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0624900000001

第1章 与君初识

晨曦微露,第一声鸡鸣还未开始,洛镇的市集便从沉睡中渐渐苏醒。

洛镇位于京城大安的西边,背靠一座洛安山,数条大江在此汇聚流向离大安不远的另一重镇阳州成入海。

此处山水灵秀,交通便利,水路、陆路、海路皆可,南来北往到京城来做买卖的商户都喜欢在此落脚,久而久之,洛镇也就形成了一个市集,加之洛镇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和大安城门策马只需小半个时辰,因此城中权贵富豪都爱在这里另置别庄,俨然成了一个小京城。

离市集不远的一条小巷里,一扇门嘎吱一声开了,从民居里走出了一个少年来。

一身天青色短打,一片嫩叶叼在唇间,脸庞白皙秀气,嘴角自然而然微微上翘,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少年吊儿郎当地走了几步,一抹金色的初阳忽地跳跃在少年的脸上,原本惫懒低垂的眸子抬了起来,黑如点漆,清如山泉,那眸子一转,整张脸顿时便好比蛟龙点睛,刹那间灵动无比。

少年穿出巷子行了几步,冲着不远处一个早点摊叫着:“婆婆,给我来个糯米饭团加一碗豆腐花。”

那声音清脆,俨如金豆子掉落玉盘,叮咚作响。

摊主是对姓于的中年夫妇,于叔从忙碌中抬起头来冲着她道:“小恣,小辛哥给你留了饭团,特意叮嘱我放了你最喜欢的芝麻。”

旁边的于婶正在替食客装一碗豆腐花,看着她直摇头:“怎么又穿成这样了?好好的一个水灵灵的姑娘……”

“婆婆,这样方便。”晏恣一边吃一边应了一声。

于婶抽空在晏恣对面坐下唠叨了起来:“我得和你娘说说,都快十六了吧?怎么还成天在外面野。”

大梁朝纲初立尚不足二十载,承继前朝遗风,民风开放,女子求学、外出都算得上宽松,不过,像晏恣这样肆意的倒是不多。

晏恣吐了吐舌头,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花,掏出了一个铜板放在桌上:“我娘才不会管我呢。”

“那你家那个吴婶呢?我看她还挺稳重的样子,得张罗着为你说个好人家了。”于婶笑眯眯地看着她。

晏恣飞快地掏出了两个铜板扔在桌上,单手一撑跳出了凳子,顺手冲着她挥了挥手:“我娘说了,命数自有天定,不用我操心,对了于婶,昨晚我夜观星象有大事将至,这几日你小心点,切勿与人口舌。”

于婶乐了:“你这小丫头片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神神叨叨的!”

“三生观啊,于婶,以后我可是要成为神算子的,你们到时候可都要求着排队求我帮你们算命!”晏恣咯咯笑着,眨眼便没了身影。

三生观坐落在洛安山的山腰,大梁道教盛行,好些富户都喜欢把子女送去道观修行以图个仙缘,过个几年再还俗各许婚嫁,前朝最盛行的时候,皇家都出了好几个有名的女道士。

教晏恣学算卦看命的正是三生观的挂单道长,姓冯,晏恣喜欢叫他老冯。冯道长见多识广,尤其精通星象算卦,靠着这门手艺游遍了五湖四海。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一路走来,能看到好些踏青的游客,晏恣一边走,一边手都没闲着,顺手采了路边开得正欢的迎春花编起了手环。

路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婢女和家仆的簇拥下缓缓而行,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晏恣冲着她龇牙一笑:“这位姑娘好生漂亮,这个送给你,人面娇花相……相什么来着?”

说着,黄绿相间的手环在空中打了个转,不偏不倚,朝着那位姑娘的怀里落了下去。

那姑娘扑哧一乐:“人面桃花相映红……可惜这花是黄的。”

“何必拘泥于皮相,”晏恣被漏了气,也不羞恼,狡辩说,“桃花和娇花、红花和黄花不都是花嘛。”

“呸,你这不学无术的登徒子,胆敢调戏我家小姐!”姑娘身旁的婢女叱道。

晏恣一边飞奔一边笑道:“哎呦好凶,嘴长在我身上,夸夸你家小姐都不行吗?有本事来抓我啊!”

