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传来姚嫔去世的消息,醉柔并没有再特意去看她,只派紫兰去瞧了眼,吩咐文言处理了姚儿的后事,便到栖雁阁当差,这事情就不必经过正协理后宫的宁贵妃了。
醉柔顺道又吩咐了紫兰帮自己取些药材过来,自己在房中调配起酒饮。这样活计许久没用,手法倒是也没太生疏。
“小信子,你来。”醉柔对门外候着的小信子道。
小信子早也听说了醉柔这两日打算离宫的消息,整日便也惴惴不安的,心里便着实有些舍不得,又见娘娘一早上都闷在房中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听到传唤,三步并作两步就蹿了进去。
“你是自小就生在宫里的?”醉柔问道。
小信子不知道醉柔什么意图,又看桌上杯杯盏盏的甚是稀奇,只能如实应了。
醉柔取了刀片丢过去,又给他一只空杯,道:“委屈你了,我要用你的血。”
醉柔这话说得甚是吓人,小信子瞪着眼睛持着刀片手足无措,他在宫里活了小半辈子,也没听说过有哪位主子要奴才的血玩。紫兰快两步走过来,夺过刀片,轻声呵斥道:“别说娘娘要你的血,就是要你割肉你也割了便是,左右要不了命的。”
紫兰说着就抓起小信子的手腕,用刀片划伤他一根指头,鲜血滴滴拉拉地往下流。只是奴才的手皮粗糙,血流得极慢,紫兰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割破小信子一根手指,这才将将就就接满半盏。
小信子倒不是舍不得这几滴血,便是这事情他实在没有见过,一时有些傻了眼。
醉柔见那半盏浓稠的鲜血,不禁嗤笑一声,道:“怎么取了这么多,可委屈了咱们小信子,快去包扎了,小厨房里取些好的,吃了补补。”
紫兰带着小信子悻悻地离开,那紫兰丫头下手可是够狠的,两边只手指头割得口子可不浅。小信子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嘬着,转身往外走,打算随便包扎了了事。
醉柔把小信子的血和手里的酒饮调和了,看着那盏褐色的液体,沉沉叹了口气。
遥想当年第一次破戒帮月婵调破身酒时,她却没想到,这东西终于也用到了自己身上。
可她终是没有多做犹豫,仰头便将杯中液体饮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可心里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似乎只有这样了,她与顾景痕之间的游戏才勉强算是公平。
她始终还是不肯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的,破身酒,真是个自欺欺人的好玩意。
甘心本打算来接醉柔离开,门头上撞见嘬着手指头的小信子,不免觉得好笑,随口打趣道:“老大不小的人了,怎学着三岁娃娃吃起手指头来了。”
紫兰跟着在一旁嗤笑起来,小信子把手指头取出来,无辜似也将手指伸到甘心面前,道:“娘娘也不知玩了哪门子把戏,非要奴才的血瞧瞧。”
“嗯,想是又抽风了。”甘心笑着安慰一句,便抬脚进了门栏。
醉柔刚把杯盏放下,瞧着甘心穿的委实喜庆,这才绕过忙活了半上午的案子,走上前打趣道:“你这是要接新娘子?穿成这般红艳艳的。”
甘心斜着眼瞄她,道:“这不是来接你吗。收拾妥当了?为等你回去,我娘可准备了好半天呢。”
醉柔敛了目光,沉默半晌,抬起头映着甘心笑盈盈的脸道:“我……我还没准备好。”
“还准备什么?怎么来的就怎么走,我看索性什么也别带了,你吃的用的,咱们苏老板供得起。”甘心拍拍自己的胸脯,便是又开始惦记苏妈妈的银两了。
“甘心哥哥,你先回吧,我今天,不走了。”醉柔鼓了鼓力气才把话说出来,心里总感觉对甘心有些歉疚。
“舍不得了?”甘心疑惑着看她。
醉柔撇过脸去,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总是不能把自己想留下为允儿报仇的事情说出来的。甘心看着允儿长大,便也是像亲人般待着,若是知道允儿的死是宁初雨间接挑唆的,凭着甘心的性子,想报仇就是一刀子的事情。
可是宁初雨的身份特殊,若是甘心一个不理智把她杀了,少不了落个被通缉的罪名。
况且,报仇这种事情,她当是义不容辞的。
而在醉柔眼里,若是干干脆脆地让宁初雨死了,明显不够解她心头上的恨,原来自从进了王府之后,自己就一直被动地再被她牵着走。这种滋味,她也要宁初雨尝尝才行。
醉柔想了想,终于夺定地点了个头,道:“是,我舍不得。”
