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以……想和你开最后一个玩笑。”乘鹤低声嗫嚅,抬起头来看着允澄,“就这样吧,明儿我就回慎龙寨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给你添麻烦。”
“也好。”允澄心内一松,让乘鹤尽快离开,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猜透别人的心思,何况叶乘鹤这般单纯的女子,又如何能懂得朝廷的复杂,她当真以为允澄要她走。
“是,是挺好的。”方才开玩笑时的活泼全然不见了,乘鹤那张终日挂着笑容的脸渐渐泛起了忧郁之色,情窦初开所带来的伤痛,在她毫无准备之下,便开始了。
“你回慎龙寨去吧,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允澄却浑然不觉乘鹤神情的变化,脑子里想的,全是与容许二人商定下的计划。
乘鹤心痛难当,可她不能说不敢说,她明知自己的身份,她是要不起允澄的,但允澄如此决绝地让自己走,难道这些日子的情意,都是假的。
“是啊,或许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心情却平和了些许,遂将心事压进心底,缓步往门外去。
那一边允澄却还道:“明日就走太着急了,不如考学过后再走,你可以刻意答得乱七八糟,好让夫子们名正言顺地让你走。”
听说这话,一股火气从心底冲上来,乘鹤忍着心里的怨恨,冲着允澄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走。”
见她怒气冲冲地跑出去,允澄反不知所以了,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细想想,仍以为是自己的身份突然,让她心里不自在。
然而,两人各自把心事隐下,本以为皆是为对方着想,却不知这点滴的误会为来日的情殇埋下了种子。
翌日,书院里一切如旧,乘鹤和平日一样来到课堂参加考试,然心里想的却已和从前截然相反。每落一笔,心里便会一痛,她明白,答完试题,便是她离开的时候。
这一边,恒聿如约来到容家,他见识过杭城容府的大气豪华,却更喜欢这一处简约的小宅子,也许那是他心之向往的生活,简简单单的家庭,简简单单的家人。
冯梓君笑脸相迎,她尚不知昨夜儿子与媳妇间的矛盾,唤奶娘将穆穆抱来叫恒聿抱一抱,那小人儿如今断了奶,脸上胖嘟嘟的肉消减了几分,竟透出几分女儿家柔和的秀气,眼睛忽闪忽闪、晶莹透亮,当真难叫人信服这孩子是看不见的。
穆穆生来不怕生,被恒聿抱着,便拿手里的玩具朝他怀里塞,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她的“话”,奶娘在一旁笑说,“小姐是要和驸马爷一起玩呢。”叫恒聿好不欢喜!
容许在一旁静坐,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妻子那一句“我和女儿险些被烧死时你也不在身边。”深深刺痛了他,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在那危难的时刻救助了妻子和女儿。若说嫉妒,那是无稽之谈,感恩的情只是不便表达,但这件事于容许而言,又的的确确是一生的憾事。
“饭菜都备好了,按娘嘱咐的,媳妇儿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挑的都是驸马爷爱吃的菜品。”佟未和嫂子款款而来,两人才换了下厨的衣服,待下人们摆好了酒菜才来相邀。
冯梓君便起身对恒聿笑道:“那么巧在金陵相遇,驸马爷就喝一杯酒,接受我容家老少对您的感激之情。”
恒聿歉然,礼貌地来搀扶冯梓君入饭厅去。孟筱悦等跟随左右,容许便趁空上来轻轻拉了佟未的衣袖,自昨夜至此刻,夫妻俩已未说过一句话。
佟未却轻轻推开,看了眼丈夫,压着心里头的痛楚说:“过了今日,我便带女儿回京,你忙你的去,想着我们母女了,就来看一眼吧。”
闻言,容许呆立在原地。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冯梓君频频劝酒,恒聿推辞不得便只能饮下,不想这酒猛烈,几杯下肚,竟似醉了。于是腾出一间空房来让恒聿休息,一家人各自散了去歇午觉。
夏日的天气便是那孩儿脸,佟未才哄着女儿睡下,外头便劈下一道惊雷,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顷刻间乌云密布。
“这是要下雨了。”采薇赶去关窗,见外头狂风卷起尘土在空中打旋,啧啧道,“看样子要下一场暴雨了。”
佟未心内本就惆怅,更见不得这天气的糟糕,没有接话,转身来看女儿,那小丫头竟被雷声吵醒,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微微侧着头,似在听采薇说话。
如此心里头竟更痛:你若能看见该多好,我可怜的女儿,连娘的样子都……
“小姐,我们明天就回京?”采薇关了窗过来,将穆穆抱起来拍哄她睡觉,一边又轻声问佟未,“你这样负气离开,这一头是二爷不高兴,到了家里,那一头老爷夫人也不放心。你的性子,能藏几分心事?还不都写在脸上了?”
佟未惨惨地一笑,摇头叹:“这一次,我真的很不高兴,薇儿你还没嫁人,难懂我的心情。我又不是佛祖菩萨,哪有那么大的胸怀。也罢,大家都静一静吧。”
采薇真真不明白,忽而外头又是电闪雷鸣,她怕惊着穆穆,便要找棉花来塞住小丫头的耳朵,可偏偏穆穆却乐开了,扭动着身体从采薇身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她的小身子才比门槛高一点,便整个人伏在门槛上,不知往外头“看”什么。
采薇笑呵呵要来捉她回去,却被佟未一把拉住,只听她惊异地问:“你瞧见没有,穆穆自己跑过去的?她……她看得见?”
“呀,我怎么没意识到?”采薇也惊呼,忙地将穆穆抱起来,伸出手指在她的眼前晃悠,可是穆穆的眼神却没有与常人一样随着采薇的手指移动,仍旧直直地看向外面,与盲者唯一不同的是,这孩子眼睛里有光,没有黯淡和茫然。
佟未也来试了几次,仍与从前无异,挫败的惆怅袭来,更叫她一脸的愁云。
“也许是对这屋子熟悉了?”采薇只能这样解释,又道,“可见穆穆多聪明,这么小就能这样,将来长大了更不成问题。”
可这话,真能安慰人么?也许采薇是这般以为,可在为娘的心里,不过是让佟未更平添一份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慌。
“你哄她睡吧,我一个人走走。”佟未如是说,亲了女儿便离去。
信步沿着回廊走,这宅子并不大,举头便能看见四周的屋子,眨眼便能绕回原处,然佟未的步子,却在没多久后便停了下来。
只因那一处房门洞开,大风更吹得窗户嘭嘭作响,而里头床榻上却横躺着一个男人,那冷风直直地吹动着床幔,便一定也会灌进他的脖子里。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呢?”佟未轻叹,想唤丫头进去侍候,却不见一个人,只怕这个辰光都睡午觉去了。
心想也不靠近,就合窗关门当不会不便,于是便进屋去,可才伸手摸到窗户,床上的人就呢喃起,“水,水……”
酒后口渴,又是酷暑。佟未不忍他受折磨,只得斟了茶水送到床边。
床上的人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睛,浓眉倏地一动,口中问:“小未,是你。”
莫名地,听见他喊这声“小未”,佟未忍不住眼泪随着心底里的委屈全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