那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山林间,惊起了一群飞鸟。

许是天气好的缘故,三生观今天的香客不少,晏恣和观里的一些小道士都混得熟了,直接进了后观,却没瞧见冯道长,伺候他的小道士告诉她,今天观里有贵客,冯道长被观主叫去了。

观主端正严肃,晏恣不敢去放肆,只好交代了几句,说是自己在后山遛遛,到时候再过来。

从三生观的后门出去,便是洛安山的后山山腰,相比前山的柔美秀丽,后山因为人烟少至,多了几分灵秀。

转过两个弯,前面豁然开朗,一片桃花林出现在晏恣面前。前几日来的时候桃林还只不过是花苞点点,今日一看,已经是花蕊初现,一点点粉色晕染在枝头,就好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

这是晏恣最喜欢的一处地方,春赏桃花,夏吃桃果,秋听山泉,冬看雪景,自在逍遥。

旁边山涧依稀有水声潺潺,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晏恣摘了一朵桃花放在鼻间,一股浅香掠过,她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气——

骤然之间,旁边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一股血腥味传来,她猝不及防,吸进去一大口,差点没呕了出来。

“真是倒霉,这是有血光之灾还是否极泰来?掐指算算……”晏恣念叨着往旁边一看,只见草丛里坠落了两只黑鸟,身上各插着一支不到一寸的金箭,挣扎了两下便断了气。

她好奇地四下看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想必是这两只鸟带着箭又飞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支掉了下来。

金箭的长度有点奇怪,不足一寸,箭尖尖锐且有血槽,尾翼上刻着奇怪的图案,晏恣拔下来把玩了一阵,顺手插进了自己的腰中。

盯着那鸟儿看了几眼,晏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前几日刚学了一招叫花鸡,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尝鲜嘛。

“原来不是血光之灾,是天赐良鸟。鸟儿啊鸟儿,可不是我取的你们的性命,转世报仇一定要找那个射死你的。”

晏恣胡乱念了几句超度经,找了石块和树枝,架起了一个烤架,从道观的厨房里顺了一些黄酒和调料,折腾了片刻烤起叫花鸟来。

过了片刻,一股香气就从泥块的裂缝中透了出来,晏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痒难耐地哼起自编的小曲来。

“你个小冤家……莫东躲西藏……且来让我尝尝你的好味道……”

身后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晏恣一听便喊道:“老冯,肚子里的馋虫爬出来了吧?就知道这味儿能把你勾出来,别急……”

她边说边转过身来一瞧,顿时怔住了,只见不远处一名年轻男子站在桃林旁,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一袭白衣,身姿俊秀,眉目隽远,整个人好似一把上古名剑,骄矜贵气却又锋芒毕露。

他的目光犀利,直直地扫过木架上的两团泥巴,最后落在了晏恣的脸庞。

“你是谁,怎么会在三生观的后山?”那人缓缓地问,声音清冷动听。

晏恣又惊又喜,真是没想到,这三生观里居然有这么一个青年才俊。洛镇这么上千口人,除了辛子洛勉强能和眼前这名男子攀个高下,其余的人只怕骑了八匹马都赶不上。

她素来喜爱交友,朝着那人走了几步,热忱地笑道:“我姓晏名恣,是观里冯道长的忘年交,不知道这位大哥如何称呼?相识即有缘,不如坐下来一起尝尝我的手艺。”

那人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朝旁边让了一步,淡淡地说:“不必,在下姓霍,只是想请问一下,不知道小哥有没有看到我的两只鸟儿?我刚才听到它们的叫声,应该在这附近。”

晏恣心里咯噔了一声,旋即乐呵呵地说:“两只鸟儿倒是没看见,不过刚才那边林子里扑棱棱的一阵晃,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两只鸟儿被雌鸟儿勾走了。”

说着,她顺手往外一指,指向了另一个百米远的山丘。

那人点了点头,疾步朝前走去,口中不时发出尖锐的呼哨声,想必是在呼唤他的鸟儿。

晏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绿色中,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可怜,这么大的一个山头,去哪里找那两只鸟啊。”

等了片刻,见那人走远了,晏恣飞快地去取那两个泥团,那泥团被火烤得滚烫,她狼狈地左右腾手,烫得呼呼直喘气,好不容易用下摆包了其中一个,另一个没地方放,她轻轻一拍,泥团“扑”的一声裂开了,香气四溢,白嫩嫩的鸟肉露了出来,馋得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晏恣四下一看,窜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一口咬了下去,这肉香滑可口,韧劲十足,比起以前打得那些野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什么鸟……肉又多又有嚼劲……真是好吃……”晏恣抓着一只腿吃得满嘴流油,喃喃地自语着。

“知道这鸟要多少银子吗?五十两银子一个,你说好不好吃?”

