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骏不再说话,神情集中地开着车,在车水马龙的大街,见缝插针地向前面冲去。
我无暇注意窗外的景物,心中已经被深深的恐惧占据了。小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他是那么一个健壮的孩子啊!他都已经高我一头了啊!
脑袋里,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填塞着,我已经失去了惯有的理智与冷静了。这时,我只是个平凡的姐姐,担心着唯一弟弟的安危。
医院的急诊室门前,小羽的同学和老师在紧张地等候着。小羽的老师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我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别担心,也许没有那么严重。”雷霆骏将我按到椅子上,轻声地劝解。可是,这时候,这样的劝解就如同纸一样苍白。
时间像停滞了一样,我一眼不眨地盯着手术室上方的显示屏,手术中三个字像是定格了一样,好久好久不曾变化。
小羽俊秀的脸、羞涩的笑在我眼前放大,一股涩涩的酸楚直冲鼻子,眼睛里热热的液体流淌出来,我难过得将脸埋在手掌中,肩膀不停地抽搐着。
“莫伊!快,手术结束了!”雷霆骏摇了一下我的肩膀,我马上跳起来,冲到手术室门口。
雷霆骏刚要跟过来,可是他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我,走到远一些的地方接听电话。
“谁是家属?”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医生环视一下人群,沉声问道。
“我是!”
“家属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看了一下刚刚被推出来的小羽,他的脸好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我的心撕裂般地开始痛起来。
忍住就要落下的泪滴,拜托他的老师和同学将小羽护送进病房,然后我跟随医生到了办公室。
“你是病人的……”医生看了我一眼,谨慎地发问。
“我是他姐姐,医生,我弟弟到底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他一脸凝重,严肃得让我紧张万分。
“病人以前有过类似的状况吗?”可能看我太紧张了,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看起来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这些年,我几乎没将他们放在心上,他们的境况,我是如此的陌生。
“初步诊断,病人患的是急性粒细胞白血病……”
我的身子无法抑制地晃了一下,像是晴天霹雳在我脑中炸开了,意识随之消亡,那一刻,我变成了行尸走肉一般……
“白血病……不可能!医生,我弟弟一向健康的!怎么可能得这个病呢!医生,你会不会看错了呀!”我抓住他的衣袖,不停地、大力地摇摆着,希望他能够马上否定刚才说的话!
可是,我听到了什么……
“小姐,你冷静些,我们的诊断结果是有科学依据的,不是凭空猜测。”他没有因为我的质疑而不高兴,反而耐心地让声音柔和下来。这样的场景,恐怕他已经司空见惯了。
“为什么啊…..”我的泪水飞溅出来,再也无法止住。
“小姐,作为家属,你要坚强。如果你都无法面对这个现实,那病人又如何能挺住呢?”
“医生,你救救他,我求求你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难受,我痛哭起来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只是有一些事项,我们需要达成一致的认识。白血病的治疗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不仅需要患者和家属精神上的配合,同时,治疗手段和费用也是非常关键的。就目前来说,治疗方法主要有化疗、药物治疗、基因治疗和骨髓移植。”
“医生,那一种有效呢?”我抬起泪眼,言语有些哽咽。
“基因治疗现阶段尚不成熟,骨髓移植是唯一有希望治愈的手段,其他的方法治疗后,复发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但是骨髓移植的费用也是很高的,而且,还必须有与之相配的健康骨髓,你的弟弟的血型也很特殊,属于最稀有的一种RH阴性AB型,……”
“那我呢?可不可以将我的骨髓给弟弟?我们是亲姐弟,应该可以的,是不是?”我站起来,死死地拽住医生的袖口,用力地摇着。
“莫小姐,你冷静些!这要经过全面细致的检查后才是可以下结论。”
“医生,不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我弟弟!”一瞬间,这个决定在我心中已经形成了,只要能救小羽,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RH阴性……我迟钝得几近麻木的大脑,忽然传递给我一个讯号,这个稀有的名词似乎在好久以前听过、谈论过,只是,我一直无法忆起来究竟是何时何地接触过这个议题。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病床上那个消瘦、苍白的男孩,是我的弟弟小羽么?几天前,他还充满活力地打电话给我,那么阳光、那么健康,短短的几天,怎么就躺倒病床上去了呢?
不由得我又轻泣出声,为什么这么残忍的事情会落在这个可爱的男孩身上?
“莫伊,医生怎么说?”
