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认亲那天,是徐太后挑的日子。
做为徐政的母妃,贺兰嫣之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存在,早早被人领到寿仁宫来。
贺兰嫣之还被蒙在鼓里呢,不晓得太后传唤自己,所为何事。
等她走进花厅时,见不光有徐太后在上首坐着,就连徐达也在,只是面色沉郁,眼神阴鹜。
他的边上,坐着莹萱公主,正拿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太后觉得,滴血认亲,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根本不想太多人知道。
贺兰嫣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架式,难道真的不是三堂会审吗?
行礼问安之后,太后命宫女搬了一张椅子给贺兰嫣之坐下。
徐达不说话,也不看贺兰嫣之。
太后不得不开口说:“定妃,近来宫里有一些风言风语,你听说了吗?”
贺兰嫣之摇头:“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在凌云殿,不曾听说什么风言风语。”
太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因为前儿个魏御医事件,竟有了政儿不是王上亲生骨血的传言。这关系到政儿的将来,不能等闲处之。所以,王上和我,决定让政儿来个滴血认亲,以证实他的清白。”
听了太后的这番话,贺兰嫣之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与此同时,她的心上被插了无数把尖刀。
疼痛和晕眩一齐向她袭来,使得她脸色苍白,站立不稳,身形不由自主晃了晃。
她真的被伤到了!
徐达怀疑她就算了,他竟然怀疑政儿不是他的儿子?
自己在他心目中,得下贱成什么样啊?
屋内所有人的眼睛,都定定地注视着贺兰嫣之。
太后眼中隐隐有不忍的神情。
徐达却是觉得:心虚了吧?害怕了吧?
莹萱公主暗自冷笑:贱女人,怎么神气不起来了呢?
不过,好戏还在后头。
她今儿个来,就是抱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态来的!
贺兰嫣之原本的秋水明眸,此刻一点神采也没有,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徐达说:“王上,你真的相信那些流言吗?你真的认为政儿不是你的骨肉吗?”
如果他说是,那么,她从此死心。
这个男人,从今往后,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
徐达并没有回避贺兰嫣之的目光,他声音空洞地说:“我这么做,是为了堵悠悠众口。滴血认亲,便有了实打实的证据。如果政儿是我的骨血,谁再敢胡说八道,我会将此人大卸八块!如果不是,哼……”
他冷哼了一声,没有把话说完。
贺兰嫣之缓缓点头:“好,很好!”
她自认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所以一言不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心中的剧痛,让她连呼吸都慢了一拍,脑海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真正的伤害,不是来自于敌人,相反,它来自于曾经最亲近的人!
太后的宫女叶子用一只小小的白玉盆舀了一盆清水端上来,搁在徐达面前的几案上。
另一名宫女春杏则把白白胖胖,粉雕玉琢一般的徐政抱了进屋。
徐政一见徐太后,立刻咧嘴而笑,并伸开手臂,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表示要徐太后抱。
徐太后狠狠心,假装没看见。
贺兰嫣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政可爱的小脸,可是,徐政因为太后不肯抱他,瘪着嘴,一付哭相。
黄御医手执银针,先在徐达手指上刺了一下,挤出一滴血,落在白玉盆的清水中。
徐政被春杏抱了上前,黄御医轻轻捏住徐达肉团团的手腕,用银针刺过之后,也将一滴血滴入清水中。
徐政哇地一声,蹬腿哭了起来。
银针刺在徐政身上,却痛在了贺兰嫣之的心里。
无尽的悲伤。
她多想多想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啊!
可是,无论徐达,还是太后,莹萱公主,就没有一个不是想着把孩子从她身边抢走的!
这些人把他从她身边抢走了,却又突然怀疑起他的血统来,是存心想要害死这孩子吗?
贺兰嫣之知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她的眼睛,从徐政身上移开,紧紧地盯着白玉盆中的清水。
两滴鲜红的血珠在晃动的清水中慢慢靠近,却又终究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贺兰嫣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清楚自己吗?
自从跟了徐达之后,她从未与别的男人亲近过,徐政不是徐达的骨血,又会是谁的?
魏有功,不过是别人泼在她身上的污水而已,她何尝与魏有功有过半分私情?
莹萱公主眼中闪过狂喜之光,立起身厉声说道:“事实胜于雄辩!定妃不贞,铁证如山,政儿分明不是王上骨血!”
徐太后微微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达的脸色相当难看,瞪着贺兰嫣之的眼睛,似乎要活活把她吞吃了一般!
