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煜光殿待了不过一个时辰,不言便来通报说工部尚书求见。
温文澜看了一眼哀怨的重嘉,一时于心不忍,便道:“朕允你一个合理的条件,你想好后派小卫子告诉朕便行了。”
说罢,抽出被重嘉紧紧抱住的手臂,与不言不语一道匆匆离开了。
重嘉半趴在温文澜先前坐着的软榻上,痴痴地望着温文澜离去的背影,一双清明秀美的眸子里只有潇洒端庄的身姿,和望不尽的柔水思念。
“殿下,皇上已经走远了。”小韩子在重嘉耳边轻声提醒一声,幽幽叹了一口气。
自家殿下虽在九年前便跟随皇上,可皇上的这份宠爱却始终如千寻塔上的云边月,可望而不可即,皇上从来都是这副淡漠清冷的模样,不为人间情爱动心。
不过还好,现在皇上眼前只有自家殿下。
重嘉温柔的眸子轻抬,嘴角微弯,脸上的胭脂忽然显得妖娆地张扬。
“你听到了吗?皇上允了我一个条件,加上皇上刚刚答应我的事,谁还享受过这份殊荣,哈哈哈哈,谁说皇上不宠爱我,谁还能跟我争!”
煜光殿内回荡着的张狂得意的笑声,生生刺人耳膜,仔细一听,又觉得尾音挂着凄凉,痛人心房。
小韩子跪在重嘉身后,挺直身板为重嘉捶背,“恭喜殿下与皇上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哼。”重嘉猛地坐起身,手半举在唇边,他轻轻拂过袖子上精致的流水行云,眼底划过一丝狠厉,“去九琴殿,我要趁着这次中秋宫宴,将那个低贱的琴奴彻底踩在脚下。”
话落,重嘉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华美的袖袍上出现了一道道狰狞的褶皱。
重嘉的轿撵停在九琴殿外,里面传出一阵阵悠扬的琴声,沉入深海,飘如九天。
“一天到晚就在那吵吵个没完,难怪皇上不愿意来着。”见自家殿下面色不悦,小韩子赶紧上前谄媚,“所以皇上只愿意去您这。”
重嘉轻哼一声,带着小韩子及一众跟随的太监,浩浩荡荡一群人就往里闯,一个个扬着脖子昂着头,眼睛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九琴殿没人拦着他们,可怜巴巴的几个人和空荡荡的九琴殿在此时显得凄冷寒酸无比。
“奴才见过重嘉殿下。”小卫子不知从那道门里钻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重嘉脚边,身子瑟瑟发抖,似乎很怕重嘉。
“冠玉呢?”重嘉看也不看,一脚踢开小卫子,眼睛还在四处张望,琴声也听了。
小卫子瑟缩在一旁沉默不语。
小韩子气不过小卫子的这番态度,上前一步就要踹去,刚刚抬脚,便听见身后传来“铮”一声刺耳的琴音,如磨刀在霍。
“在那边。”重嘉转身一指,只见前殿右边的屏风后面隐隐约约透出一个人影。
琴声一转,细细长音如一条隐形的鱼线,诱着鱼儿上钩。
重嘉几个大步冲上去,他身后的人将屏风为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冠玉吸引,没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冲了出去。
“皇上口谕。”重嘉挺直了腰杆,皇上刚刚答应他让冠玉在宫宴上献艺一曲,后宫内侍只为皇上一人服务,如若他当众献艺,那么在外人眼里他便只是一个低贱的艺伶,入不了皇上的圣眼。
九琴殿内的人呼啦啦跪倒一片,而冠玉岿然不动,上身挺直,双目轻阖,十指轻挑,琴声依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重嘉面子有点挂不住,他又提高了音调,目光斜盯着冠玉:“皇上口谕!”
冠玉忽然五指一波,一阵如山洪暴发的轰鸣盖过了重嘉的声音。
“你……”重嘉手指着冠玉,指尖因气愤而颤抖,他冷哼一声,“藐视圣上罪当处死,我先代替皇上惩罚你。”
越看着那游走于每一根弦的双手,重嘉越气愤,瞧着他十指纤长却较粗糙,骨节分明而有力,仿佛那是一双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魔爪,恨得想让人把它剁下来。
重嘉冲着琴弦就是一掌下去,还差寸余时,琴身戛然而止,冠玉左手一拨、右手一顶将琴身打直,重嘉一掌击到了硬邦邦的琴几几面上,手掌离安稳的琴身,寸余。
“嗷呜啊啊。”重嘉痛呼跳脚,小韩子小心捧过重嘉的左手吹了又吹,重嘉用右手指着冠玉继续骂,“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动粗。”
冠玉右手一用力,琴声归位,琴音再起,飘渺如广阔沙漠,他右手中指一勾,“咻”一声似沙漠幽灵穿过,冠玉轻轻抬眸,瞥见重嘉的袖缘有轻微震动,但重嘉毫无感觉,眼底荡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你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只能被人打任人期的阶下……啊!”
惨叫声再一次响起。
重嘉抽出还在发麻的左手,捂住刺痛的右手背,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一道鲜红的印子,可皮肤没破,肉眼可见皮下有一点点暗红渗出,只差一点点,就要喷涌而出。
重嘉瞪大了眼睛,双手簌簌抖着,他咽了口唾沫,脚不自觉地往后挪,好半天,他才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走。”
喧闹的九琴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冠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