一个阴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晏恣嗤笑了一声:“五十两银子?你骗谁啊,两只鸟我都能买一间屋子——”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迅速地一抹嘴,跳开了一丈远,回头警惕地看着前方,只见刚才那个男子去而复返,面沉似水,那清俊的双眸中跳动着怒火。

晏恣赔笑着说:“你……开玩笑的吧?谁家的鸟有这么贵?”

“从上百个鸽种遴选而来,历经数年训练,一千个鸽子中到了最后只有一只可以出师,千金易得,一鸽难求,你……居然烤了两个!”那人从齿缝中挤出几句话来。

“怪不得这么好吃……”晏恣脱口而出,旋即捂住了嘴,赔笑着说,“真不是我杀的,它们早就被射死了,我只是顺手捡了而已……”

她一边解释,一边不动声色地朝着道观挪动脚步,心里暗暗叫苦:看来今天捅了马蜂窝了,这名男子看起来俊美,可脸一沉下来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射死的?谁射的?你——”那名男子的瞳孔骤然一缩,厉声喝道,“你别走!”

晏恣哪里会听他的,她早就打定主意溜之大吉,眼看着离此人已经有一丈之遥,便脚尖一点,往道观窜去。

她自小在市井中长大,最擅长的就是打得过打,打不过逃的游击战术,脚底抹油的水平一等一的好,只是这次她失算了,还没等她跑出几丈远,她的肩头一痛,骨头好像要裂开了似的,身子被一股大力往后带去。

晏恣不假思索,不逃反退,顺手一扯下摆,拽下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泥团,往那人怀里一送,笑嘻嘻地说:“霍大哥别生气,这是你的另一个五十两银子,不能送信了就替你填填肚子吧,物尽所用。”

那人又惊又怒,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晏恣冲着他踢了一脚,趁势往后发足狂奔了起来。

堪堪跑进道观后门,晏恣大叫了起来:“救命!老冯你死哪里去了!快过来!我给你留的一只烤鸟被别人抢走了!”

她慌不择路,东弯西拐,耳听着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谁这么大胆,敢抢我的吃食!”有人气哼哼地道。

晏恣长舒了一口气,飞快地躲到他的身后,指着那人道:“老冯,就是他,凶巴巴的,非说那两只野鸟是他的。”

老冯正是冯道长,一身道袍,须发半白,脸颊略长,一双小眼睛眯起来都成了一道缝了。别看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实则却是个不受拘束的主,和晏恣倒是趣味相投,一来二去就成了忘年交。

不过,一看到那个姓霍的,冯道长立刻敛了怒容,笑着施礼说:“小恣你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小哥姓霍名言祁,是观主今日的贵客,霍小哥,让你见笑了,小恣向来顽皮,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霍言祁眉头轻皱,傲然受了一礼,正色说:“道长客气了,只是我有要紧的事问她,还请道长见谅。”

晏恣从冯道长身后探出头来:“你这人真是太小气了,不就捡了两只鸟儿吃了吗?非说是你的,你倒是叫一声看,它们会答应你吗?会答应就是你的!我赔你银子就是!”

霍言祁气乐了:“好,你还狡辩,我这黑闪和别的信鸽不同,毛色乌黑,唯头顶上有一撮白,左右这毛还在……”

晏恣暗道不妙,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还算不算是男人?仗着自己力气大手脚长来欺负人,我的肩膀都被你抓得快裂了,且不说这鸟不是我射的,就算这鸟是我射的,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为这畜生报仇雪恨?你这不是草菅人命嘛!”

旁边慢慢有些个小道士围拢了过来,看向霍言祁的目光都带着几分谴责和鄙夷。

霍言祁恨得牙痒痒的,这个小贼牙尖嘴利的,居然还倒打一耙:“难道你不是男人?有本事就出来说话,躲在别人后面当缩头乌龟不成?”

旁边的小道士们哄笑了起来。

霍言祁不明所以,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朝着小道士们扫了过去,表情冷肃,那些小道士们的笑声卡在喉中,没了声息。

晏恣暗自啐了一口,都是些没出息的,被人一吓就蔫了。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脱身的妙招来,廊檐下一阵杂碎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说笑着朝着他们缓步而来。

有人忽然掩住嘴惊呼了一声:“少爷,就是他!方才他在路上调戏小姐了!”

