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翊哥哥是极好的人,和容靖不一样。”恒忻娇红着脸儿,拉着长琴道,“今天的事情就看在翊哥哥的面儿上算了好不好?翊哥哥会去和他弟弟讲清楚的,我们只管好好读书,别的事交给翊哥哥和我哥去便是了。”
长琴本不愿多事,遂“顺着台阶下来”,转身对项开闻道:“徐夫子若有不满,大可以和我讲,他如今可是我的先生呀,不但不教导我道理,做什么要这样羞辱我呢?何况我今日没有做什么事,在下头窃窃私语的是别的人,我好端端坐在哪里,招谁惹谁了呢?项院士,您最好和徐先生细细谈一谈,他若觉得教导我这个公主包袱太沉重,便速速换一个来,抑或换我去别的课堂。没必要这样把所有人都弄得很尴尬,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希望明日再来上课时,大家一切如旧。”
项开闻连连点头。
“好了,您去休息吧。”长琴下了逐客令。
待院士离去,屋子里只有容翊恒亦宸还有长琴姊妹俩,恒忻正在心里盘算能不能撺掇长琴命令这两个大男人带着自己出去玩,但转念想书院里的规矩不到初一十五是不可以离开的,深知哥哥不会答应,便将心思压下。
不想长琴却开口对容翊说:“弟弟欺负了我,你做哥哥的总该表示表示吧。”
恒忻来了劲儿:“大姐姐,你要翊哥哥做什么?”
长琴睨她一眼,“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翊哥哥。我呀……只是想让他带我去一个地方。”
恒亦宸玩笑道:“书院外头是出去不得的,可书院里哪里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大公主何必绕个圈子拜托容翊?”
长琴道:“正是不能叫你知道。还有你……”她指着恒忻道,“你乖乖地跟你哥哥在这里待着,我们去去就回来,等我回来了一起回行宫。”
“你们……要去哪里?”恒忻问得很不情愿。
“天机不可泄露!”长琴神秘一笑,转而对容翊道,“大公子随我走一趟吧。”
“翊哥哥,你们……早些回来。”恒忻赧然一笑,笑中有意,躲到了恒亦宸的身后。
容翊始终没有说过什么,但是长琴走了,他也跟上了,而两人分明一前一后地走着,他却安静得好似不存在。
一路走,直到转过两个弯,长琴才在长廊下驻足,转身对容翊道:“你在这里是第三个年头了,对不对?”
“是。”容翊答。
长琴瞧着他的面容神态,腹诽:有必要这样严肃么?然后说:“那么带我去一个地方,但是不能告诉别人,特别是恒家兄妹。”
容翊谨慎:“公主要去哪里?”
“你知道我母后的故事么?”长琴问。
“公主是说叶皇后?”
“淳熙帝还有第二个皇后么?”长琴突然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那你知不知道母后她从前住在哪一间生舍?”
容翊一愣,眼下这个公主的眼眸里再没有了方才的骄傲,她只是很虔诚地期待自己的答案。
“南苑朱雀一十三号。”容翊想了想,如实回答。
“你怎么记得这么牢?”
“前年皇上来过。”容翊再答。
如是,长琴再不怀疑,四下看了看说,“现在就去。”
容翊却一板一眼,说:“公主您穿成这样,不管去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如果想不告诉别人,似乎不大可行。”
“我知道你有办法。”长琴道,又似命令,重复了一遍说,“你一定有办法。”
容翊更直接,“公主为何不想让别人知道?”
长琴不喜欢他的态度和自信,冷冷地别过头去,“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公主之命不可违,容翊无奈将长琴带到极少有人去的珍艺苑,找了一套院服让她换上,待她扮作男儿,方一起往南苑去。
此刻学生们都在上课,几个执事瞧见容翊二人都不免上来询问,书院里学生多,执事们各司其职,有不认识的也不奇怪,但容翊是风云人物,自然个个晓得。
容翊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便带着长琴往一十三号房走去,却在将至时,长琴停下了脚步。
“没事吧?”
