
萧雪纯记得她刚刚和陈罕和好上十天的样子,外人看来多么甜蜜,倪斓却在那个清晨猛然心底一凉,发了空间的说说:“突然,我害怕他不珍惜,害怕你流泪的时候我们都不在你身边。”萧雪纯还乐呵呵的评论陈罕对她很好。日后看来,倪斓的敏感和萧雪纯已经带些共通了,毕竟,她那时候纠结在和赵方再次是否该和好的阴影里。她们两个再次慢慢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又开始亲密的同行。
那段时间,倪斓和赵方的感情起起落落,总是要萧雪纯疏导;孙容妙和何然两个人处于暧昧还未明朗的时期,孙容妙也时常诉说给萧雪纯听;闫宁时不时要挑拨两句;林黛薇和陆衡再一次为了陆衡前女友的事情吵架,萧雪纯时常劝慰林黛薇;课程加多,社团进入忙活动的时期……甚至,寝室也处于磨合期,大家还在慢慢适应各自的性格。那段时间,萧雪纯的生活到底有多水深火热,从她时常端着自己的午饭或者晚饭奔波在校园的路上,从她每天都要花半个到一个小时打电话便可以知道。
她忙得无暇也无法解释,陈罕却说她只知道多想,说她多管闲事,说她只知道嚷嚷自己的生活,说她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吵醒了室友,说走在那样一条路上和他最初想要的越走越远……萧雪纯问不得,一问便是朝着她一顿大火……连萧雪纯去打开水时开水瓶爆炸了,萧雪纯在空间里嚷嚷了一句,陈罕也说那是聒噪……
日子能有多糟糕呢,再糟糕她也能够一直笑,一直笑,笑到最后别人都以为她从来没有在乎过。今日想来,她的身边能懂她在最深的困境里依然笑得朋友那时候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她不笑又能够如何,狼狈到呼天抢地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一段感情快走到终点,总是会有无数的吵闹和冷战。萧雪纯别的已经不记得,只是有一次她和陈罕吵了两句然后冷战,所有的事情累积在她心里,她仍旧只能够一言不发。孙容妙给她打电话,她出了寝室站在校园的香樟树下,隐隐错落的路灯光影模糊,主干道旁边的篮球场上还有三五成群的男生在夜晚打球,主干道上还有男男女女打羽毛球……世界……很喧嚣,她……很安静。孙容妙问一句,她便答一句。说到几句孙容妙泣不成声,在电话那端哭着求萧雪纯:“你哭一下啊,你就哭一下啊,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样我害怕。”
她们都看得到她过得有多差,过得有多辛苦,她却没能哭出来。
她没有哭,甚至是笑了。她的伤口,她一个也不敢给她们看。怕远在H市的孙容妙担心,也怕倪斓会忍不住冲过来看她,更怕她们陪着她难过伤心,她不愿意。
或许在那样的路灯下,听到电话那端孙容妙泣不成声的哀求,萧雪纯那一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才开始有了知觉。她要走,她必须走,她不能够将她自己的日子过成那个样子……她不能够让不在身边的他们担心。
最终矛盾爆发前,她打电话问陈罕他心里的人是谁,陈罕冷冷答谁都不是。她都还能够笑笑问出:“那我呢?”陈罕说:“你不好说。”大概击倒她的便是这句话吧,若是陈罕能够答出来是她,她也不会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离开。
林黛薇站在一旁听闻陈罕如此说,一个电话便打过去质问陈罕,陈罕因为要上课没有多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林黛薇本着要安慰萧雪纯的心,最后却因为陈罕的态度怒了:“他这个样子太过分了,前几天还跟我说了你们出了什么问题,还说要交流,今天这个样子。他有本事继续装,你对他好一点他就犯贱,气死我了!”
