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公主的侍女带来守城的卫兵,将公主护送回宫。张三他们找到叶添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倚在树下,吹着凄凉的曲子。
凌六终于揭开迷底,她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就确定她是兰瑛了,可是她上去跟兰瑛搭话,兰瑛却说不认得她。所以,她才回去请主子来。
“就是说……主上还活着……”
“那不正好,这是高兴事啊!”
“高兴个屁!兰主子不记得主子了。”
“是不是装的啊,她还记恨……哎哟!”邱八没说完的话让陈二揍了回去。
“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吐个象牙我瞧瞧啊。”
“行了,别抬扛了,没见主子心情不好嘛。”
大家安静下来,一齐瞅着叶添。
叶添一直沉默,沉默的看着手里的竹笛。“她怎么会在西楚国王宫……”
确实。
“长公主……”他不记得西楚皇宫有这么一位公主。
“说起来,西楚国太子不是长子吗?怎么又冒出一位公主?”
“这事儿我打听过了,长公主是三年前回到宫中的。”凌六说:“西楚国皇帝似乎很重视这个女儿,不牺与皇后闹翻,也坚决要认回她。”
“她是兰瑛。”这一点不会错。叶添似是想通了什么,紧绷的表情渐渐缓和。“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那……咱们不去找主上了?”
叶添看过去,轻笑。“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
“……”
“……”
叶添好似没有看到他们鬼一样的表情,低头思忖,静然的脸庞浮现一抹温柔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嗯,要不择手段。”
初一,兰瑛改在城东出诊。叶添一早去领了号牌,跟着百姓们一起排队,无聊的时候就盯着兰瑛打发时间。
她很专心,接诊之时从不分心,除了看病人就是开方子。中间,侍女递了两次茶她都没有喝。
叶添皱眉。
这么不尽职的侍女怎么能照顾好她?
叶添走了出去,长袖拂过桌面抄走了那杯茶,亲手送到兰瑛面前。兰瑛正写着方子,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杯子,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叶添见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喝口水歇歇。”
又是他。
兰瑛把方子写完交给病人,转手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注视着自己,心里又生不悦。
“我是来看病的。”叶添洞悉她的心思,拿出号牌给她看。
“我不医。”
“为何?”
“不喜欢。”
叶添微怔,继而又笑。“公主原来是以喜好来区分该救之人与不该救之人。”
兰瑛皱皱眉头。
“若我死在公主面前,公主也不会有半分同情吧。”
“你的病就算不医也不会致死。”兰瑛认定他无理取闹,对他反感已极。
她的眼睛里有厌恶,这是多么新鲜的体验。“若我患上必死无疑之症,公主可愿意医治?”
兰瑛看着他,不说话。
叶添轻笑,唤出张三,伸手要他的刀。
“主子……”不带这么玩的啊。
叶添回眸一瞥,冰冷至极。
张三无奈,抽出佩刀递了过去。
兰瑛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这个人,她从第一眼看到便觉得危险,她不想与他有所牵扯,但他似乎并不这么想。
叶添褪下左边的衣衫,露出半片胸膛。
那里有一道丑陋的疤。
兰瑛看到那道疤的一瞬,呼吸停了。她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可怖的伤口,不是没有遇过比这更危急的状况,但是她却这道刻在他身上的伤感到心痛……
“公主是神医,应该知道刺在这里,距心脏尚有半寸距离。”叶添面带微笑,用手指在疤痕旁边轻划一笑。“但是这里就必死无疑了。”
兰瑛明白了。
他在威胁她。
如果她不肯医他,他就要用刀自我了断,但是……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会有人蠢到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她不相信他真的会那么做。
心若是碎了,再无还生的可能。
叶添当然清楚。
但若她真的置之不理,心碎,与当真毁掉这颗心,又有什么不同?
他不在乎。
如果她已然不在乎。
兰瑛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猛地站了起来。“住手!”
“公主肯为我医治了?”