“没……”
长琴的回答绵软无力,其实她已几乎不记得母后的模样,只是在心里,母后是她的精神支柱。
二人到了门前,意外发现房门被反锁,下意识地叩响房门,里头竟真的有人应门。来开门的,正是那面容清秀文俊的梁其方。才想起来,甲班学生因为徐正庸的出走,临时散课了。
“学长……您怎么来了?您来找容靖么?他今早搬走了,是您下的命令。”梁其方一边疑惑一边解释,但很快就发现,跟随学长大人一起来的,竟是公主长琴。
“公……”
“嘘!”长琴比了个嘘声,清了清嗓子问:“你住这间屋子?”
梁其方一头雾水,只是莫名地表示肯定。
“等等,方才你说容靖搬走什么的,原先他也住这里?”长琴有些不高兴了,她好生不喜欢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子。
梁其方有些不自信,“是,今天才搬走的。”
“为什么呀?昨儿你们去我的行宫不还是好好的么?”长琴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拿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踱步进去,四处张望这屋舍的布置,其实……也就是一件普通的房舍罢了,但是这地方,曾经住了她的母后。
“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会儿,我想一个人待着。”公主开口,便是不容人回绝却又毫无道理的命令。
容翊没有忤逆,但还是尊重梁其方问他是否方便,后者仍然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因见容翊无异议,自己也跟着答应。须臾两人退出来,容翊见梁其方手里还拿着书,笑道:“每次见到你都握着书,容靖有你一半好,我也不必那么操心了。偏偏他不知足,还与你不合。”
梁其方多想为容靖说几句好话,苦于难以开口。
“坐会儿吧。”容翊引了梁其方到一边石凳上落座,看架势,似乎是知道公主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也不找话题与人攀谈。
梁其方大概知道一些皇室的故事,这位大公主出生后生母便去世,一直由当年的叶皇后抚养,但叶皇后在淳熙七年的冬天离宫,彼时将只有五岁的长琴公主托付给了恒贵妃,十一年来再无音讯。而这十一年来,后位一直空置,人们都说,皇帝在等有一日能接皇后回宫。
可是,叶皇后在哪里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竟从不曾有人知道皇后离宫后去往何处。
“公主她没事吧?”梁其方对凡事皆有几分好奇心,不知是否天性使然。
容翊不以为意,只是摇了摇头。
梁其方却自言自语起来,说着:“刚才我在公主的眼睛里瞧见了悲伤,公主也一定知道当年叶皇后也在凌云书院念书并邂逅了皇帝的故事,她也一定觉得很美好!”
“你觉得很美好?”容翊脱口而出。
“是啊,为什么不呢?”梁其方反问,“难道……学长也排斥姑娘家念书求学?”
“只是这么一问。”容翊道,“如今叶皇后音讯渺茫,我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曾经在这个书院里的一段美好辰光。”
“原来学长和我想的一样。”梁其方欣然,继续道,“家慈曾有幸见过皇后一回,说叶皇后真真是母仪天下的品格。”他说得有些忘形,脸上泛起了红晕。
容翊听着看着,总觉得彼此的对话,有些异于往常。
“学长的志向是什么?”梁其方突然问,容翊很讶异,十几年来,他是第一个问自己志向的人。
似乎因为太优秀,谁也不担心容翊的前程,于是也从没有人关心过这个。
“你呢?”容翊不答反问。
“入仕为官,光耀门楣。”梁其方很单纯,回答时有些兴奋,但很快……
“怎么,怕自己达不成这个愿望?”见梁其方神色倏然黯淡,容翊问。
梁其方淡淡一笑,俊秀的面庞透着一股子女儿般的恬静之态,他说:“不怕,只是有些遗憾。”
达成与否尚无定论,他却已经遗憾了?好一个奇怪的少年。容翊同样报以淡然的微笑,“我和你……”
“容大公子。”却是此刻,长琴在门前出现,正朝容翊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