霍言祁的脸色一变,原来这小子不止是个刁滑的小人,还是个淫贼!他正要上前,那冯道长宣了一声“无量寿佛”,凛然道:“霍小哥,老道这可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小恣虽然调皮跳脱,不过要调戏霍家小姐却是不能的,她可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家,的确不是男人。”

霍言祁顿时愣住了,那个婢女惊呼一声,呐呐地道:“什么……他……她是个女的?这……这哪有半分女子的模样……”

霍家小姐瞪了婢女一眼:“就你嘴快,还不赶紧向人家陪个不是。”

霍言祁轻咳了两声,冷肃的神情终于稍稍缓和,冲着冯道长拱手道:“请恕在下眼拙,实在是她……她所为不像女子,不过,在下的确有要事相询……”

他再往冯道长身后看去,哪里还有晏恣的影子!

晏恣趁着他们说话,又借着人多和小道士们的掩护,一路抄小道溜出了观门,急急地下山。

她自觉倒霉,下了山便到了市集上吃了一大碗猪脚面,正想回家好好地泡个澡去去晦气,便瞧见一个小道士在她家门口鬼鬼祟祟的,一见到她,小道士做贼一样地窜了上来:“小恣,冯师父让我来告诉你,那个人有点来头,让你这两天小心点,外头去避一避。”

这可真是惹上煞星了。

晏恣万万没想到,吃个烤鸟还能吃出一场祸事来,这要是真较真起来,那个霍言祁不要脸地一定让她赔一百两银子,她娘非剥了她的皮不可,还是避开太平。

她回转身入了市集,七拐八绕,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家杂货铺前,还没等她开嗓子,就有个年轻人从店铺里快步走了出来,看起来也就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过足足比晏恣高出了一个半头,高大威武,脸庞轮廓深邃,尤为瞩目的是他的一双眸子,比寻常人的浅了许多,带着几分棕色。

“我老远就看到你了,小恣,这次我从北边替你带来了一张狐狸皮,让你娘替你做件皮袄,冬天你就不会怕冷了。”那年轻人高兴地说。

晏恣摆了摆手:“我穿那毛茸茸的浑身就不舒坦,倒是你出去了这么多日子,怎么晒成个黑炭了。”

其实那年轻人肤色呈蜜色,看起来十分健硕,不过,这十里八乡相熟的都知道,晏家的这位小姑娘对白面书生有特殊的好感,说起话来都能规矩几分。

年轻人摸了摸脸,尴尬地说:“花不了几天就会白回来的。”

旁边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白嫩嫩的做什么?少爷你这样才有男子气概。”

晏恣吐了吐舌头,立刻正色说:“是是是,子洛你可千万别听我的,辛叔说的对,你力拔山兮气盖世,是要做当世豪杰的。”

那年轻人正是小辛哥辛子洛。辛子洛两年前才到了洛镇,中秋灯会的时候,被一个小贼挑中了做肥羊下手,幸好晏恣就在一旁,顺手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扔了过去糊了小贼一脸糖沫子,又一起追出了一里地揪着小贼去见了官。

辛子洛感激万分,当场就请晏恣在镇里最好的酒楼大吃了一顿,他身在异乡,碰到一个古道热肠、古灵精怪的同龄人,亲近之感顿起,一来一去,两个人成了好友。

辛子洛是从北边过来的,倒卖一些皮草和药材,身旁有几个家仆在帮衬,辛叔就是其中一个。

瞧着辛子洛的气度和日常用度,晏恣揣摩着他应该是北边大户人家的少爷到各地历练的,自打在洛镇落了脚之后,辛子洛也时常外出跑商,有时候一走就是一两个月,骨子里都透着点神秘。不过,辛子洛不说,她也就不问,朋友贵相知,何必问出处。

唯一不太舒爽的是,辛叔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很僵硬,尤其是辛子洛不在的时候,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晏恣也纳了闷了,她自小特别有长辈缘,一些年长的婆婆大叔都很喜欢她,怎么到了辛叔这里就行不通了?

辛子洛瞟了辛叔一眼,辛叔板着脸不吭声了。

晏恣暗道扫兴,来聊天又碰到这么一个霉星,她不想自讨没趣,随意聊了几句便识趣地告辞走了。出了门还没等她走出多远,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晏姑娘请留步。”

晏恣回头一看,只见辛叔大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有些意外,忍不住挑了挑眉:“是子洛叫我有事吗?”

辛叔摇摇头,沉默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晏姑娘,你和我家少爷,还是不要太过亲密的好。”

晏恣气乐了:“子洛是你家少爷?我怎么听着反倒你好像他老爷子?”