雷霆骏拿着一些生活用品走进来,关注地望着我的眼睛。我像没听到一样,别开了脸。“你走吧!你不适合呆在这儿。”我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或许我可以帮上忙。”我听出了深深的歉意,冷酷的神情隐去了,代之以真挚和诚恳。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我不再看他,他的好意我领受不起。我现在,不想与这个男人,再扯上哪怕一丁点儿的关系。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给我电话……噢,还有,盛世的案子你不必赶着,我会跟你们事务所协商,再派别人来……”
我依旧无声地站在那儿,表情木然,看不出情绪的变化,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房门轻声合上,我的伪装顿时卸下,泪水第n次冲出眼眶,从来没有发觉,我的泪腺也是这样发达。
在小羽身边缓缓坐下,慢慢地抚摸着他有些瘦削的脸庞。眼前的小羽,就像是个弱小的孩童,手无缚鸡之力,急需别人的保护,而那个别人,就是我。
我不仅仅是他姐姐,此时,我还肩负着母亲的责任。妈妈不在身边,我就是他唯一的依靠。想着他刚来时,坚定地表示要保护姐姐的时候,那不移的眼神和舞动的有力的臂膀,我不禁泪流满面。
小羽,现在,是姐姐保护你的时刻!
......
“卢医生,我想跟你谈谈……”
小羽的主治医生,那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泛起了淡淡的笑容,我从来不知道,这么冰冷严酷的职业,居然也能给人这样亲和的感觉。
“莫小姐,坐。”
他淡淡的感觉让我镇定下来:“卢医生,我请您尽快将我弟弟的手术安排上日程,费用您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目前的首要问题是找到合适的骨髓,有可能很快,也有可能会很难。不过我会马上联系骨髓库,并且我会把莫羽的相关信息贴到互联网上,世界这么大,总有适合的。”他用眼神鼓励着我,说的都是宽慰的话。
“谢谢你,卢医生。”
“如果有困难,不妨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上忙。”
“这就已经很麻烦了,谢谢。”他真是个好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即使是一两句安慰的话,都会让我如此的温暖。
……
冬季的树木已经失去了盎然生机,零星的枯叶挂在枝头,随着偶尔拂过的微风,轻轻地摆动。
此时,我的心里愁肠百结,生活出其不意地将我逼到了悬崖边,前面,似乎已经无路可走,向后看,也是水深火热。
最让我纠结在心的是小羽的医药费。离婚从雷家带出来的十几万,给小羽交了学费,置办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
雷霆骏转移到我名下的巨款和那栋房子,在离婚后不久,就已经被我清高地还了回去。曾经一度,那让我非常的骄傲,可是现在,我却痛恨起那所谓的自尊来。人穷志短,我真是深刻地体会到了。
卢医生说,保守估计的话,需要二十几万,这还不包括术后的相关治疗费用、以及需要长期服用的抗排斥药物费用。
我真的一筹莫展了。欧凯睿现在无法联系,如果他在,或许事情还乐观些。想到这里,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接受他的帮助太多了,我的心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这样承重的包袱,我们那尚显得稚嫩的爱情,是否可以承载?
可是,除了他,我还能依靠谁?为了小羽,即使依附于别人的感觉再不好,我也会咬牙坚持。问题的关键是,现在的欧凯睿,在我遥不可及的某一个角落,即使我心甘情愿地想依附也是枉然。
自小羽住院开始,盛世我就再没有去过。管晴也没有再找我的麻烦,我想,一定是雷霆骏与事务所沟通过了,所以,才会如此的风平浪静。
手里握着欧欣然的电话号码,我已经激烈思想斗争了好久。或许,可以先打听一下欧凯睿那边的情况也好。
“欣然姐,我是莫伊……”电话里,欧欣然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干练爽直。
“莫伊,你怎么才打电话给我?我都急死了。”她的心情简直比我还要急切。
“我最近有点事,所以耽搁了……欧凯睿怎么样了?”我的语言并不顺畅,心中纠结的太多,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小睿被妈妈困在一个小岛上,没收了一切通信设备,将唯一的一种交通工具——船也开走了。现在,小睿的三餐都要专人配送。”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妈妈,看来是下了狠心了!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最后逼得所有人不得不就范。
“莫伊,你不要着急,我正在想办法,我现在准备飞回美国,我会劝妈妈的。你有话要带给小睿吗?”见我迟迟不说话,欧欣然开始安慰我,语气也不似开始时那么急促了。
我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尽量轻快地说:“欣然姐,你告诉他,别跟伯母硬碰硬,一切……慢慢来。”
那端沉寂了十几秒,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叹气声:“莫伊,你太善良了,妈妈她……怎么就想不通呢!”
我明白,面对那样一个威严的、能够主宰一切的母亲,她也是无可奈何的。我忽然想对她冲动地说,那就放弃吧,亲人之间的抗争太过残忍,我不希望他们因我而反目。
但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知不觉我抬头发现,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脸上传来的凉意让我惊觉,我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湿了面颊。胡乱地抹了两下,换上了淡淡的笑容,我推门而入。
“小羽,你起来了!”