萧雪纯终是哭了,听到“你不好说”那几个字就眼泪就没能够忍住,女生大抵如此,无论自己的男孩身边多少鲜花围绕都能够不介意,而他一句心里不是你就可以将自己的灵魂斩成千万段,万劫不复,不过如此。
林黛薇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或者说听了更加难过,更加无法言喻。那一****站在夏天会开满荷花的湖边一个劲掉眼泪,哭完了擦干眼泪:“没什么,我累了。手机给你,我关机了。今天我不听解释了。放在我这里我怕自己会开机。”
林黛薇拿走手机的动作几乎是毫不犹豫,拿走了还说:“就应该这样,你顺着他,你体谅他,他就每当自己是个男生,摆着大男子主义那些气儿,动不动伤害你。放我这里。”
然后,林黛薇第二天给萧雪纯手机的时候的确有陈罕的短信,陈罕说了什么,萧雪纯已经忘了,一年半了,足够忘得干干净净了。唯独记得林黛薇对陈罕的愤怒。
他们分开以后,林黛薇甚至说:“我算是安心了,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是火星撞地球的料,不把彼此整得死去活来你们就不会罢休,以后都别在一起了!”
那一次,他们冷战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萧雪纯想得清清楚楚,就像她平时劝解林黛薇和陆衡的,也像她平时劝解倪斓和赵方,她绝对不会做那个提出分手的,她要力挽狂澜的地珍惜最后的缘分。即便是她已经不相信他们还会在一起了,可是她还是能够站在原地沉默,只因失去是最不能够承受的。
可是感情在那两个月里早就如同第一次一样走向山穷水尽了,她不肯说,他不肯交流,他们固守自己的底线,患得患失,又非得要对方臣服。她退一步说了,他要往前走一步逼得她也说不出话来,最终她也不肯退让。如此,便是绝境了。
只是即便如此,冷战一个星期,他们依然说晚安,依然不提分手。一个星期后,萧雪纯给陈罕在他们建立的家园爱情小屋里留言:看到这一条留言,你给我发一条短信,我有话跟你讲。
陈罕看到便给萧雪纯短信了个标点。
那天,萧雪纯已经准备睡觉了,寝室灯也关了,她回信息:你等两分钟,我穿衣服下床了给你打电话。
然而,萧雪纯刚刚穿了衣服,陈罕的电话便过来了。
“喂,等一会,室友睡了,我马上出去。”萧雪纯声音极小说了这么一句,拿着充电的小台灯和笔记本,顺手拿了一张报纸和寝室钥匙,关了寝室门出去了。可见那一场分手的谈判,她准备了多久。
“不是说我打过去的呢?”
“替你省话费。”
萧雪纯蓦地笑了,若是之前陈罕能够说这样的话,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不会山穷水尽到现在用任何温言细语都回不去的地步。破釜沉舟,那一天,她是抱着分手的态度去的,她就等着她尖锐地发飙一场,陈罕顺势说出那两个字。
一段感情走向结局的时候,都会比较平静,因为真的已经没有办法挽救了,挽救不回来了,再也不能够让自己在那个时候再退一步了。
“今天你听我说,我说完了,你再说。”那段时光里,或许从那一句开始她才是真正的自己,骄傲而又……尖锐。
“嗯,你说。”陈罕低语。
“你知道我刚上大学我们冷战的那三四天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吗?”萧雪纯的语气开始有些讲故事,垫了报纸,开着台灯,坐在寝室负一楼的楼梯上,看着自己的笔记。
“不知道。”
“你听我说,你不要插嘴。当你开玩笑说我不愿意军训的时候,我刚给辅导员打完电话,他一男的,非要到寝室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而你后一秒说,是我不想军训。身体不适,我朝你发火了。我握着手机,手足无措,陌生的环境,都是冷的。他真要跑过来看。寝室里,我问老师:‘老师你有必要拿我的人格骗你么?’”
