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齐刷刷的敬礼让安局长的到来成了天方夜谭,不知不觉增添了黑色幽默的味道。可是这又可以理解,假若你习惯了一样东西,一个人、一种情感、一腔热情,倘若他们突然改变,谁都无法安之若素依旧。恰巧像安局长这样一个人,平素对工作不带感情,毫无满腔热情,所有因素都改变了,非常令人不适。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隐情,安局长今天晚上大有来头。
要知道,最近两周,好些事情差点没把安局长忙死在应酬岗位上。在侦破了两件大案之后,他声名鹊起。因为安局长并非淡泊明志的隐士,于是没有片刻耽搁就开始为名声所累。他还接到了上面领导的电话,电话中,领导意味深长透漏给他一条消息:市局的该任马上就要到期了。这一句话让安局长浮想联翩。
他思量道,个把月之后,自己肯定不会再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分局。依照行政惯例,上来的人都要通过收拾烂摊子来显示自己的能力,如果自己把现有摊子经营太好,下届领导很难表现。做事切忌太绝,一定留有分寸,所以他再无任何兴趣过问分局事务。
中流砥柱的角色落到了副局长老杜同志身上,这段时间他把警局工作指挥得井井有条。大家一片赞叹都说,这归功于杜局长人老但心肝肾什么杂碎都不老。其实最应该归功的是老杜的眼睛比较亮,早就看到安局长高升之后自己的前途,所以开始勇于锻炼自己领导能力。
除此之外,他频繁关心起安局长的健康。安局长健康一天,他自己的权利就有保障一天,他坚信,这么多年战友情,不是一天两天的钱啊色啊可以比的。
这个周六晚上,他专门打电话给安局长,让他出来放松一下。
他体贴地建议说,领导,你最近很忙啊,上午跟着录音机转,下午跟着摄像机转,晚上不得跟着啥鸡转?
安局长在这方面为人还是很正经的,也不好直接斥责老杜,好歹人家也是副局长。一定社会地位之间的人,都要为彼此智慧地保持一些面子。
他婉拒说,你自己享受吧,我家里有个…老点的。
老杜带着生气的口气说,哪儿跟哪儿啊!我意思是让你出来吃乌鸡滋补一下。
安局长说,哦,是吃的啊,那行,我出来。
吃完乌鸡,安局长发扬礼尚往来的精神说,我请你洗脚。
老杜连忙说万万不行,他态度非常强硬地说,规矩是向来一条龙,吃完还有洗洗睡的事儿都是他管。
车子经过一个叫做冥想洗脚屋的地方,牌子上用非常飘逸的字体写着,“特色冥想,绝对健康”。安局长看了一眼说,洗脚还要冥想?洗脚还是洗脑啊?有意思。
老杜及时刹住车说,那就这儿吧。
先上来了两位洗脚师傅把洗脚水放好,两人恭恭敬敬叫,领导好。
安局长和蔼地笑了,现在小城里除了动植物和植物人,哪还有活体不认得自己?但他很懂表达的艺术,谦虚地说,还真有人认识我啊。
一个师傅迷茫地说,不认识。主要您看起来比较像领导,领导不都这样吗?吃好睡好玩儿好,红光满面,将军肚高挺?
安局长内心感慨道,还真有例外的活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然而他是来洗脚,不是争名夺利,所以也不计较,只是说,麻烦师傅,你辛苦了。
师傅说,不辛苦不辛苦,我一个洗臭脚的,这工作低贱得很,但还得谢谢国家,谢谢领导关心。
安局长莞尔,饶有兴致地说,都是自力更生,工作哪分什么高低贵贱,都是劳动人民,咱们来握个手。
师傅一下把手缩到背后说,不敢握,领导,我这手是洗臭脚的。
安局长发挥职业优势,笑着说,我工作就是抓人的,你的手心还能跑出我的手心?今天就要跟你握!
言毕,他敏捷抓住洗脚师傅的手,狠狠地握了两下,同时眼神透出炽热。当他把手抽回来,他发现手很粘。
他自我解嘲地说,老杜,你看,我是不是官气太重啊,师傅跟我握个手紧张到出汗了。
师傅接连摆手说,领导,我这手是上一个客人的脚汗,没洗干净好像……
安局长心头一阵无奈,但又不好计较什么,片刻后就和老杜靠在了沙发上,把脚泡在五颜六色的药水中,杜局长被困意击败,在沙发上睡着。岁月不饶人,经历了颠三倒四的夜生活之后,中年男子下班后的安排会变得规律很多,大致有三类:吃饭、和同类应酬、睡觉了;吃饭、不理老婆自己看电视、睡着了;吃饭、会情人、睡很晚。
安局长则和洗脚师傅侃侃而谈,他问,门口写着特色冥想什么意思?
师傅说,领导,这个不好跟您解释。但是只要每人加50块就可以享受特色冥想。
安局长一合计,按照局里扫黄打非的经验,50元别说小姐,连小费都不够,而且有“冥想”这么高雅的词在,应该也不是不良服务。
他说,好,先带来看看。
老杜马上醒了,职业的灵敏不容小视,他说,带什么进来看?
