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诀恢复原职的当天下午田信便被保释了出来。
苏诀亲自去接他。
老爷子已经头发花白了,可身子骨还很硬朗,在里头呆了几天,不过气色看上去还不错。
“苏总,怎么能让你亲自来接?”
“应该的,田伯父,这几天让您受委屈了。”
“哪里话,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碰到。”当了这么多年苏梵的CFO,大大小小的风浪已经见识了太多。
旁边钟明已经替田信开了车门。
“田总,先上车吧,我们苏总中午给您摆了一桌,一会儿边吃边聊。”
“好,好,边吃边聊!”
田信上车,苏诀才跟着坐进去。
唐惊程已经知道案情曝光的事了,天亮之后给律师打了个电话,律师也说不清楚。
现在唐惊程能做的只有“等”,又不能进去探望唐稷,那种绝望和无助感快要把她逼疯了。
随后她再也睡不着,随手套了件T恤坐在窗台上抽烟。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才早晨七点。
唐惊程面前的烟缸里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大半缸烟头,她也懒得去收拾了,直接去开门。
关略站在门口,立即闻到屋内浓烈的烟草味。
“你又抽烟?”
唐惊程用手摸了摸半边僵硬的脸:“心里太闷了。”
“闷也不能对孩子不负责任!”关略态度明显不好。
唐惊程看着他沉黑的脸,吸口气:“是,我不负责任,我随心所欲,自私自利,不过我一向如此,你第一天认识我?”
她也不知道这脾气来自哪里,可是没办法,自唐稷出事后她便又开始渐渐控制不住自己。
关略瞪着她看了几秒,要换成往常他估计早就一手掐过去,哪里容得下被一个女人这么吼?可是现在不一样,她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
他再硬的脾气也得顺着她软下去。
“给你带的早饭,趁热吃。”关略将手里拎的纸袋放到桌上,态度明显柔了许多,唐惊程知道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男人难得这样。
唐惊程心里突然更加闷燥,扫了一眼袋子。
“不吃!”
“理由?”
“不喜欢吃!”
关略舌尖扫了扫牙齿:“那你想吃什么?我重新去买。”
“啥都不想吃。”唐惊程脾气一下子又蹭上来了。
关略闷口气:“要不我带你出去吃?”
“说了不吃!”她转身往屋里走。
关略跟进去,走几步却见唐惊程突然往洗手间跑,趴在水池上就开始吐。
每回吐她恨不得都要把肝胆全部吐出来。
关略替她拍着背顺气:“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他的口气已经软到像棉花一样。
唐惊程的身子渐渐软到他肩膀上,有那一秒她竟然祈祷自己真的怀了这男人的孩子,不管两人的关系有没有出路,至少她贪恋他此时这点温柔和关心。
太难得了,她与他在一起这么久,除了在床上他会偶尔表示出温存,其余时间他怎么可能如此细腻过?
没有。
就是因为没有,唐惊程才如此贪恋,如此害怕失去。
她抽了毛巾擦了一下嘴,后脑勺就温顺地靠在关略胸口,看着镜子中自己虚白的脸,突然问:“是不是如果没有孩子,你就不会对我这么好?”
关略笑,将她整个人揽过来面朝自己:“最讨厌回答这种假设的无聊问题!”
“那说说嘛,难得陪我无聊一次。”
“……”
“嗯?回答我呢。”唐惊程搂住他的脖子略撒娇。
关略眯了眯眼梢。
唐惊程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答案……
两秒,以为他要说了,结果他只是勾着唇捏了捏唐惊程的下巴:“怎么?我以前对你不好?”
“……”
唐惊程正想反驳,关略的手机却响了,他掏出来看一眼,老麦。
“乖,我接个电话。”他松开唐惊程,转过身去将电话接起来。
“喂…”
“喂,老九,出事了。”
关略又转头看一眼唐惊程,走到洗手间门口:“是不是老陈出事了?”
“不是,是唐稷……”
……
唐惊程趴在洗手池上重新洗了把脸,凉水将她的思绪全部浇醒。
关略拿着手机走回来。
“唐惊程…”
“嗯?”她从水池前面转过身来,见他脸色铁青,笑着问,“怎么了这副鬼样子。”
关略又用舌头扫了扫门牙,皱着眉:“你父亲进医院了。”
唐惊程身子一晃,以为听错了,用手抹了一把脸上挂的水:“你这话什么意思?”