“关我什么事?”陈罕的声音有微妙的不稳,萧雪纯不是没有感觉到,可是,陈罕说出的话却背道而驰,那一次她宁愿信话里的意思了,不愿意再去透过这些强大的伪装看陈罕的内心了,她累了。
“不关你的事,我只不过告诉你我这边的事。我问你相同的话,你却朝我发火了。你记得你怎么发火的吗?”萧雪纯惯性得顿了顿。
“不记得,这不关我的事。”
“你闭嘴,我说了听我说。”萧雪纯怒了,语气不快,“你那个时候骂你自己,狠狠的骂,你的愤怒,却是我承受得不遗余力。然后呢?第二天,开训典礼在北区的体育馆,辅导员非要拖着我去南区的医院。一路上我走走停停,有几次都站不起来了,可是我得安慰辅导员,走吧,没关系。医院里,辅导员逼我打针,医生打完针说要多喝水。辅导员倒了开水,我却没有力气跟她说要兑冷水。后来兑了冷水,我握住水杯的手在夏天都是乌紫冰凉的,那么高的水温,我开不了口说一个字……抱着水杯在医院外,喝了一口,烫得全部吐了出来,抬个头再低下,那口水就蒸发干净了。那个时候,人来人往,你猜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他们会有怎样的故事呢……我一个人蹲在路旁,连眼泪都没有了。辅导员再出来的时候,我侧着脸对她笑,她拉着我继续走,逼着我喝了药,然后走了那么一段路,我蹲在宿舍楼下,吐得干干净净。还是一个人。其实,不说我都忘了,除了那种在阳光下冰冷的连抱自己都会发抖的感觉太深刻了,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没有哭,我哭不出来。”萧雪纯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这些干什么?”陈罕的语气里有些许不耐烦。
“你总得知道一些。第三天,我跟着队伍一整天。晚上你的短信把我吵醒,其实,只是短暂的一声震动罢了,刚睡,睡不着,天气太热。那天吵得很厉害对吧,我也不记得了。只不过,我记得我身体的状态是手机都握不稳。第四天,你说分开,语气坚决,除了放手,我好像都不能做别的。”萧雪纯说到这里,突然哑然。
这次停顿,陈罕却没有插话了,安安静静地听。
“眼泪来得快走得急,一晚睡了两个小时。第五天……跟着军训。每天吃不进去饭,每天半夜总是醒的。还跟你说挽回,你不屑,反过来训斥了我一顿。”萧雪纯不得不停顿,不停顿,她说不下去。
“那段日子,死过一次了。孤立无援,什么都没有。你以为我爱你多深呢?若真的浅,我会给你短信吗?若真的浅,就算那天你是跪着求林黛薇,我也不会心疼半分。伤我至死的人,死,不,足,惜。”萧雪纯将最后一句咬得重重的,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带着她灵魂里最决绝的高傲,说得刻毒无比,足够将对面的人冷冻成冰。
“我没有想到她会跟你说。”陈罕口不择言,一句话便脱口而出,说得理所当然。他的骄傲也是那般强大,那般傲视群雄的决裂。
说实话,陈罕这一句的否认终究打散了萧雪纯心里最后的牵连,他否认到那个地步,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显得是不够大气。
而那一日的萧雪纯毕竟是抱着死得明白的态度去的,一定要将自己的话讲完了才算是完结,于是随口应到:“好,我知道。你听我说完。你太没有安全感了,语言总是很犀利,总是像一把刀子一样明晃晃的伤人。可是你又心太柔软,太脆弱了。你才把你自己关得那么紧,生怕被刺伤了。一个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在语言上那么尖锐的。”
陈罕听到那一句才开始不言,一直到最后。他远远高估了萧雪纯的耐心,也远远高估了他自己在这段感情的付出,甚至远远低估了她对他的了解,她的聪明。
“你太多不安了,总是怕属于自己的随时失去。却倔强地说你不在乎。你在不在乎,你自己最清楚。你是一个习惯失去却恐惧失去的人。”
“你不敢将谁真的放在心底,你知道那样会赋予他们伤你于无形的能力。你在这一点上只会骗你自己,对自己说没事,没有人伤得了你,真正在你心底划下了多少伤痕,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确实逼迫自己不去在乎,不去理会的。”
“你就是一个孩子,怕自己的糖分少了,真正分少了你又不会吱声的人。害怕被遗忘,哪怕是被冷落一下下的人,而真正表现在你脸上的是无所谓,真正有所谓还是无所谓也是你自己最清楚。生病了,谁最关心你,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刚愎自用的用这些伤害你自己,却故作轻松,伤害别人,无能为力又不忍。”
“再说你说我话多吧,真心话,我对几个人说过?我不对你讲,你又看得透我几分?”
