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痕看着她离开,并没有闪出身子来,只是目光添了几分不舍。他自然不是舍不得醉柔,其实是舍不得那块玉佩罢了。
这曾是份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顾景痕也不知道今天怎么鬼使神差的就把它带在身上,却刚好成了唬弄醉柔给她增加底气的借口。
见到姜松,醉柔红着眼睛勉强微笑,又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举止倒也大方得体。姜松本就是个好色之徒,见到这江南来的水儿一样白嫩嫩的姑娘,心里就喜欢的不得了。
不过想着这是跟自己儿子定了娃娃亲的,他也不好多生什么恶念头。
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醉柔也只能对她笑脸相迎。之前顾景痕和九娥就告诉自己,姜松身边的仆役侍从大多都是武艺高强之人,想要直接动他是不可能的。
醉柔心理面后悔着,早知道此人就是姜松,当年就该直接端碗毒酒毒死他算了。想到这里,醉柔的心又是咯噔一下,她可以用酒杀人吗,这是贺拔家族的禁忌啊。
估摸着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九娥在一旁搀着她的手用了些力气,将醉柔从思绪中拉回来。醉柔继续与姜松含笑寒暄,谈起关于江南的事情,又听姜松提到当年在江南为官,与洛老板的往事。
醉柔一边应付着他,一边把他说的话都装进脑子里去。这些东西都可以反过来成为对付他的素材。
这几天的相处,九娥教会她很多的东西,她虽然算不上专业的细作,也算是个好徒弟。
后来醉柔才听说了九娥的名号,顾景痕称她为“梁上巾帼”。九娥轻功了得,能夜探百事而不被察觉。
这应该也算一个不让九娥直接假扮洛瑶的原因,一个丫头偶尔找不到没什么,若是堂堂小姐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便惹人生疑了。这样说来,醉柔也算得上是九娥的一个门脸,助她刺探姜府。
醉柔对着姜松又是哭又是笑的演着戏,天色也不早了,姜松命人把醉柔和九娥安顿下来,便说要邀请她明日一起到园子里赏花品茶。
这姜家宅院倒真是不小,快有小半个军营那般大小了。醉柔心里思量着,这官做得越大,宅子就越大,宅子越大,藏着的事儿就越大。
就凭老百姓的这些简单道理,就足以断定这姜松不是什么好人。
而顾景痕身为七王爷要对付姜松,关于这个问题醉柔没有多想,但真的细想下来也不难解释,不过是排除异己罢了。
入了夜,九娥就像平常丫鬟似的在醉柔身边伺候着,小姐长小姐短,听得醉柔好不自在。这样的称呼她有许多年没听过了,在醉生阁虽然也有人伺候,可大家习惯的都是叫“姑娘”。
今天是她们入姜府的第一天,就算急着抓住姜松的把柄,九娥也没敢出去施展她梁上巾帼的本事。省的自己先让人家拿住了把柄。
醉柔睡得很安稳,也没什么好不安稳,就好像多年前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卖到青楼里一样,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丢不了命,总是有前路和后路的。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专门过来伺候着洗漱、用饭。换掉那身做样子给姜松看的衣物,醉柔穿上姜府人送来的衣裳,裙上绣着各色彩蝶,令整个人看上去增了几分少女的灵动。
同时艳丽的颜色,才显得醉柔过于白净的脸有了好气色。
醉柔与九娥一路说笑着走过来,步子也迈得沉静,收敛了在青楼里的那份轻佻,倒真是觉察不出来她这小姐是刚刚“走马上任”的。
按照约定来到贾府的花园,除了花木虫鸟,山石、流水、池塘便是一应俱全的。除此之外,醉柔还另外见到了几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姑娘。
表面看过去,这些姑娘的衣着举止,虽然算不上大户人家,起码也当是出自乡绅门第。长相么,也只能算是过得去,和她这苏妈妈精心培养过的自然比不了。
其中倒是有位姑娘灵动的很,一双眼睛闪闪地,站在人堆儿里就像枚小太阳。
醉柔是不会过去与那些姑娘们扎堆儿的,打听了才知道,这些都是请来给姜家少爷相媳妇的。
姜松对这个儿子极是疼爱,就算只是随便娶一房媳妇来冲喜,那也得姜子欢自己看对眼了才行。之前这样的活动就没少有过,只是姜子欢自己病怏怏的却还要挑三拣四,捡了来去也没有看中眼的。
醉柔觉得这姜子欢应该不是个傻小子,照着他那样的情况,哪家愿意把姑娘送来给他做媳妇。那些情愿的,多半都是贪慕着姜家的权势,巴望着攀上点关系。
其实这些道理姜松自然也明白,可若是解决了儿子的终身大事,随便放点关系给亲家谋个闲职之类也无妨。
那传闻中的药罐子姜子欢还没出现,姜松就已经在一堆仆人的保护下走过来了,姑娘们纷纷上前迎着行礼,那阵势和在青楼里没什么两样。
倒是醉柔的姿态高一些,既然那些姑娘要巴结,她便偏不去,反正她也不想做他的儿媳妇。
姜松打发了那些姑娘,便走过来与醉柔闲话,醉柔行了礼,与姜松一道在亭子里坐下。
下人沏了茶,醉柔看着杯中溢着香气的液体,那用酒水杀人的念头就又冒了出来。她似乎有一种期待,亲眼看着姜松喝下贺拔家的锦色毒酒,才算是血债血偿。
“瑶儿啊……瑶儿?”姜松对正在发呆的醉柔呼唤道。
醉柔回过身来,带着羞涩的笑,她还是不太习惯洛瑶这个名字。
姜松只以为是她初来此地不太适应,便也没放在心上,对她说道:“伯父有一犬子,名叫子欢,也到了该娶亲成家的年纪了,这才招了附近的姑娘们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真是让你见笑了。”
醉柔努力让自己笑得单纯,客气道:“伯父对令郎婚嫁之事这般操持上心,便是为父者的一番慈爱,何以取人见笑呢?”