辛叔的脸色一变,僵硬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是伺候少爷的,自然要为他着想,少爷在应州也算是有身份的,我怕他耽误了晏姑娘,也耽误了自己。”

晏恣嗤笑一声:“耽不耽误,你说了不算,子洛是我的好友,除非他自己要和我割袍断义,不然,轮不到你指手划脚的吧?”

说罢,她傲然一扬下巴,头也不回地走了。

平白无故惹了一堆闲气,晏恣都快气得浑身冒烟了,一路琢磨着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太岁。

前面围了一群人,有热闹可看,她立刻把刚才的倒霉事抛到九霄云外,乐不颠颠地扒开人群朝里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晏恣顿时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气得不打一处来:卖烧饼的于叔和于婶坐在地上正在抹泪,烧饼炉和摊子被砸得稀巴烂。

大梁自梁元帝燕伯弘一统天下后,以前朝覆灭为鉴,身体力行,查治贪官污吏,致力于民生,在他的铁腕手段下,整个朝政算得上清明。

天下百姓经历了前朝的腐败和异族的铁蹄,对现在的太平日子分外珍惜,尤其是京畿地区,百姓温饱有余,民风向来不错,这样寻衅闹事的事情并不多见。

“谁把你们砸成这样?”晏恣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把于婶扶了起来。

于婶拽着晏恣抹起泪来:“小恣,你早上算得可真灵,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你和人吵嘴了?”晏恣有点奇怪,她早上……其实就是随口一说,这两夫妻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这么几年都没见他们和人红过脸,“吵就吵了,也不能把你们的摊子砸了啊,太蛮横无理了。”

“哪里敢和那些人吵嘴啊,”于婶看着满地的狼藉悲从中来,“他们要吃甜豆花,我就回了一句豆花都是咸的,怎么可能是甜的,那几个人就恼了,一刀就把桌子劈成了两半……”

“这样蛮横无理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们什么模样?往哪里走了?”晏恣恼火地问。

于婶抓住她的手连连摇头:“算了算了,破财消灾,那伙人穿得很奇怪,个个都人高马大的,看起来一脸凶相,咱们惹不起。”

“应该是异族人,打北边过来的吧。”

“北边的异族?难道是轶勒人?”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轶勒的铁骑曾经踏破过前朝京城的城墙,这片地方四五十岁以上的人都对此余悸犹存。

晏恣安慰了于婶几句,随后挤出人群,找了旁边的几个摊主问了问,便朝东而去。

洛镇的县衙就在东边,据说是镇中风水最好的位置,四周除了景福楼等高档的商户,还有一些当地富户的宅院。

晏恣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几匹马拴在县衙的驿馆外,有两个人站在门口,身材比洛镇的普通男子要高出一头,穿着一身斜襟锦缎长袍,腰上系着腰带,腰带的右侧都无一例外,系着一把匕首,眉目粗犷,一看就是异族人。

“卖力点,这些马一匹抵得上你们的十匹。”其中一个人冲着门口刷马的小厮吆喝着。

那小厮晏恣认识,小名叫小狗子,低头唯唯诺诺地应着,显然很是害怕。

天色渐暗,炊烟四起。

晏恣托人朝家里送了个口信,便一直蹲在驿馆不远处。饭点快过的时候,刚才刷马的小狗子跑了出来,把一块东西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又啐了几口唾沫,显然是气得不轻。

晏恣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狗子浑身一哆嗦,转过身来一件是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是你啊,吓死我了。”

“那几个人……不好伺候?”晏恣笑着问。

“别提了。”小狗子沮丧地说,“我都被他们踹了好几脚了,明天只怕路都不会走了。”

“朝他们的饭菜里吐口水了没?”晏恣坏心眼地建议。

小狗子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不敢吐,就舔了几口。”

“我闲着无聊,不如你回家歇着,我来替你的活?”晏恣建议道。

小狗子连连摆手:“你可别乱来,驿长说了,要小心伺候这几个人。”

“谁有空去乱来,晚上我没地方睡,手头也紧,来赚两个零花,给我十个铜板当是替你挨打的,我们俩个子差不多,黑灯瞎火的,他们又分不清是谁。”晏恣神气地说。

晏恣换上了一身小厮服,在小狗子千叮万嘱之下,踏入了驿馆。

那伙异族人一共有六个,占了驿馆里最好的四间房,另外几个借宿的驿差都被轰到边角上去了。

此时那六个人正在中间的那间房中一起用膳,不时能听到大笑声传来,晏恣听了好半天才明白,他们这次出来是来拜见大梁的皇帝,顺带找个失踪了很久的人,整个使团还要六七天才能到,而他们则是先来探路的。