“还有在空间里面,若是我不讲话,多少人会着急?不讲话,没人知道我干了什么,有什么心情。”
“你这样对我,你心不心疼?心疼你也不会说,你只会说,哪来这么多这这那那啊!”
“我做到这种地步,你还是在不敢,以你的真心示人,还在怕。”
“在你身边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所以不会也不用疼惜,尽量显得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失去之后,你难不难过?不难过你也不会在见到林黛薇的时候第一句是问她我好不好,更不会带着我的东西不离身。你自己知道不知道这有多深?”
“我不傻,我感觉得出谁对我有无感情,可是,我郑重问你,我是会信的。”
“你记得你那天在电话里反复问我为什么在你面前不聪明这件事不?我的回答是:‘在你面前都要聪明,累不累。’你反复问,我一直这样答。其实,人,要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隐去光芒的。我在什么人面前都可以要强,在你面前,我不可以,会伤害到你。”
“我难过,已经难过多了。而哭,却只有两次。你说你不喜欢哭哭啼啼,更不想别人为你那样。你错了,疼死我也不会哭的。而你,是死穴,射中我就完了。我小心翼翼护着你,你非要这样伤害我才心里好受么?要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你又说你不喜欢,你想我怎样?”
“你真的还是一个孩子。”萧雪纯说到最后一句,尘埃落定,闭口不言,只等着陈罕特别潇洒的给一句“既然这样,那还是分手吧!”而在心底萧雪纯也猜到陈罕不会在她说完那些的时候提分手,因为那样就等于陈罕被萧雪纯说中了,说怒了,然后分手了。这样的事情,陈罕不会承认,不要说直接,就算是间接,那也是要他命的做法。
陈罕也不说话,两人停顿良久,陈罕开口:“很晚了,你说完了就早点去睡。”
“我不睡,我睡不着,我心里烦。”萧雪纯一口气堵在心里,无处释放,她想撒娇,她想放肆,她想做一切女朋友该做的事,无奈,那段日子,陈罕已经将她逼到绝境,逼到连软弱一分都不可能,所以,连撒泼都不会了。
“那你还要说吗?我听着。”
“我无话可说了。我都说完了。”
“那就早点睡,你刚刚不是说你寝室已经睡了吗?”
萧雪纯那一次尖锐就好像打在了软棉花上,陈罕语气虽然冰冷,却依然带着融入血液的对萧雪纯放不开的温柔,依然坚持等着萧雪纯说话。或许那一刻,陈罕才开始思索他自己的问题,终究是晚了些。
萧雪纯对于陈罕的这种态度无可奈何,怒言:“我今天就是不睡了怎么了?”那算不算她对陈罕不一样的态度,有了怒?或许,算不上……她连声音都是冷清的,没有怒气,没有怨气。
陈罕转言:“嗯,那就不睡,等你心情好一点再睡。”
萧雪纯无言,良久停顿,停顿到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变成了沉默,一直沉默。这一端的她握着手机,在台灯的光影里表情可笑,那一端他站在寝室的阳台上握紧手机低头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
“算了,睡吧,晚安。“萧雪纯终是叹了一口气,打破了如同百年沉寂的沉默。
“嗯,快去睡。”陈罕温言。
萧雪纯多想发脾气啊,她是多讨厌这个样子的陈罕,被人刺中要害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尖锐的话,却用最温和的行动告诉你他有多尖锐。
萧雪纯并没有立刻挂电话,又沉默良久,才不置一词的挂了电话。即便到了那个境地,陈罕依然等着萧雪纯先挂电话。兀自深爱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