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柔坐的这只秋千位置很巧妙,抬眼望去,整个陌道的情况便能尽收眼底。她静静地注视着宁初雨的到来,身下的秋千依然悠悠地晃着。看着宁初雨身后那般浩浩荡荡的宫人队伍,醉柔在心里嘲讽着,不就是来趟冷宫,也要做这么大的排场。
宁初雨款步走来,面上含笑,醉柔见她走得近了,便从秋千上身姿轻盈地蹦跶下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宁初雨急忙凑上前来伸出双手迎着,笑盈盈道:“妹妹身子方有起色,礼数自当免了,万一再伤了身子,皇上可是要心疼的。”
醉柔微笑,轻声谢过,心里便是在嘲笑,她宁初雨找人害她伤她的时候,可不是巴望着皇上心疼死?
顾景痕在房里听到外面的声响,闷声咳嗽一声,便把宁初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宁初雨挟着醉柔的手臂走进去,从容行礼,又关切道:“臣妾听闻皇上今日身子不舍,这才带了太医过来瞧瞧,见皇上气色不错,便也放心了。”
顾景痕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点了个头,道:“朕不过是欠些休息,已经无碍了。”
“皇上平日里操劳政事,可是要多顾念着龙体。这栖雁阁地处阴冷之地,醉柔妹妹身子弱,现下与皇上既然已无嫌隙,倒不如早些搬出去,那心鸾殿可还一直空着呢。”宁初雨大方道。
醉柔乖顺立在一旁,将唇边的嘲讽藏了又藏,宁初雨的戏倒是演的滴水不漏,如此大方,难怪后宫上下对她这般敬佩的。
醉柔方想张口婉拒,却见顾景痕先抬起一只手掌,肃然道:“难得有这片幽静之地,朕倒也没觉出几分阴冷,且先由着住下吧。”
顾景痕此言莫说是宁初雨,便是醉柔都有点出乎意料。醉柔本以为,按照顾景痕之前所言,眼下应该急着把自己接回心鸾殿的,这阵子里他倒是换了想法。
不出去也好,醉柔在这里自然是乐得清静,这边伺候的人不多,便也能少些多余的眼目,正合她意。
宁初雨及时藏好了心里的意外,抬眼在房中扫了一遭,转眼对醉柔道:“妹妹这屋子里的酒香,真是有沁人心脾之感。”
醉柔复以微笑,脑袋里瞬间有了个主意,回到:“姐姐若是喜欢,隔时妹妹便差人送些过去,这酒香虽是不如蔬果花粉馨香淡雅,对安寝睡眠却有良效,姐姐操劳后宫诸事,妹妹拙笨帮不来什么,这便算是点小心意吧。”
宁初雨也不过随口夸赞两句,本是没有瞧上眼了的意思,顾景痕听闻此言,却打了个圆场,说既然是醉柔的心意,她自当笑纳了才好。
宁初雨遂也点了头,醉柔便说闲时调配妥了,便差人送去永熙宫。
这几日,顾景痕一直流连在栖雁阁。天气一日日见谅,顾景痕下了早朝回来,醉柔多半都还赖床睡着,顾景痕便一道钻进被窝里,抱着她直到醒来。这感觉是幸福的,她肆意地霸占的顾景痕,自欺欺人的想这便是寻常人家的小温暖。
除了偶尔去御书房与朝臣议事,顾景痕的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醉柔,似乎是在补偿那几个月以来的缺失。而顾景痕不在的时候,醉柔便调配些酒香酒饮,偶尔在陌院里逛上一遭,或是去与老太后相伴。
可这种日子长了,难免又要遭来后宫里的闲话,俞太后便也专门把顾景痕叫过去一次,说后宫专宠是大忌,要顾景痕适当避免着些。
这一日宁初雨硬着头皮作为说客又来了栖雁阁,毛公公送来陈大人的折子,醉柔见顾景痕忙着,便邀了宁初雨在陌院里一起逛逛。
自进宫以来,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园子宁初雨自然是已经逛了个遍,除了陌院这无人问津的地方。既然醉柔盛情相邀,在顾景痕面前她却也不好拒绝了,两人做亲昵的模样,肩并着肩行了出去,醉柔说是顺道去老太后那边请个安。
陌院本不算大,道路迂回却也四处通畅,从栖雁阁到老太后那边便要经过丽贵人生前住过的和安堂。
醉柔刻意在和安堂门前滞了滞脚步,指着房顶窗檐四处的猫,说自从丽贵人死了之后,这地方就常出现许多猫,每到夜里叫唤地尤为凄厉,要不是顾景痕日日陪着,她心里倒是有些害怕的。
宁初雨淡笑,安慰道:“妹妹不必害怕,这季节怕是如此,这地方又没人居住,自是夜猫避冷的好地方。”
醉柔点着头,微笑着附和道:“那倒也是,不过是听下人说,这边夜里头不甚安生,常有些鬼魂嬉笑之声,描得倒是绘声绘色的,有些可怖。”
“若是如此,妹妹可要小心些。”宁初雨道。