威胁。
他脸上讨人嫌的笑容让她气闷至极。
明知是威胁,明知他不会残害自己的性命,为什么她却又上了当……兰瑛原本搁在桌上的手滑到下面,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攥紧了那双难以自控的颤抖的手。
他会。
如果她不答应,他会死在她面前,毫不犹豫。
这个认知让她气愤,却也让她有种难以忍受的心痛。
为什么……
叶添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去碰触她紧绷的肩膀。可是,兰瑛飞快的避开了。
“是你求我医的,不要后悔。”
医病,有许多种医法。循序渐进,慢慢医治,或以狠下猛药,一气断绝病根。前者温和,后者激进,温和之法于身体无伤,激进之法却有损命寿。
兰瑛给叶添下了针,开了药,方子只开了三副,保证药到病除。张三很高兴主子的病有治了,开开心心拿着方回去煎药,而叶添则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而不语。
懂医术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既然是兰瑛给他开的方子,叶添自然乖乖喝完,三副药下去,病有没有除不知道,反正……叶添半死不活了。
头一晚,叶添吐血,张三闯进皇宫向兰瑛求救,兰瑛说那是郁结的淤血,吐干净就好了,结果,叶添整整吐了一夜。
第二天,叶添气息虚弱,饭不能进,水不能饮,却还坚持吃药,这一碗药下去,叶添昏迷,半点反应都没了。
张三琢磨着不对劲,又去了皇宫一次,兰瑛听说他的症状微微皱眉,跟着张三去了一趟驿馆,这才把叶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天为他诊脉只觉他体内积寒,气运虚浮,想着只要将寒气祛除他的病自然就好了,所以开了几种性烈至阳的药,可是没想到……他得的根本不是病,而是毒。
至阴之毒,遇了至阳的药,两者相冲,却又不对症,没立即要了他的命已是万幸。
兰瑛虽不喜欢他,却也无意害他,可是……把他弄成只剩一口气的人就是她。
“主……公主,您看我们主子这病……”
“我另开个方子,让他按时服用,慢慢调养。”至于他中的毒……兰瑛的眼神变深,疑虑重重。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与她中相同的毒……
这一回的方子是治病的,不是要命的。兰瑛的医术确实了得,只隔一日,叶添便恢复了精神。
“主子,主上走时说了,让您以后别再搔扰她,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叶添笑。“这是她的原话?”
呃……“不是,意思差不多而已……”
“她不想见我。”意料之中呐。
“唔,所以我才觉得古怪……”张三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主子,您不觉得奇怪吗?主上的心肠那么软,就算还生你的气,也不会故意开错方子来折腾你……”
叶添看了看他,轻笑。“是啊。”
主子竟然还笑得出来?“主上该不会真的不记得您了吧?”这是他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那就是真不记得了。”叶添说的格外轻松。那样的眼神,全是陌生。她不是会隐藏心事的人,也不懂得伪装演戏。她的陌生,是真正的陌生。
“可是主上为什么会把您忘了呢?”人还是那个人,性子还是那个性子,医术还是那么好,也没有其他异常,偏偏就是不记得人。
“是啊,为什么呢……”她恨他,恨到必须将他完全抹杀的地步……该是多深的恨……
兰瑛当然不以为叶添听得进她的警告,再不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在下一次出宫的日子带了一百名侍卫。若是从前的叶添,不要说一百人,就是一千人,他也不看在眼里,但是如今……
“主子,把这些‘收拾’干净,用不了一刻钟的。”张三自认算得上天底下最善知主子心的属下了。
“然后呢?”
“呃……把主上抢回去?”
叶添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张三也知道自己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可是他也不能什么不做,让主子傻站在这儿痴望着主上吧?“主子,其实咱可以干脆一点,把人抢回去,严严实实看好了,主上哪儿也去不了,慢慢就会从了您的。”
“下次哪个女人看上你,我就教她这么做。”
“……”
叶添在医馆外站了一整天,不止这一天,往后兰瑛每次出宫,他都站在旁边,什么事也不做就只看着她。一个月两天,两个月四天,三个月六天……日子长了,就算兰瑛想对他视而不见,其他人也看不过去了。
有人猜测,这位公子对他们的长公主一见倾心,可碍于身份,无法共结连理,这才三番两次到这儿守着,盼望与公主见面。
这一猜测得到广泛认同。要不是这样,为何那位公子每每望着长公主时,眼睛里都会流露异样的温柔?要不是这样,谁有那份耐心在得不到同等回报,长长久久等候下去?
所以,他一定非常非常爱她。
天气渐渐冷了,入冬的日子,下起大雪。
兰瑛按时来到医馆坐诊,却没有见到叶添。
已经习惯那里存在一个人,突然不见,倒让她不适应了。一向专心,心无旁骛的大夫,少见的在接诊时闪了神。
长公主心不在焉,百姓们看在眼里,大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都心照不宣。
快到正午的时候,长街那头抬来一顶轿子。
兰瑛看到走在前面的张三,猜到轿子里的人是谁,可是张三的神色却让她察觉一丝不寻常。
轿子停在老地方,张三掀起轿帘跟里面的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但似乎不见成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扶着里面的人出来。
苍灰色的天空仍在飘雪,素白的雪花零零落落坠到地上,那样美丽的白色,却将他的身影衬的萧索。
他素喜白衣,不染纤尘的颜色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清逸,说不出的俊朗,可现在她只看到他恹恹的病容,以及气若游丝的虚弱。
生病?
是毒发作了吧……
兰瑛想着,蓦然,意识到自己因他的出现,忘了应该写下的方子。停住的笔尖滴了一滴墨在纸上。
想再专心,已是不能。
“咳咳……”
轻微的咳声远远传来。很轻,听得出他竭力压制,可是这咳不是忍就忍得住的。
“殿下,那位公子好像生了重病,您给他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