小羽坐在床边,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眉头拧在一块,似乎有什么难解的问题溢在心中,无法排解,所以就一直苦恼着。
“姐,我没事了。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他查看着我的脸色,非常小心地问我。
“干嘛那么急?等养好了,你想住我都会把你拉出去。”我笑着打趣他,心里却痛得在滴血。
小羽的那好看的眼睛黯淡了几许,沉默片刻他说:“妈妈来电话问起来,不要告诉她我住院了,她会担心。”
“知道了,你姐我早就想到了!”我背过身去,因为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小羽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不要为姐姐省钱。”我的手用力握住门把手,直到指关节已经泛白,头也不回地问。
“姐姐买的,我都喜欢吃。”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我推开门跑了出去。随着我起伏的身体,我感觉我的泪不断地飞扬到了两边。
在医院的花园里,我扶住一棵大树,痛哭失声,所有的郁结、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像潮水一样,排山倒海地涌来。
“莫伊!”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我迅速擦干眼泪,这时候,我不要在他面前流露软弱。
雷霆骏绕到我的面前,痛惜地望着我,手里拎着一只大大的塑料袋,像是刚从超市购物出来。
我将脸转到一边,定定地看向正前方,没有招呼他。
“振作点,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大手毫不客气地搂住我的肩膀,强硬地将我带离了花园里的风口地带。
“我见过医生了,莫羽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只要治疗及时就可以赢得时间,我已经让国外的朋友发布消息了,估计很快就有回音。”
我呆滞的眼睛慢慢地看向他,仔细地端详那张没有一点缺憾的脸,忽然,脑中灵光乍现一般,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几个月前,我们同时到医院检查的情形,方医生曾经谈到过,雷霆骏的血型很稀有……
“你是RH阴性AB型?”
此刻的我,像极了遇到猎物的狼,眼里闪着兴奋而又嗜血的光芒。
他没承认也没否定,眼里是我无法读懂的异样情绪,好似很久远的以前,那个我永远也猜不透的雷霆骏。
“我已经让医生调换病房了,你已经几天没合眼了吧?黑圆圈都出来了。”他岔开了话题,根本没顺着我的话题往下唠。
我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既然他回避了这个问题,那就说明,这个话题是他反感的或是不热衷的。
心中开始苦笑着,我们之间都这样了,难道我还奢望他来救小羽吗?即使他肯救,我又拿什么来偿还欠下的债?
.曾经,信誓旦旦要划清界限的是我,决心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是我,我又如何能厚着脸皮求他?
“不用麻烦了,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顺着来时的路,我慢慢走回去,心里却一直在盘算着刚才的那个突然发现。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摆,着了魔似地旋转开来,再也不能停歇。
果然,小羽已经不在原来的房间了,雷霆骏拉着我,不由分说将我带到了豪华病房区。这里,是有钱人的天地,宽敞明亮的房间,设施齐全、整洁讲究,除了一个大沙发可以作为陪护休息的地方,更为讲究的是,还有一个豪华套间可供休息娱乐,上网啊什么的。
我困惑着,这到底是医院还是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
“你已经几天衣不解带了吧?把这个换上。”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件绒衫递给我,我才意识到,我身上还穿着他的皮夹克,肥肥大大的,一看就不是我的衣服。
小羽躺在床上,充满戒备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雷霆骏。那样冷漠而世故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分外地不协调。
“小羽,我们认识一下好吗?我是雷霆骏,是你姐姐的……朋友。”
小羽的眼神依旧冷冷的:“是前夫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怜悯。”
“小羽!”我轻轻喊了一声,即使现在是这样的关系,我仍然不想小羽为我跟他发生冲突。
雷霆骏显然没有料到小羽这样说,英俊的脸上闪过错愕的神情,竟然无法应对小羽的那番话。
“即使我真的需要帮助,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我姐姐已经够可怜了,请把你不要再将她的自尊踩在脚下了!”
我站在他们中间,愣住了,愕然地望着他们俩,不知道要怎样平息已经呈现蔓延之势的怒火,小羽对待雷霆骏的反应,强烈得让我震惊。
“小羽,我想你对我有误会……”雷霆骏向前走近一步,试图想解释,可是小羽根本不听。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从没见过小羽如此冰冷地对待过别人,在他心中姐姐真的很重要,所以,为了我不惜得罪这个金主。
“小羽,你不能激动,有的事让我处理好吗?”雷霆骏的脸色瞬息之间不停地变化着,一向骄傲自负的他,恐怕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呢,当然,除了我。
小羽负气地躺下,脸转向里面,将后背对着我们。
“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再待下去,恐怕也是不愉快,所以我催促他,希望他快点走。
“对不起,小羽情绪不是很稳定。你别跟他计较。”走廊里,我望着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解释得有些乏力。
“我明白,你不用解释了。有事给我电话。”然后,深邃的眼睛望了我好一会儿,大步远去了。
我真的混乱了,眼前的事我完全失去了应对的能力。在煎熬中,我的耐性正逐渐地失去,所有的难题同时压下来,我觉得快要承受不住了!
手术费是难题,骨髓更是难上加难的一道关口,没有了欧凯睿,我瘦弱的肩膀何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