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从每天医生和护士给婆婆诊治的表情中,心里感觉到不安。
不日撤除了纱带,给婆婆诊断,右眼还能看见些东西,但与正常眼睛相比视力差了许多;左眼却是模糊,看啥东西都是模糊一团,只见黑影或蓝影晃动。主治医生明确告诉秦芬,病人的右眼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越来越糟糕,左眼在三五年内会逐渐失明。婆婆自己却对眼睛不关心了,觉得看不见还好些,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后人有孝心就服侍,不服侍也好早死早投胎。秦芬觉得婆婆现在说出来的每句都是气话,闹得心里不得安宁。
秦芬六神无主,心里跳得砰砰的,把情况告给了蒋华。蒋华去问了主治医生,摇着头回秦芬的话,医院已经尽了全力,眼前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秦芬又求高英与医院交涉,医院高度重视,由院长亲自组织了专家组会诊,又专门向高英汇报,说这是最好的效果了,院方已经竭尽全力,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病人病情恶化,可能会导致双目失明,病情恶化原因又是来自病人自己,并告知如果第一次手术病人一直遵守医嘱,就不会出现病情突然恶化。高英听了院方的汇报后说,希望院方给家属和病人耐心做好解释工作,要考虑农村家庭的经济承受能力,适当给予帮助。
秦芬等到周末俊峰来医院,跟俊峰也说了情况。俊峰又找医院,院方再次解释说这是最好的效果。并出示了医疗单据,告知在高副县长的关心下,院方给予了力所能及的优惠。
三番五次,结果一样。医院又催着腾病房。秦芬只好找蒋华,让他打电话给俊岭说清楚情况。蒋华把电话打给康哥,康哥把电话交俊岭接听。俊岭听完后,觉得只要不完全失明,能够看得见东西也算是大好事一桩,又向蒋华两口子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最后要蒋华转告秦芬他们,给婆婆办理了出院手术。
蒋华又联系了王队长,王队长的司机开着车来医院接秦芬他们。办理完出院手续,秦芬缴了医疗费用,婆婆见了医生护士都说不完感谢的话。俊峰和司机把东西提上车,秦芬又向蒋华道别,说些感谢他两口子的话。给了俊峰当月的生活费,和婆婆坐上王队长的车回家来。
听到院里啦叭声响。水仙爸妈和赵寡妇都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帮着秦芬搬东西,一边向婆婆询问情况。王队长和肖技术员在楼上研究图纸,听见楼下响动,也都下楼来。
婆婆终于看清了王队长这个中年男人的样子了,胖乎乎的,一脸和气,不高不矮的身材,对人讲话总是先听到笑声再听到话语。婆婆迎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说:“王队长,感谢你派车来接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浪费你车子烧油了哟。”大家都笑,觉得婆婆在县城里呆了段时间,说话也变得幽默了。
王队长打着哈哈,说:“嗨,嫂子,看你说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哩。你想呀,我租你们的房办公节省了多少钱呀,如果自己修房要耽搁工期,工程完后房子又搬不走,那才叫浪费了钱,比多烧几公升汽油浪费得多哟。”
婆婆还是客气地说:“不租我的,也可以租其他人的呀。不管怎么说,王队长你就是我们的财神爷哩,老嫂子对你心里充满感激呀!”
这句话说得在场的人都点头。大家觉得婆婆的病治了,在城里呆了一段时间,见识也跟着长了。水仙爸说:“嫂子这句话说到我们心坎上了。还有呀,王队长接到蒋华电话后又叫我多买了些鱼肉,说是为嫂子秦芬你们庆祝一下,一会何村长、蒋老师老两口也要来哩。”
这时厨房里的高压锅吐吐地往外吐白汽的声音低了。赵寡妇想起了什么,火燎腚一样忙往厨房跑,边跑边说:“哇,我的鸡肉汤压干了哟。”众人又一阵笑。
将东西提上楼,放好。王队长和肖技术员继续研究图纸,水仙妈陪婆婆在客厅看电视拉家常,秦芬系上围腰,和赵寡妇在厨房里忙碌,水仙爸和司机抹桌子摆碗筷。不一会,何源与蒋老师夫妇也先后到了,又是一阵寒暄。中午由王队长主持大家喝酒,庆祝婆婆重见光明。晚上,工人们下班回来,吃饭时有人又跟婆婆打招呼,婆婆又把人和名字挂上勾来,在心里感叹眼睛是多么重要呀。
第二天,建康妈和梅子走了十多里山路,过来看望妹子和秦芬。姐妹俩一见面,高兴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秦芬忙阻止道:“姨妈、妈,你俩不要激动,医生说的,看电视都不要看让人流泪的节目,要保持一段时间哟。”
姐妹俩连忙抹去泪花。姨娘说:“本该早来看你的,可进趟城还得当回事,东拖西拖,就只好等到你们回来才来看你了。”
婆婆说:“唉,我这才觉得吃孬点穿孬点不要紧,千万不要生病,医院不是我们去得起的地方,见天几百块钱,人还受痛受罪的。麻药过后呀,痛得我真是不想活了,想把双眼都挖了的心思都有了。”
建康妈拉着婆婆的手,说:“妹子,你受苦了,刀子割在你的眼里,也痛在老姐的心里哟。不过,现在总比啥都看不见好呀。也好让秦芬她们安安心心地做事了。”
一提到秦芬,婆婆心里又想起她和俊峰的事来。在老姐面前说不说呢,怎么说得出口呢?一时间张婆婆犹豫了,心思乱了,就没注意到姐姐说的话了。姨妈只好又重复问了句:“妹子,这次治病用了多少钱?”