甘心的笑容僵住了,他也算了解醉柔,醉柔若说舍不得,定不会是舍不得这宫闱里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唯一值得留恋的,就是他的好兄弟顾景痕了。
甘心抬手抚了抚额头那枚朱砂印记,眉毛挑了又挑,才忍住没让自己发作出来。他笑着说:“也好,反正现在正是起暴风的时候,这会子去了塞外,却也容易被黄沙埋了。”
甘心这话说得极不经意,似乎对醉柔的临时变卦全然不在乎一般,但潜台词醉柔却听进了心里,他的意思是他和大漠的风沙,都会等着她。
他虽然不太相信,前几日还要死要活想离开皇宫的醉柔选择留下的原因,只是一句“不舍得”这么简单。但甘心却也没心思过多追问,除了面对男人以为,甘心特别相信醉柔杂草一样的生存能力。而她要留下,又不肯说清楚原因,再追问就成了多余的关心。
心里藏着不痛快,甘心便也不在栖雁阁多呆。这一切不正与他之前的打算相同吗,他继续做个游手好闲的禁卫统领,没事与万人之上的君王动动拳脚,心情好了再调戏调戏兄弟的老婆,逍遥自在难得糊涂。
甘心没去找顾景痕禀报这件醉柔突然想开不打算走了的大喜事,他自然不可能做这种把别人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不痛快上的事情。甘心悻悻地回了醉生阁,出宫门时正巧遇上九娥,且十分市井地冲她吹了记口哨。
九娥轻笑也不多言,她与甘心虽然都是顾景痕身边经常出现的人,论眼熟是熟得透透了,彼此之间却也没有过几句正儿八经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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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已经一连几日没合眼了……”宫人在旁小心翼翼地提醒。
顾景痕红着双眸子在批折子,扯动有些干哑的嗓子,道:“闭嘴!”
自从答应醉柔离开以来,顾景痕除了上朝平日里便没有离开过御书房,他哪里都不想去,也不想见任何人,甚至是不想说半句废话。他没醉柔看得那么开,知道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越是听说下人来汇报,醉柔在冷宫那边好吃好睡地养着自己,他心里却莫名地更加不痛快。
他以为,离开自己对她来说是这么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情。
再一次敞开心扉去对待一个女人,也不过落得个一拍两散的缘分,顾景痕认为眼下,除了朝政没有什么可以用心对待的了。
九娥听说顾景痕这模样,心知也劝不了他什么,听里头发着火,自己也只得悻悻而归。
直到黄昏,并没有人来禀报关于醉柔的消息,他甚至以为在他浑然不觉的这几天里,醉柔或许早就离开了。
揉了揉两额,顾景痕站起身来握拳舒展下身体,对身旁伺候的宫人道:“去娇云殿。”
顾景痕是累了,而在他累的时候,不能见醉柔便只能去看看月婵了,听月婵讲讲醉柔过去的事情,便是唯一可以放松的事情。
醉柔已经重新换了身衣裳,还是素得不带半分色彩,这于皇宫的氛围及不相衬,却倒是适合她身处冷宫的境况。
小信子出去打听了顾景痕这些日子的情况,回来报了之后,醉柔指着桌上的酒壶,道:“把这酒送去御书房。”
壶里是她刚调制的千金买醉,顾景痕的最爱。
即使是要和好,醉柔也断不会亲自跑过去,只要有这酒引着,顾景痕应该就会自己过来了。
只要他心里,当真有她的话。
见主子终于有要与皇上和好的意思,小信子本是高高兴兴的出门去,回来时脸色却不太漂亮了。与紫兰唠叨了两句,小信子才蹑手蹑脚地进了门,试探似地说道:“娘娘,酒送过去了。”
醉柔坐在妆台前细细梳着头发,瞥眼过来,轻问:“皇上什么也没说?”
若顾景痕真的什么都没说,她便是该失望了。
小信子低着头,半晌才回话道:“奴才进去的时候,皇上恰巧不在,听说是去了娇云殿。”
紫兰和小信子对其中关系虽然不甚明了,可却也看的出来,醉柔与娇云殿那位如嫔有些恩怨,她这般跟顾景痕闹了几个月,尽是因那如嫔而起。
醉柔却蓦地笑开了,她对着妆台细细地打理好头发,只后首盘了个软髻,大部分发丝垂落下来,髻上松松地别了素白的翎羽,一身宫外女子的装扮。
朱唇浸了橘红,似点了一抹清水,再没有多余的粉饰,就像顾景痕为她插上那只蜀葵时清淡。
抬脚卖出栖雁阁的门栏,醉柔招了手对紫兰道:“咱们去娇云殿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