门开了,有个人探出头来,冲着她挥手:“去,再去拿两坛酒来。”

“包图鲁,我们是要办正事的,别喝多了。”有人在里面叫道。

“那日松俟斤,汉人的酒淡得很,喝再多也醉不了。”包图鲁回道,不过,他还是改口了,“那就先取一坛来。”

晏恣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取来了一坛酒,顺道便垂手站在旁边,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些人来。

这些人的肤色黝黑,喝起酒来简直像饮水一样,言谈中对大梁诸多鄙夷——要不是捡了他们的便宜,大梁的皇帝只怕还是前朝一个小官,怎么可能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梁元帝燕伯弘年轻时的确是前朝的一名禁军都尉,当时前朝腐败,民不聊生,烽烟四起,而雄踞于西北的轶勒野心勃勃,趁此机会从北方长驱直入。

北方守军毫无抵抗之力,被轶勒一直打到了京城下,各地勤王的军队或是坐山观虎斗,或是心有余力不足,眼睁睁地便看着京城覆灭。

燕伯弘便是在那时纠集了禁军的余部开始反击,他骁勇善战,兵法娴熟,数次利用轶勒盲目骄傲的弱点以少胜多,渐渐壮大了势力,最终把轶勒军赶出了京畿地区。

此后,各地为了皇位陷入混战,燕伯弘用了近五年的时间,一统了天下,最后被下属黄袍加身,登上了帝位。

这些陈年旧事倒是有点新鲜,晏恣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殷勤地倒酒,到了后来,这六人耳热酒酣,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地上,各自呼呼大睡了起来。

晏恣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个领头的那日松,刚想伸手去推,却见他一下子睁开眼来,厉声喝道:“谁!”

晏恣吓了一跳,立刻垂首赔笑,捏着嗓子说:“大人,我扶你去床上睡,给你洗把脸醒醒酒。”

那日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满身的杀气顿时消散,他招了招手,晏恣立刻扶住了他的胳膊,刚想把他架起来,哪知道肩上一阵大力袭来,晏恣腿一软,立刻趴在地上来了个狗啃屎。

那日松哈哈大笑了起来,抬脚踹了她一下:“快起来,太没用了,这才三分力你就受不住了。”

晏恣揉了揉下巴站了起来,呲着牙道:“大人……都是英雄好汉……小人可比不上……”

那日松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躺下了,轻唔了一声:“你今天伺候得还不错,这个……赏你了……”

说着,他扔过来一个银锞子。

“多谢大人,大人你等着,我给你洗把脸。”晏恣接了过来,垂首应着,嘴角勾起,露出了一抹贼笑。

天色大亮,驿馆里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

晏恣伸着懒腰从驿馆的小杂房里走了出来,瞧了一眼轶勒人的屋子,那几个人都还在睡,没有声息。

她捶了捶肩,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驿馆,找了个相熟的,让他把银锞子给于叔于婶带过去。

小狗子回来了,胆战心惊地在驿馆里转了一圈,这才走出来掏出了十个铜板塞给晏恣,埋怨说:“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我皮糙肉厚,被打几下也就算了,你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

晏恣笑着接过铜板,往上一抛,铜板在半空中绕了个圈,丁零当啷地重新落回到她的手心。

“笑话,我不去欺负人就不错了,还轮得到别人欺负我?”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驿馆里哐啷一声响,几声怒吼传来。

小狗子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趴在驿馆的门上往里瞧。

晏恣顺势跳上了街对面一个半人高的断墙,笑着说:“呦,大清早的,谁这么大的火气。”

驿馆里一阵骚动,哭闹声和打骂声传来,有人从里面逃了出来,几个轶勒人在后面追,为首的那个正是包图鲁,只见他的脸上简略地勾了了几笔,一只神形俱备的王八跃然脸上,腮旁还印了一朵粉红的桃花,配着他愤怒的脸,看起来分外滑稽。

外面看热闹的人全都哄笑了起来。

“不许笑!”包图鲁猛擦了一把脸,恶狠狠地指着他们叫道。

围的人越来越多,笑声不减反而愈加响了。

包图鲁愤然一脚踹在门口挂着驿馆招牌的旗架上,木架居然被他一脚踹得歪了,摇摇晃晃地砸了下来,哐啷朝着地下倒去。

驿馆前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四散奔逃,一个逃得慢的被木架结结实实地砸在脚跟,跌倒在地。

包图鲁哈哈大笑了起来,轻蔑地吐出一句话来:“孬种,只配在背地里玩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

脑门的血往上冲,晏恣跳下台阶,刚想接话,有人在身后急促地叫着她的名字。

“小恣别去!”