婆婆回过神来,嗫嚅着:“具体的数目我也不清楚。反正中途秦芬回来借了钱的。”
姨妈又责怪道:“秦芬回来借钱也不向我们开个口呀,这不是拿姨娘当外人吗?”
婆婆忙为秦芬分辩:“她哪敢拿姨娘当外人?她还不是当时那里借得到就借那里。再说到你那里,也要多走路呀。”
姨妈给梅子递了个眼色。梅子从身上摸出一叠钱来,交给姨妈。姨妈说:“你自己给。”
梅子把钱塞进婆婆手里,说:“幺姨,这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你住院没来看你,建康电话里还责备我哩。”
婆婆连忙说:“要不得,那里看个病人给这么多,当我朽木烂柴呀?”说着要把钱还给梅子,梅子赶紧往后退,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
建康妈又拉着妹子的手不松,说:“不要像外人那样客气,你就收下吧,这也是晚辈们的一点心意呀。”
婆婆只得收了,嘴上还在说:“又是买这么多东西,又是给钱的。唉,生不起病呀,一人生病拖累三亲六戚的。”
建康妈又说:“谁愿意生病呢?但生了病就得赶紧治,你们还不是拖出来的毛病,早治的话两个眼睛不都治好了?哪里有等钱存够了才去治病的道理?”
婆婆说:“这就是人穷志短呀。俊岭忙着打工挣钱,俊峰读书,苦了秦芬又是瞎眼婆婆又是读书的军军。喂的鸡鸭生了蛋都舍不得自己吃,赶场卖了把钱存起,治病时还不是水冲沙一样用掉了。”
婆婆说得很伤感,建康妈也责备自己没有早叫建康他们借钱出来给妹子治病,害得现今一只眼睛,说着说着,心里越是难受起来,觉得对妹子关心不够。梅子觉得这也不能怪建康,他毕竟连过年时都在国外呀。
两姐妹说着贴己话,梅子插不上嘴,走到厨房来与秦芬说话。水仙妈以为梅子是来催饭的,忙说午饭一会就好。梅子忙说找秦芬说话哩。
进厨房前梅子并没想好要聊的话题,两个少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梅子只好问秦芬:“军军小侄呢?”
秦芬说:“在小学校里噻。下午四点多钟才放学哩,婆婆住院这段时间多亏了杨大哥天天接送。”
水仙妈说:“举手之劳,反正他现在摩托车坐惯了,每天顺带就把军军接送了。”
梅子说:“芬,你听说没有?玉儿嫁给得财了,说是玉姣在外找了个本地人,前头跟得财离了。玉儿现在可能干了,听说自己在外面跟人开了个食店,专卖川菜,听说是生意好得很哩。”
秦芬羡慕地说:“我真还没听说哩。格老子的,玉儿出息了,自己当老板了呀!”秦芬又感叹道,“未必是玉姣变心了呀?得财老实巴交的,是个可靠的男人呀。”
梅子说:“听建康说玉儿就是做生意的料,我们原来怎么没看出来呢,还总觉得玉儿老实巴交的?”
秦芬又问:“玉儿开店哪来的投钱?得财这几年打工也没存下什么钱呀。”
梅子说:“这就不清楚了,我也问过建康,他说玉儿和当地人一起合伙做的生意,当地老板有眼光看到附近川渝两地的人多,晓得开食店肯定找钱,说是那个当地老板鼓动起玉儿一起开的店嘛。那老板可能是见玉儿有川菜基础,所以才愿意与她合伙吧。”
秦芬心里羡慕,不由感叹:“梅表嫂,玉儿真是好福气呀,小魏过世不久就找到了一个更踏实的男人,还得到贵人相助开起了店。梅表嫂,你说呀,这人与人怎么命就相差这么大呀?”
梅子笑着说:“这叫货比货该丢,人比人该死。人啦,一会儿山高水低的,一会儿又峰回路转,谁说得清这几十年啷个个活法?要是每个人都晓得自己的命数了,活起也就没得劲了哟!”
水仙妈、赵寡妇、秦芬都点头,觉得梅子这话在理。赵寡妇又说:“唉,梅子妹儿,你就不要端着满碗饭叫饿了,你家建康在我们这十里八村的年轻人中,哪个又比得上他呢?你看他一回来,乡长都得陪着他转街,多有能耐的人啦。”
梅子谦逊道:“建康跟我一样是穷孩子出身,眼前挣了两个钱,就打肿脸充胖子,这里捐那里送的,看他还能撑多久?”
秦芬说:“建康给乡里做的好事是实实在在的,也只有那个时候吃过苦的人才会捐钱去给学校修公路。乡亲们会一直记得他的好的。”大家都点头赞同秦芬的话。
午饭后,梅子和姨妈回家去了。秦芬和婆婆虽然一再挽留,但每家有每家的事,姨妈和梅子坚持回家去,也只得由她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