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醉柔提出不再追究,俞太后也不必再多费口舌,她虽然因为对宁初雨的偏爱而对醉柔有些抗拒,但她腹中的孩子始终是没有错的,这事情说到底还是要怪宁初雨。俞太后接受了醉柔“条件”,只希望能就此息事宁人。
醉柔与顾景痕刚刚离开,宁初雨便从寝房里走出来,一脸的不忿。
俞太后点了柱香插上,背对着宁初雨,静然道:“你现在做事怎么如此毛躁?”
宁初雨捏着拳头,愤愤地看着天外,一字一句道:“我等不及了,那孩子转眼就会生出来,我便是没有机会了。”
俞太后转过身来,走到宁初雨身旁,望了半晌天,淡淡道:“你何曾没有机会?她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犹未可知,即使是皇子,如果自小在你身边养着,那又算谁的孩子?”
宁初雨面向俞太后,脑子里转了个弯,这才反应过来,顾景痕同样不是俞太后亲生的,她如今不也照样母凭子贵,顺理成章的做了太后吗?
孩子生不生得出来不要紧,只要能喊她一声娘亲就足够了。
“别急,总会有机会的。”俞太后说完,转身回到蒲团上,闭目敲打木鱼。
顾景痕明白醉柔的心意,装模作样的发落了月婵,甘心来接月婵出宫的时候,醉柔与她好一阵子惜别,这一去或许真的永远都见不到了。
可醉柔心里还是羡慕着月婵的,好歹顾星沉已经醒过来了,没有了皇家身份的牵绊,他终于能够实现带月婵远走高飞的愿望。
望着渐行渐远的皇帷马车,醉柔心里满满的祝福。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靠在顾景痕的肩膀上,不动声色地难过着。从此天高地远万水千山。
顾景痕轻轻揉着她的肩头,温柔道:“她会想你的。”
“我不会。”醉柔黯然转身,眼中闪着释然的光,“若是想念令人徒生黯然,我便不会。”
顾景痕第一次发现眼前的女子竟可以做到如此决然而无情,想来若是此生都不会再相见的,或许真的不需要想念吧,不能释然的想念,却是只会让人徒生黯然的。
转眼已是寒冬,皇宫里落了一整片白茫茫,将那些红的刺眼的瓦顶掩埋。醉柔扶着后腰站在栖雁阁门口,看文言、紫兰和小信子三个人在门外摆开大刀阔斧的架势扫去尘雪,偶尔嬉闹着,自己唇边也生出笑容。
雪天路滑,静妃也有阵子没过来走动了,宁初雨倒也安生,整日躲在程和堂陪俞太后吃斋念佛,做出副忏悔的模样。始终是把孩子安全生下来更重要些,因而醉柔也没精力再去对付宁初雨,便叫她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栖雁阁附近的雪是清扫最及时的,便是太坤宫的宫人都亲自过来帮忙。想是顾景痕惦记着醉柔怀着身子,又不忍她整日憋在房中发闷,及时清理了她也好在周围走动走动。
顾景痕又命几个行家专门移来几树红梅,就立在院子两旁,才显得凄凄冷冷的陌院里有了几分颜色。
这日柳苏苏正从宫外探亲回来,刚进陌院的时候就被人挡了道。柳苏苏堆着笑搓起红扑扑的小手,讨好道:“小王爷,是您啊。”
小曳华穿的似乎有些单薄,扑扇着双大眼睛,明明是要仰视着柳苏苏,却还生生装出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两人就这么僵了一会儿,小曳华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上一只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纸鸢,嘟着嘴道:“婶娘说你喜欢蝴蝶,叫本小王爷向九王叔讨一只送给你。本小王爷本是不太喜欢你,不想卖你这份人情,但是九王叔既然已经做了,那便……”小曳华本想装出副勉为其难与人恩泽的模样,可话没说完,又不禁打了个喷嚏。
柳苏苏干笑两声,接过那纸鸢,十分灵巧地欠身答谢,而后便要去拉小曳华的手。
小曳华不情不怨地被她拽着,醉柔迎上来持着方绢子帮小曳华楷去鼻尖上的鼻涕水,轻声斥责道:“这大冷的天儿,你九王叔怎么不叫你多穿些。”
小曳华摇摇头,看看沉默着立在一旁的九王爷,稚嫩的小声音铿锵道:“九王叔说,男子汉大丈夫,多经受些风寒身体才会强壮。”
“歪理!”醉柔在小曳华冰凉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转身对九王爷道:“屋子里有温好的果酒,王爷进去暖暖身子吧。”
九王爷看看小曳华,又不经意扫向柳苏苏,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展颜一笑,踏进栖雁阁的宫门。
柳苏苏望了望天,对小曳华道:“天儿正晴着,奴婢带小王爷放纸鸢可好?”