晏恣回头一看,辛子洛戴了一顶皮帽,面色沉肃,目光越过她落在那群轶勒人身上。

“那人是轶勒数一数二的勇士,后面领头的那个是轶勒的俟斤,也就是他们轶勒大汗下仆罗部落的酋长。”

“你怎么知道?”晏恣有点纳闷。

辛子洛飞快地说:“我去西北跑商的时候和轶勒人打过交道,略知一二。”

还没等晏恣再问,驿馆前一阵哭喊声响起,晏恣回转身,只见那日松揪住了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小狗子,阴沉着脸喝问:“昨晚是你吗?你在酒里下了药?你在我们脸上动了手脚!”

“不……不是我……”小狗子的魂都快吓没了。

晏恣不再犹豫,傲然地朝着那日松走去,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恃强凌弱,还好意思自夸是当世的英雄好汉,依我看,你们连我们大梁的三岁黄毛小儿都不如!”

那日松倏地回过头来,目光如鹫,落在她身上:“你是谁?”

晏恣丝毫不惧地迎视着他,昨晚她就说了几句捏着嗓子的话,小厮服也已经换掉,她就不信醉眼朦胧的轶勒人能认出她来。

“我是洛镇的无名小辈,姓爷,你们可以叫我小爷。”晏恣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梁人起的名字……”包图鲁轻蔑地笑了笑,“小爷,这一听就没气势。”

“我怎么觉得挺好听的。”晏恣一派天真地看着他,“你多叫几声就会好听了。”

“叫一百声都是那股小家子气,小爷小爷……”包图鲁一连叫了七八声,这才品出几分不对来,旁边的人顿时哄笑了起来。

他的脸憋得通红,一拳挥了过来,带起一股风声,直扑晏恣的面门。

这一拳疾若闪电、重若千钧,被砸中了只怕当场就要趴下。

晏恣脚底抹油的水平虽然一流,打架的水平却差得很,平时和那些地痞流氓还能过几招,可要真是真刀实枪和包图鲁这样的高手对打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她狼狈地往旁边一让,打了个趔趄,拳头堪堪贴着她耳朵而过,心里不由得叫起苦来,难道今天要大大地吃个苦头了不成?

骤然之间,一阵风声掠起,晏恣定睛一瞧,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正是辛子洛。他一拳截住了包图鲁的拳头,只听得“扑”的一声,两拳相抵,轻微的骨骼闷响传来,两个人低喝一声,各自后退了两步,定住了身形。

“你是谁?”包图鲁大感意外,上下打量着他。

“我也是洛镇的无名小辈。”辛子洛沉声说,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和粗犷高大的包图鲁相比,他的身材健硕挺拔,充满了阳刚之气。

“好身手,”那日松称赞了一句,旋即沉下脸来,“不过,这就是你们大梁的待客之道吗?一个小小的平民居然胆敢如此冒犯你们大梁的贵客,你们大梁人都是这么不懂规矩不成?”

晏恣啧啧了两声,冲着人群喊道:“你们听到没,他们居然是我们大梁的贵客?”

人群中有个胆大的嚷了起来,“呸!我家有这样的客人拿扫把赶出去!”

晏恣往里一看,咧开嘴笑了,说话的居然是一个平日里和她不太对付的官家少爷,姓曲,成日里游手好闲、拈花惹草,有次在路上偶遇晏恣,动手动脚的,被晏恣当场绊倒摔了一个狗啃屎,没想到,今日居然还有几分血性。

她顺势接口道:“对,贵客居然对主人出言不逊?一言不合就把主人的摊子砸了,动不动就对主人呼来喝去、拳打脚踢?这是哪门子的贵客?”

“说得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有敌自远方来,亦不惧乎。”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晏恣回头一看,只见一人越众而出,一身湖色锦缎长衫,修眉斜入双鬓,双眸微微上挑,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飘然出尘,就好像是从云端下来的谪仙一般。她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

“你又是谁!”那日松气恼万分,看看自己这六个人,身形狼狈,脸上还画着可笑的乌龟和桃花,而大梁人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简直没完没了了。

“在下姓卫名予墨,在洛宁书院聊做消遣,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倒也想来说句公道话。”那卫予墨的目光淡然,“古来倒行逆施恃强凌弱之君,必将覆灭,从桀纣可见一斑,你家大汗若是纵容你这样的举止,只怕堪忧。”

那日松的面色一凛,不由得打量起眼前这人来,说话声不由得客气了几分:“你去过我们轶勒?”