“贺兰嫣之,你对得起孤王吗?”他咬紧牙关,大喝一声:“来人啊!”
对贺兰嫣之最好的惩罚,便是当着她的面,把她所生的野杂种当场解决掉。
立刻有侍卫应声而入。
徐达一指徐政,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把他扔到野地里去,由其自生自灭!”
他本来想说:让野兽撕咬而死。
话还未出口,终究是有些不忍,临时改了。
贺兰嫣之疯了似的扑上前护住徐政,大声喝道:”慢着!我有话说。“
莹萱公主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事实就摆在眼前,定妃还要妄图蒙庇王上和大家吗?“
还是徐太后缓缓开口问:”你还有何话好说?“
贺兰嫣之没有答话,先伸指蘸了蘸白玉盆中的水,然后将手指头凑近唇边,用舌头舔了一舔。
随即贺兰嫣之大声疾呼:”太后娘娘,王上,这水绝对有问题!“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太后不由自主拿眼睛看向了宫女叶子:”怎么回事?“
这水是叶子舀了端上来的,难道,她做了什么手脚?
一旁侍立的叶子立刻双膝跪倒,辩解说:”回太后娘娘的话,白玉盆的水,是奴婢从水井中舀出来的,起码有三个人亲眼目睹,奴婢不晓得水会有什么问题。“
徐达冷哼一声,看了着贺兰嫣之说:”水有什么问题?“
”臣妾刚才特意尝了尝白玉盆中的水,有一股酸咸之味。这使得臣妾想起了医书上的记载:骨肉滴血必相融,是指正常的情况下。如果用盐和醋先擦拭器皿,使之有酸咸之味,那么,滴入的鲜血,入水即凝。虽然至亲,也不相融。“
贺兰嫣之言之凿凿地说。
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柳絮连忙证明:”定妃娘娘说的那本医书,奴婢也曾看到过,上头确实有这样的记载。“
莹萱公主阴森森地说:”柳絮,你若是胡言乱语做了伪证,那可是要拔舌头的!“
柳絮信誓旦旦地说:”奴婢没有胡言乱语。“说着,她把这医书的名字说了出来。
这即表明,莹萱公主要查,是可以查到的。
徐太后吃惊地说:”定妃是说,王上与政儿的血不相融,是因为白玉盆先被人以盐和醋擦拭过的原因?“
贺兰嫣之用力点头:”应该是这样。太后娘娘不信,尽可以把凤临公主抱了来,看看她的血滴在这白玉盆中,会不会与王上的血相融!“
莹萱公主怒气冲冲地说:”定妃何苦攀扯我的女儿,宫中可从来没有流言说凤临公主不是王上的骨血呢!“
徐达闻言,是半信半疑。
他伸手蘸了蘸白玉盆中的水,学着贺兰嫣之的样子,把手指放在舌尖上。
这下子,他不得不承认:水果然有一种酸咸的味道。
他沉吟了一会儿,果断地说:”既然这样,你,重新换一个盆,另取清净的水来。“
得了命令的贴身太监,恭恭敬敬应了一声,自去行动。
跪在地上的叶子,身子抖得象片寒风中残存在枝上的树叶。
不多时,贴身太监用一只水晶盆取代了那白玉盆,亲自去舀的井水。
水取来后,徐达再以手蘸之尝了一下说:”孤王认为,这水是纯净之水。“
徐达既然这样说了,贺兰嫣之当然不便表示不相信。
毕竟徐达不可能故意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
他非要证明徐政不是他的亲骨肉,又能得着什么好处呢?
御医再次以银针在徐达另一根手指中刺出血珠滴入水中;然后徐政也不得不又承受一次针刺之疼。
水晶盆中,两滴鲜血仿佛在互相吸引着,渐渐靠近,亲密地挤在一起,然后融合成一体。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贺兰嫣之,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政儿!
如果政儿被认定为杂种,下一刻就会被扔到野地里去!
徐达原本象被一块大石压住的心,此刻也是松了一截。
无论如何:这孩子是他的种!
他没有喜当爹,真好!
太后的脸上,也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下一刻,徐达反应了过来,在几案上重重拍了一掌,大声叱道:”叶子,你好大的狗胆!“
叶子被徐达一喝,全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她一边用力磕头一边说:”王上饶命!太后饶命!“
事情很明显:白玉盆被人以醋和盐擦拭过,那这个人,除了叶子,还会是谁?
莹萱公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