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佟未第一次独自上路,刚开始的兴奋和自信被路途的漫长以及一些人奇怪的眼神一点一点打磨干净。深夜住宿在陌生城镇的客栈里,她蜷缩在床角,听着秋风拂过窗帘的沙沙声,心里的害怕和寂寞,还有对襁褓中女儿的思念催落了眼角的泪水。
“我不能哭!”佟未倔强地抹去泪水,扯过薄薄的被子将自己裹住,歪着身体缓缓睡去。
三日后,本是派人去女儿那里问问外孙女情况,却意外得知女儿独自一人离开京城的何美琦急匆匆地带着长媳赶到了容府。
因幼子突然决定回家住,冯梓君的气色好了许多,且儿子在身边,说话更有了几分底气,见了何美琦便想先发制人,“亲家夫人的家教,老身实在是佩服了,您这女儿,最喜欢一声不吭地就离家出走。”
何美琦这一回没再退让,冷着脸回应道:“人是在您眼皮子底下丢的,老太太便不该再说这样的话。何况这孩子没教好,我一早就跟您打过招呼了。”她从孟筱悦的怀里将外孙女抱过来,“穆穆先跟我回去住些日子,等她娘回来再抱回来吧。”
冯梓君大怒,“你就想这样把我的孙女带走?是不是太过分了?难不成欺负我们只有孤儿寡妇?”
何美琦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口中冷冷地回答:“只怕我外孙女过些日子,也不见了。”
京城的容府不比杭城,陆管家一干都是佟未的人,亲家老太太来抱走外孙女,他们自然不会阻拦,冯梓君想要他们留人,竟是一个也叫不动,恨得来对容谋道,“你怎么就看着她欺负你娘也不说一句话?”
容谋本是为了待客才来的厅堂,这几日是听了二嫂的话才回家来住,却并没与母亲说过什么话,此刻听她这么问,也只敷衍说:“您不是嫌穆穆的哭声闹心?如今佟夫人把孩子抱去,您岂不是更清静。”说罢便离了厅堂回屋,再不与母亲说第二句话。
众人也跟着陆续散去,一并连周红绡也不愿陪着冯梓君。站在空荡荡的厅堂里,那种被孤立,年轻时在容家彷徨和无奈的感觉又一次出现在了冯氏的心里。
何美琦回到家中,得知丈夫已派人沿途去寻找女儿,虽安心一些,还是忍不住抱怨,“刚才我去容家,问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未儿为什么会离家出走。看亲戚?我们家哪门子亲戚要她路远迢迢一个人跑出去。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舍得把孩子扔在家里?”
佟淮山大抵能才出女儿突然离家的原因,安抚过妻子后,便私下与儿子道:“你到容府走一趟,告诉容谋和那总管,这件事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最好不要让恒家的人怀疑你妹妹是去找容许。”
恰好何美琦忘记了东西折回来,立在门前听见这句话,但见丈夫和儿子发现自己,索性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这几天你们都神神秘秘的。未儿她……惹祸了吗?”
然而,当佟未在第五天的清晨赶到津水码头,顺利乘上了渡河的船舶后,她再也不怀疑自己这一次的出行是冲动之下的鲁莽行为,哥哥的话她一直都记得:只要定圻军不过津水,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下船的那一刻,太阳完全升起,周身被温暖的阳光包围着,佟未那颗急于赶路的心稍有平静。她知道,只要过了河,再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就一定能遇见丈夫。虽然这么想,但脚下的步子却不曾减慢,稍作停顿、买了新马,佟未又快马加鞭地上路了。
这一日,定圻军在距离津水还有一天路程时停止了前进,容许下令杀牛宰羊,与众将士大肆热闹了一番。宋云峰却在这热闹中看见了大哥的惆怅,因见容许默默离开大家独自一人往空地去,提了酒坛子就要跟上去,但见恒聿已抢先一步跟了过去,只能悻悻作罢,又有兄弟来敬酒,便更脱不开身了。
空地上,容许正举目望月,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转身来看,见是恒聿,笑问:“明日就要分道扬镳了,今晚听了我们几个兄弟的肺腑之言,你该安心了。人生在世总会被人肯定和否定,这一次你的功过,也同样如此。”
“我并不想跟他们走,既然和定圻军一起来,就该一起回去。”恒聿笑了笑,将手里的酒坛放下,席地而坐,卸下腰间的佩剑搁在腿上,一边说,“但眼下我又必须回去,容许,这一回你听我的。到此停止,不要再带着兄弟们往北走,京城我一个人回去就好。只要你不进京,皇帝就不能奈你何……”
营帐内,篝火熊熊燃烧着,一只刚烤好的羔羊被端上来,宋云峰和其他将领一起招呼兄弟们吃肉,却有一个守卫兵匆匆赶来,对众人道:“外头有个女人要闯进来。”
宋云峰起先还以为是前去接阿神的人带着她们跟上来了,可这士兵只说有个女人要闯进来,若是阿神,不是该跟着哪几个将士大大方方地进来才对吗?
“就一个人?”宋云峰放下酒杯,站起来。
“就一个人,是女人,我们不敢轻易放进来,而且她还说自己是将军的夫人。”那士兵回答道,“我们几个都没见过夫人的模样,她又没有信物,我们不敢放人。”
“我去看看。”听说那人自称是将军夫人,宋云峰更好奇了,按理说嫂子眼下应该在京城,怎么能一个人找到这里。于是不再多问,直接跟着那守卫兵往营门去。
当佟未千辛万苦之下遇上沿路休息的定圻军,却如何解释也得不到守卫的信任,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军营时,看见跟着士兵出来的宋云峰,她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嫂子,您怎么来了?”宋云峰见眼前人是佟未不假,反不敢信了。
“说来话长,你大哥呢?我要见他。”佟未抓着宋云峰就往里头冲,“带我去见他,我要马上见他。”
宋云峰愣了愣,又转过神来,“他在,嫂子你跟我来。”
得知旋即就能见到丈夫,疲惫不堪的佟未又来了精神,跟着宋云峰一路小跑来了空地,看见的,却是两个人。而其中一个,正舞着手中的利剑,直直地刺向另一个。
“住手!”看清楚持剑的那个是恒聿,而丈夫肯能顷刻间要倒在他的剑下,佟未下意识地大喊出声,而那个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梦境也徒然跑到了眼前。
听见熟悉的仿佛每日都在耳畔回想的声音切切实实地想起,容许几乎忘记了恒聿正拿剑刺向自己,更忘记了闪躲、避让,只顾着回头去看,可看见的,却是立在宋云峰身边的妻子软绵绵地跌倒下去。
“未儿!”
“小未!”
同在这一刻,恒聿的剑在容许的身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