“急性心肌梗塞,凌晨被送进医院的。”
唐惊程一下子将后腰撞在池台上,关略跨过去扶住她。
“怎么可能…?我爸保持每年两次的体检习惯,他心脏一向很好…我不信,我要去医院,哪家医院…我要去医院…”她推开关略跌跌撞撞往洗手间外面跑。
关略拿了车钥匙赶紧追上去。
公立医院,大上午抢救室门口有许多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守所的两位管教穿着制服守在门口,每个过路行人都要朝里面看一眼。
可惜抢救室大门紧闭,只留了一盏红色的警示灯。
“怎么回事?我爸为什么会被你们送来这里?为什么?”唐惊程冲过去直接一把揪住其中一位管教的衣领。
那管教也是吓了一跳。
“你是疑犯家属?”
“什么疑犯,我爸根本就没有犯事!”唐惊程情绪失控。
关略停好车后追进来从后面搂住唐惊程:“抱歉,里面正在抢救的那位是她父亲。”
“放开我,我要进去!”唐惊程不顾一切就要去踢抢救室的门,她整个全乱了,哪儿还有理智。
另一位管教过来帮关略架住歇斯底里的唐惊程:“麻烦你先把她带出去,这里是医院。”
“我不,我不走,你们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我爸好好的就进了抢救室?”
管教见她不依不挠,只能稍微解释:“初步断定疑犯是因为误食药物导致心梗,具体原因还需要等疑犯醒后再调查清楚。”
管教话音刚落,抢救室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名耸拉着脸的老护士先从里面走出来:“这里是医院,家属在门口吵成这样还让不让医生好好救人?”
一时谁也没声了。
唐惊程挣脱开关略要进去,里面却有人喊:“让让让让,先把人推去病房。”
后面有几个护士推着推床出来,唐惊程几乎是磕磕碰碰地奔过去。
“爸…”
可床上的人已经毫无直觉,脸上罩着氧气罩,身上还穿着看守所里统一发放的橘黄色大褂。
抢救室里的灯太亮了,唐惊程的右手无力,只能用左手死死拽住推床的铁栏。
床被推着走,她半个身子挂在上面跟在后面跑。
旁边似乎有许多人,许多声音,有人扶她,也有人想瓣开她的手,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记得眼前白亮的灯光和胸腔里越来越黏浊的呼吸……
“唐惊程!”
她膝盖一软,脚步跟不上了,身子顺着床栏滑下来,目光混沌之处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渐渐远离。
关略将摔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她在他怀里半眯着眼睛,意识消失之时她最后一次看了眼这个男人,深黑的眼底,看不出是何情绪。
唐惊程昏迷了两个小时。
关略在那两个小时之内已经大致了解了一遍唐稷发病的前因后果。
管教说他在看守所里情绪一直不大稳定,毕竟遭了这么大一劫,德高望重的教授兼馆长突然锒铛入狱,在看守所里呆了几天难免有不适应。
加之他有过敏性哮喘,平时不大严重,但管教说他进去之后第二天就发病过一次,又因为年事已高,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根本受不了看守所里的环境,随后开始咽疼咳嗽,本以为是旧喘复发,也在里面用了药。
治疗哮喘常用的药物便是沙丁胺醇,但此类药物过度使用会导致外周血管舒张及代偿性心率加速,这是心梗前兆,抢救不及时便会出现心梗死。
据与唐稷同住一室的其他“牢友”陈述,他上半夜就一直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哼了好久,半夜起床去上了一趟洗手间,后半夜才被同住的人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昏死在洗手间的地上。
关略去找了主治医师。
“病人送过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不是很明显,经抢救恢复了一点心率,但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几天了。”
关略出去了一趟,在医院附近打包了吃食回病房,可床上已经空了。
唐惊程身上依旧是早晨起来的那件黑色棉质长T,单薄地站在ICU门口,唐稷始终没有醒。
关略走过去。
“我爸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关略搂了搂她的肩:“对,不会有事。”
“嗯,我相信你。”她将脸静静地搁在关略的心口处。
关略圈住她的身子,唇贴在她额际:“那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不想吃……”
“可你从早晨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关略…”唐惊程转过身子去,脸色疲惫,本想说一下孩子的事,可心里太乱了,她没那精力在这时候坦白孩子的事,想想便作罢。
下午虞欢喜也来了医院。
关略有事被老麦叫走,虞欢喜在医院陪唐惊程。
天黑之后虞欢喜好歹劝她喝了一碗粥下去,喝完虞欢喜去扔装粥的纸盒子,回来却发现椅子上的唐惊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