有服务生很快抱着两个一人高的盒子进来,当面打开层层包裹,从里面拿出来两个裸体充气娃娃,旁边好几套衣服,还有一套,是安全套。
安局长看了看,玩偶长得像芭比,裸得像扒皮鱼,问说,这是特色?
师傅说,对啊,这不现在光屁股吗?还不够色?
安局长沉吟了片刻,还听到师傅憨厚地指着一堆衣服解释说,从里到外样式都能自选,有情趣,也是特色吧?还有个好处,这东西没叫声,您就只能依靠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至于健康,这娃娃是高温消毒的,干净,染不了病的。
安局长摸透了概念精髓说,原来你们是拿充气娃娃拉客,做变相皮肉生意!
师傅赶忙扔下毛巾,做了个“嘘”的手势说,小声点,领导!这不是皮肉生意!无非是钻空子而已。但你得低调,隔墙有耳,万一被谁听见,也很难解释清对不?再罚个十几万的,你说我自己出去接客也赚不回来……
安局长打断他的话说,那是。你这条件接得了么?
师傅说,我这只是打个比方,现在不行,以后难保不行,未来谁知道呢,对吧领导?问题我们容易么?也就是也想赚个外快而已。你想,有人来这种地方光洗脚吗领导?但我这里一不组织****,而不强制消费,完全是爱国爱党,遵纪守法,破除成见,推陈出新,倡导新型买卖。二位领导要不要试试?只要50,就是您二位一盘小葱拌豆腐的钱,这么大的便宜您到哪儿去捡?安局长正考虑怎么回答,手机突然响起,低头一看是夫人的呼唤。为不引发连锁反应的夺命呼叫,他自己抢过抹布擦干脚说,老杜你先应付一下,我出去接个电话。
安局长专门跑到走廊的窗边接听夫人的电话。表象总比实质来的容易,安局长在外名号响亮,但真相是安夫人在家嗓音更响亮。她深谙驭夫术,并且术业很专攻,安局长毫无招架之力,无论吃喝玩乐到几点,半夜总是跟忠诚的狗一样自觉回家。
这样的一个好处是,安局长自觉维护了领导干部的正面形象,从未有负面新闻爆出,令得当年自己成功战胜桃色新闻染身的另一人选,当选分局局长,从此衣食无忧,生活质量节节提高,更令他对夫人言听计从。
随后,无数邻里女性,无论婚否,都屁颠屁颠跑来,向安夫人请教如何通过掌控男人来征服世界。安夫人趁热打铁,在家里举办培训班传授独门秘籍,一时大家趋之若鹜,热情学习,都自我感觉收获颇丰。
当然大家都没明白,其实收获最大的还是安夫人,因为通过培训班,安夫人大捞了一笔。这说明只要肯动脑筋,人都是可以进步的,比如安夫人就进步了,之前只是通过掌控男人来征服世界,现在还可以通过掌控女人来进一步征服世界。
安局长在电话里非常诚实地给老婆汇报出了自己的具体位置。在没有任何龌龊的事情发生的前提下,安局长本意还是宁愿撒谎的——人们总会觉得适当的欺骗比诚实更能表达一个人的爱情。问题在于夫人给安局长手机里塞得GPS不愿撒谎。尤其安装的时候,夫人还专门告诉他了一声,手段明确,可见她拥有和老公极为相悖的观点:适当的欺骗爱情只是更好地表达了一个人的不诚实。
夫人听完汇报说,好,说清楚我就放心了,还是我的老安听话!对了,你那天是不是说有人给你拿了一盒上好红茶放办公室了?你今晚去取回来吧,明天早上我要做奶茶。
安局长疑惑地说,家里也有不错的红茶啊。
安夫人犹存的风韵马上从电话那头传来,她半撒娇半撒泼地说,想给你做个新口味,你都懒得跑一趟啊?
安局长一个硬汉,完全不吃软,马上说,好,就去取。
马上推门进屋,准备叫上老杜一起走。结果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半个欲露还休的屁股,景象骇人。原来在安局长和老婆通话的时候,杜局长也没有闲着,仔细聆听洗脚师傅的推荐。这师傅也算是资深销售人员,为拓展业务很下血本,把自己家如何父母双亡,儿子夭折,女儿残疾,老婆神经病的故事全讲了一遍,情节大约能和高考中无数把亲人的内容媲美。人们总会选择性出卖最亲的人,在他们认为关键的时候。
杜局长听完之后唏嘘不已,认为师傅太不幸了,唯一的幸运就是招了这么多灾祸在身上,自己还没有疯掉。
他带着体恤说,看你这么可怜,我就消费一下,帮助你渡过难关。之后麻利宽衣解带,突然安局长就闯了进来,老杜撅着屁股愣住了。很多人都是拉的下裤子,拉不下面子的。
过了好半天他说,我看人家也怪可怜的,50就50吧,当做个善事。
安局长也很为难,眼前又是老部下又是老胯下的。好半天他说,你先忙,我得赶紧回趟局里,家里让我取个东西, 就不管你的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