“我未做过亏心事,自是不怕鬼敲门,那阵子妹妹身子不适,对这边的事情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丽贵人的死似是有些冤屈?”醉柔正说着时,一边紧闭的窗栏忽然被从里头顶开,一只通体乌黑,碧色眼目的野猫冲将出来,不经意便吓了宁初雨心头上一悸。
宁初雨倒是不喜形于色的,依是从容大方的姿态,有这么一众下人跟着,她也不信这小小和安堂能生出什么妖异来,便道:“丽贵人企图加害妹妹,自是死有余辜的。”
“哦?姐姐如何知晓,我却也是从宫人的闲言碎语里才听来。”醉柔做好奇状。
“本宫执掌六宫,自然有些耳闻。”宁初雨笑得温和,她向来不信什么牛神蛇鬼的事情,宫里若是传出这种闲话来,也是她治理不善。宁初雨随即道:“这屋子既然空着,如今又沾了这般不吉利的事情,明日我便叫人来把它拆了,也省去妹妹夜里心悸。”
“那便谢谢姐姐了。”醉柔微笑点头道。
见过老太后之后,醉柔便与宁初雨一道回了栖雁阁,顾景痕正巧忙完手里的事情,见醉柔与宁初雨这般交好的模样,心里也不由得生些奇疑。他素来知道醉柔的脾性不喜欢与旁人走得太近,如今却是明了些后宫里的世故了?
宁初雨见顾景痕闲下来,便也将这趟过来该说的话说了,她道:“定安国向来重道,数月前天师占星说有妖星降临宫中,皇上可还记得?”
顾景痕淡淡扫了醉柔一眼,心里多少也明白,当日天师所言之妖星,多半指的就是醉柔。顾景痕自然也不信这些神说鬼话,国之重道只是先前历代皇帝留下的传统,其起因也不过是借用这些常人悟不透的传说,平复些不方便解释的事情罢了。
宁初雨继续道:“为这妖星一事,皇上已经禁欲满白日,既然现在已经开忌了,还请在后宫里多走动走动。前日里听闻皇上龙体不适,姐妹们可都担心得紧呢。”宁初雨说着又转身面向醉柔,道:“姐姐知道妹妹与皇上伉俪情深,可妹妹身子虚乏,大可不必将伺候皇上的事情一人揽下,既也是为着天家的香火着想,妹妹也要舍得些。”
宁初雨抬着醉柔的手掌,轻轻抚了一把,其形贴心亲善得很。
醉柔亦还手抚去,笑颜道:“皇上不过在妹妹这边多呆了几日,姐姐就怕妹妹霸占了?”
“妹妹必是有分寸的人,自是不必姐姐多说,说到底自是皇上的欢喜更重要些。”宁初雨做事向来干脆,话说完了便知趣的离开。
醉柔抱着希白把自己塞进美人榻里,心里的不痛快尽数画在脸上。
顾景痕走过来,极尽亲昵的揽过醉柔的肩头,笑眯眯道:“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装的很有模有样的?”
醉柔白了顾景痕一眼,搡开他的手臂,放了希白,手臂抱在胸前,抱怨道:“你自然是不在乎的,我这小小栖雁阁,可盘不下你这条金龙。”
顾景痕依旧温柔的笑着,说:“我一贯知晓你的脾性,在这宫中是委屈了你。”
醉柔不禁心里一软,苦笑三分,靠上顾景痕的肩膀,幽幽道:“既是为你留下了,我便不敢多求,只盼望着能有几日,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便好了。”
“呃……”顾景痕思忖片刻,目光闪了一闪,商议道:“近日朝中无甚要事,我便安排一次出游,只你我二人,可好?”
醉柔咧嘴笑开,想了想又说:“你现在可不比从前,安危更重要些,便叫九娥与甘心一道作陪。你那郊外的小木屋子我好生喜欢,便去那里过几日寻常日子,好不好?”
“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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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痕却是说到做到,处理了手头上的事情,朝中要事交给宁仁龙和那陈大人协商处理,自己便以龙体抱恙为由,偷偷带着醉柔和九娥出宫了。
宁初雨隔日就差人过来拆了和安堂,知晓了顾景痕私下出宫的事情,心里自是满满的不痛快。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也能感觉出来,醉柔心性单纯,不过是一贯的喜欢与顾景痕粘腻着,与六宫之首的位置没太大的兴趣。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能放心下来。正如醉柔所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她宁初雨为了顾景痕做过的亏心事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