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九娥关了门点亮烛火,蹲在醉柔身旁呼唤着。
这突然的光亮虽然微弱,但还是另醉柔感到不适,她眯着眼睛,烧红的脸颊在火光中颤抖。冷,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感觉。
顾景痕大步走上前来,他并没有俯下身子,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醉柔,依旧是那般严厉的目光,是在责备醉柔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
而醉柔无悔,放走月婵是她必然的选择,她不介意帮顾景痕添了麻烦,在她看来,救她,是顾景痕职责所在。
九娥将手背贴在醉柔额上,轻呼道:“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醉柔没有力气回应她,只感觉身体中的热量在逐渐消失,多年为曾生病的她,只这一次,便难受的厉害。九娥试图把醉柔绵软的身体拉起来,却又不得不放弃了。
“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九娥抬头去问顾景痕。
顾景痕冰霜一般崩着脸,冷然道:“不急,等门口的先睡过去。”
不急,顾景痕总是喜欢说这两个字,醉柔真是好生佩服这份从容不迫。她用力拥抱着自己,尽量不让身体颤抖,紧抿着发白的唇,一言不发。
“小姐,你怎么样了?”九娥试图多与醉柔说上几句,生怕一个不在意她就昏了过去。醉柔倒是没那般虚弱,她摇着头浅笑,回答着:“还好,就是很冷……”
九娥拧着眉心有些着急,那是同为女子的惺惺相怜,她摸着贴在醉柔身上的衣料,低声道:“都湿透了。”
那酒里虽然下了药,可这蒙汗药的药力发作起来总是需要些时间,顾景痕看这样下去,醉柔难保不会真的昏过去,皱了皱一双剑眉,顾景痕大方脱掉黑色外衣,十分不客气的丢在醉柔身上。
九娥领会,小心翼翼地把外衣包裹在醉柔身上,又帮顾景痕把他的话说了出来:“小姐,你不该这么做的,你要救那位姑娘,只要知会我一声就是,公子不会不管的。”
醉柔没力气睁眼,她懒散地倚着冰冷的墙壁,心里嘲风着,顾景痕会有这样好心?如他那般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怎么舍得为那么个毫无关联的小女子大费周折。
“怎么就你一个人!”透过铁门传来的,是姜松闷沉的声音。
醉柔这才突然振起些精神,下意识地去看顾景痕的反应。门外又闷声嘀咕了几句,便是下人在寻理由回应姜松,顾景痕看了九娥一眼,道:“先躲起来。”
九娥四下看去,只有屋角有张方桌,桌上铺了黑布,那底下尚且有些空间。不迟疑,九娥倏地闪过身去,把自己的身体藏在黑布之下。
可其它已经再没有藏身的地方了,铁门外又开始起了响动,正是开门的声音。顾景痕别无他选,抱起蜷缩在牢门旁的醉柔,一起跳到水牢里。
顾景痕的动作很轻,溅起的水花很快就平息了。姜松带着那老狐狸一样的看门狗进来的时候,只有醉柔背靠着牢门,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垂着首一动不动。
醉柔不能发出声响,更不能让姜松发现水牢里并非月婵,原本她就已经没有力气与他周旋了。顾景痕的身体埋在水下,醉柔不知道他能憋得了多久,心里只盼着姜松能赶快出去。
“想好了吗?究竟是谁指示你来谋害老夫?”姜松站在水牢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圆柱上倚着的背影。
这场景醉柔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虽然在宁府那一次是假的,可她好歹算有了些经验,这便抱定了心思,一个声响都不发出来,只当自己是昏过去了。
那老狐狸一样的家仆见醉柔不做声,向前走了两步,透过圆柱之间的缝隙对着醉柔的脑袋就踢了一脚。醉柔也没料到有这么一下,身子瞬时就栽进了水里。
黑水之下,醉柔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顾景痕憋胀着一张脸,似乎是心里有感应般,醉柔能够感受顾景痕此刻憋闷的感觉。
好歹那一脚来得突然,醉柔正呼了一口气没来的及咽下去。眼前是一片消瘦的轮廓,几乎是无意识的,醉柔莫名地寻到那双薄情的嘴唇,将口中温热的气息吹送过去。
当她再次露出水面的时候,早已不觉得这满屋子恶臭有多么令人生恶,就像饿急时,即使是馊了的饭也能够下咽,
只是醉柔依旧没有回头,她背对着姜松,黑暗中如一道不卑不亢的剪影。
九娥在桌下忍了又忍,这样消耗下去始终不是办法,倒不如直接出来与姜松杀个你死我活。
九娥正是犹豫着,姜松似乎也是被这气味熏得受不住,闷哼一声后忽而转身对那老狐狸道:“这水牢底下的地炉许久没烧过了吧,秋天了,水里凉的很,差人把地炉点了,炉火要旺,却不能让她死了。”
老狐狸鞠着腰应承,姜松走到铁门口,又道:“老夫给你几个高手在外面把着,若是里面的人出了什么闪失,老夫就把你一并煮了!”