“呵呵……”姜松干笑两声,顺着这话说道:“瑶儿这话老夫爱听。我与你父亲知交多年,当初老夫还在江南为官之时,我二人便还给你和欢儿定下过指腹之约。”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作数的,况且如今家父已然不再……”醉柔听懂了姜松话里意思,便有意推脱着。即使接近姜子欢是顾景痕给的任务,那她也不愿意当真给姜松这个王八蛋当儿媳妇。
“就是因为你父亲不在了,老夫才要代他好好照顾你啊。”姜松装作有些心痛的模样说道,见醉柔没什么反应,当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露骨,姑娘家该不好意思的。姜松便岔了花头儿道:“令尊是响彻江南一带的才子,当年老夫佩服得很。想来的你的才情定然不输洛老兄。”
醉柔低头莞尔浅笑,谦虚道:“瑶儿愚钝,未能承袭家父才华,认得几个字,也只不过能看些粗陋文章而已。”
“甚好,甚好……犬子也爱读诗文。老夫家中有一座书阁,藏书逾万本,你若是有兴致可与犬子一道邀去品读。”
这边醉柔和姜松敷衍闲聊着,目光假作不经意地在姜松身旁一干护卫仆人身上扫过。醉柔不是习武之人,但也能看出那些人各个英武非凡,都是不好对付的角色。
姜松当是坏事做多了,何时何地都时刻防备着,身边带着这些人不说,即使不管饮茶进食,都是有最贴身的人伺候着,甚至是要逐一试验过。
醉柔知道要杀姜松,绝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简单,总算日子还很长,她是有耐心的。
今日真正的主角姜子欢这才姗姗来迟,一身青白色的长衫裹着瘦弱的身子,没有富家公子浮华繁复的装饰,面色比寻常少年也要苍白许多。
依然是有一堆护卫家仆簇拥保护着,姜子欢站在其中,便显得更加瘦弱无力。
盛夏时节,日头正足,蝴蝶儿在各色盛开的花朵间纷飞嬉闹。姜子欢走进园子里,看到几名如花儿一般鲜艳的姑娘们,却是微微皱着眉。
姜子欢没有把太多的经历花费在那些姑娘们身上,便径直朝醉柔和姜松坐着的亭子走来。姜松起身迎接儿子,醉柔也跟着站起来,投放在姜子欢身上的目光较之其他姑娘们淡然许多。
姜子欢站定,向父亲行礼,却对蝴蝶般翩然站立的醉柔视若无睹。
醉柔对于姜子欢的态度很满意,她本身就不是为了取悦他而来。醉柔礼貌地看着眼前这十七八岁的少年,似乎看到了他愁眉间的一缕忧伤。
倒也是,一个知道自己命不长已的人,又能有多快乐呢。
“欢儿,这是江南青州来的洛瑶洛姑娘。”姜松抬手引向醉柔,对姜子欢介绍道。
醉柔浅笑,欠身行礼柔声道:“姜公子有礼。”姜子欢也算礼貌,拱手相迎,两人便再不多言。姜松便故意引了话头道:“洛家在江南也是显赫门第,洛姑娘通诗书擅琴棋,日后同住府中,你二人便可相互讨教。”
姜松这行为倒是和苏妈妈推荐姑娘时几分神似,醉柔急忙谦虚着姜伯父过奖,举止言行款款大方。
姜子欢也不是第一次被安排着与这些所谓的名门闺秀认识,每当姜松想以这样的方式打开话题时,那些小姐们都是这般表现。
而这样的举止,在姜子欢眼中,却变成了虚伪。
他不喜欢醉柔,不喜欢她的莹莹笑脸,不喜欢她故作端庄的明艳。
不喜欢,更没必要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