小曳华抱着手臂,又装了番不甘不愿的模样,而后乐滋滋的同意了。柳苏苏这外头长大的孩子,自小调皮的很,放纸鸢这种事情最是拿手,片刻功夫那只纸鸢就高高地飘在天上了。
小曳华又是佩服又是欢喜,跳着脚拍着巴掌,这才不把柳苏苏说九王爷是哑巴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醉柔与九王爷也没什么可交流的,便隔着门去看柳苏苏和小曳华两个人,均是露着笑的。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也不知是哪里刮过一道邪风,那纸鸢在天空飘飘摇摇的,终于挣断了线坠落到栖雁阁附近一棵树杈子上。
小曳华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柳苏苏咬了咬牙,几步走过去,也不顾女儿家的形象,攀着树干向上爬。醉柔和九王爷便是有些担心,急忙走了出去。
小曳华兴高采烈的看柳苏苏爬树,醉柔却是不住嘴地劝说着,不方便就不要了,再叫九王爷做一只便是。
柳苏苏既然已经爬上来了,自然不能在小孩子面前丢了脸面,可眼看着就要触到树杈子上的纸鸢时,冻得通红的手掌一个不稳,仰着身子就要摔下来。
九王爷眉心紧着,两步走到树下,刚好把柳苏苏接在怀里。只是可惜九王爷身材算不得魁梧,被柳苏苏这么一压,还是没站得稳,终是坐到地上。
柳苏苏本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正欲尖叫时忽的被团肉呼呼地东西接住了,再反应过来时,自己正压在九王爷身上,不加克制就羞红了脸。
醉柔也兀自尴尬着,九王爷看着弱得很,可不要被压出个毛病才好。小曳华快步走上去,很不客气地把柳苏苏拉开,骂道:“笨女人!”
树杈上的雪落了柳苏苏一身,她十分狼狈地站起来,手足无措表情极不自然。九王爷也才站起来,低头拍打身上的尘雪,待拍得够干净了,才对小曳华比手画脚一番,示意自己无碍。
柳苏苏扭扭捏捏地欠着身子,对九王爷道谢,于是九王爷再一阵比划,小曳华不客气道:“九王叔叫你以后小心点。”
柳苏苏心里兀自不平,人家九王爷分明是笑着很温和的在比划,怎么叫这个小王爷说出来,好似威胁一般。柳苏苏又是几声干笑,与九王爷目光相对,笑容却突然平静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柳苏苏低着头,灰头土脸的逃开了。
不两日小曳华和九王爷再次到访,却又送来一只蝴蝶纸鸢,且这次的色彩比那只更鲜艳一些,柳苏苏简直受宠若惊。
栖雁阁整日洋溢着柳苏苏和小王爷嬉闹的声音,小曳华不时就会骂柳苏苏一声笨女人,柳苏苏吞牙忍受着。九王爷便沉默着看着他们微笑,醉柔不动声色的观察。
夜晚,醉柔见柳苏苏发着呆,笑问她在琢磨哪份心事。
柳苏苏思忖半晌,眨巴着眼睛道:“娘娘,您有没有觉得,九王爷和子欢哥哥很像?”
“像。”醉柔笑着看她,似乎觉察了什么,又道:“但不一样。”
柳苏苏再次发呆,是不一样,从头到脚都不一样,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很像呢。
“苏苏,这宫里憋闷坏了吧。等这孩子生下来,你便回去照顾自家生意吧。”醉柔道。
柳苏苏失望似的低低应了一声,继续发呆。醉柔轻笑,问道:“你不舍得走?”
柳苏苏急忙摆摆手,回答:“不会不会,这宫里是很憋闷的,要不是小王爷经常过来跑两遭,必是会憋出毛病来的。”
“那你便是不舍得小王爷了?”
“我……”
醉柔拉过柳苏苏的手,说道:“我认识的柳苏苏可不是这般忸怩的,你是不是喜欢九王爷?你莫要害羞,这点事情,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柳苏苏微微蹙眉闪了闪目光,终于是肯定了自己的心思,却又不安道:“可他是王爷啊,我不过是个粗使宫婢,高攀不来的。”
“傻丫头,今天小曳华悄悄跟我说,以后不能叫你姐姐了,因为你和他九王叔年纪相仿,他怕九王爷会不高兴。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这份小心思?”醉柔再提醒一句。
柳苏苏眨眨眼,依然不解,“娘娘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单看看你屋子里那些五颜六色的蝴蝶儿就知道了。九王爷虽然不能言语,论品行却也算得是个好归宿,成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这事情改明儿我去与皇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