老狐狸又单独用锁链锁了水牢的门,姜松出去以后,他便跟着去行姜松安排的事了。
顾景痕从水里冒出头来,倚在墙壁上重重地喘着气。
醉柔忍不住去看那张好看的侧脸,想起方才水下的一幕,脸颊又多了抹羞红。
顾景痕倒是不以为意,他晃着脑袋甩掉头发上的污水,两只手掌在身上随意拍打着。
醉柔这便也缓过神来,换了副质问的表情,她说道:“你刚才怎么不直接杀了他?”
“不急,”又是这两个字,难道他只会说这个么,“姜松这个老东西留着还有用处,想查出奉天社背后的人,只靠一份名册是不够的。”
提到名册,醉柔想起她先前托九娥去问的事情,又道:“那幅画……”
顾景痕也想起了这件事,沉吟片刻,回答:“确实有些可疑,不过经过这次的事情,姜家戒备必然会更加森严,我来日照那画再作一幅,你们找机会把它换出来。”
果然是个好办法,醉柔点着头没再多说什么。从桌下钻出来的九娥便提议着,姜松一时片刻不会回来了,他们趁现在出去才好。
可九娥刚走到门口推拉两下,却见那铁门岿然不动,扭头道:“这门上锁了。”九娥说着又走到水牢的柱门这头,摇晃着挂在上面的锁链,她曾学过些开锁的本事,这一次却也没能派上用场。
醉柔获救的喜悦瞬间再次崩塌了,看来顾景痕也没什么本事,现在三个人困在这水牢里,不多时地炉的热气就会顺着水牢升起来,到时候热也要把他们热死。
这一番折腾,醉柔的精神却是好了许多,估摸着外面也该天黑了,可这房间密闭着,想要出去,只能等下一次铁门打开时了。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水牢里已是烟雾缭绕,本就浑浊的空气变得更加稀薄。醉柔正是发着烧,被这炙热焖煮着,几乎是头昏欲裂。
涔涔细汗从额上落下来,被沾湿的睫毛令眼前所能见的一切蒙上一层水帘,醉柔不住的摇着头试图减轻痛苦,身子不自觉地就要开始往水里滑下去。
顾景痕从旁见状,眼下他与醉柔同困于正在加热的水中,除了没有发烧以外,情况好不到哪里去。九娥在岸上也热的紧,看着这边的情况就更感焦急了。
不由分说,顾景痕突然揽过醉柔的身子,以手臂的力量把她拖了起来。离开了不断升温的热水,醉柔顿感周身清凉许多,也便精神了几分。
被顾景痕抬在手里,醉柔看不到他面上暴露的青筋,她只是觉得这双手掌分外有力,他一定有办法让自己出去。
九娥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她第一次见到顾景痕这样去对待一个人,这样努力地帮一个人维持性命。
或许是感动吧,醉柔第一次嘴软了,她无力地对身下人说着:“顾景痕,你放我下来。”
第一次,顾景痕没有回话。虽然这样举着一个人,身体又受着烧煮之苦,但顾景痕依旧保持着一张平静如岿然山壁般的脸。
“顾景痕,你快放我下来!”
第二次,他依旧没有回话。
终于在醉柔一再的如无理取闹般的劝说下,顾景痕高举着她开始扭动的身体,冷然道:“你要是死了,本王就是白白受了这功夫的苦。九娥,你先从外面把她接住。”
九娥整个身体也热得疲软,她站起来两只手臂穿过圆柱,死死拉着醉柔的身体,轻声道:“小姐,你抱着这柱子,抓牢些。”
醉柔哪里还有力气去抱柱子,她只能用期盼的目光一刻不松地盯着那道铁门,盼望着它能早点再度开启。
姜松说过不能把里面的人煮死,因而那地炉的火烧了许久,逐渐又开始减温了。顾景痕倚在墙壁上,虽然也是满头的热汗,却是有些享受的模样。若不是这池子里的水太脏,这感觉倒是和行宫里的温泉有些相似。
这是在下火海么,那他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醉柔在心里与自己打趣,脸上的表情才变得不那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