轶勒大军横扫前朝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大汗也已经换了一个,有心和大梁改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派人出使。只是轶勒族中向来分为两派,那日松就是跟随大王子的,无时不刻盼着轶勒能重现往日辉煌,再次横扫这片沃土。

他这次一路行来,见大梁现今富足安康,官员百姓却个个都好像文弱书生一样,不免忿忿不平,越发鄙夷大梁人,这才嚣张跋扈起来。

如今被人一言提醒,他不由得也有几分惴惴。

“读天下书管天下事,”卫予墨语声淡然,却字字如刀,“阁下身居高位,如此放肆激起民愤,就算远在千里之外,被有心人告到你们大汗面前,也捞不到好处。”

晏恣赞道:“说得好,卫兄一看就是个有见识的,说的话声声入耳,太有道理了。”

那日松和包图鲁耳语了几句,挤出一丝笑来:“兔子跑不过老鹰,才落入老鹰的肚子;羔羊没有锋利的爪子,才倒在猛虎身下。你们自己技不如人,又能怪谁?有本事,我们来比一场,如果我输了,我自愿让你呼来喝去,如何?”

晏恣眼珠一转,笑着看向包图鲁:“听说你是轶勒第一勇士?”

包图鲁傲然一笑:“是,去年的那幕大会上,我得了摔跤比赛的头名,大汉亲封我为轶勒第一勇士。”

“那你和那日松比,谁厉害?”晏恣一脸的好奇。

包图鲁语塞,好半晌才说:“不相上下。”

“不对,一定是你厉害,不然就是你们大汗眼睛瞎了,”晏恣揪住了他的语病,“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可以对那日松呼来喝去了对不对?”

包图鲁急了:“胡说八道,那日松是我们的俟斤,我自然要听他指挥!”

“不对,是那日松刚才自己说的,他输了就自愿让你呼来喝去,你就算面上退让,心里也会瞧不起那日松,在肚子里骂他一万遍不识相,老子都是天下第一勇士了,那日松这家伙居然还整日里差使我,哪天月黑风高蒙脸把他弄到粪坑里去……”晏恣口齿伶俐,到了最后学起包图鲁的声音,惟妙惟肖。

包图鲁的脸涨得通红,指着她的手指头都哆嗦了起来,一个“你”字挂在舌尖,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胡搅蛮缠!”那日松喝道,“难道你们没人敢真刀真枪的来一场?”

这话实在令人愤慨,晏恣朝四周看去,满心盼着辛子洛接口,可辛子洛却避开她的目光,显然不愿管这档闲事;卫予墨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虽然口舌如刀,却无缚鸡之力;人群中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跳出来的。

见他们没什么反应,那日松哈哈大笑了起来,故作慷慨地道:“比什么随便你们挑,只要不失男子本色的就成,要是这样还不敢……”

旁边的包图鲁狂妄地笑了起来:“不敢就承认吧,你这小子,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叫声爷爷,今天就饶了你!”

“你算什么?要磕头也轮不到朝你磕,她还欠着我的呢。”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晏恣头皮一麻,朝着声音看了过去,果不其然,霍言祁骑在一匹白马上,正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春日的暖阳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那浑身的冷肃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她的眼珠一转,迎向了那道目光,讨好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私人恩怨暂且放在一边,如何?

霍言祁的嘴唇紧抿,翻身下马,径自走到她身旁,看向那日松:“比什么?我随意。”

晏恣一下子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腆着脸凑上去跟了一句:“听到没?谁给谁磕头可不一定呢,不过,就算是你们想要叫我爷爷,我可还不一定收你们做孙子。”

霍言祁在一旁轻咳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你的确做不了爷爷。”

晏恣咧嘴讨好地一笑:“全让给你做,你收这么多孙子,儿孙满堂。“

霍言祁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别开脸去,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

晏恣浑身舒畅,冲着那日松叫道:“废话少说,咱们来比拳脚剑术,三盘两胜。”

她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霍言祁腰上悬着宝剑,必然精通剑术;辛子洛刚才那一拳和包图鲁不相上下;而她就作为灵活机动的那一场,就算输了也不打紧。

那日松和身旁的人耳语了片刻,笑着说:“你这娃娃太不客气,我们远来是客,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吧?比什么由你定,几个人比就由我们定了,大家各出五个人,胜了三盘为赢。”

“五个?”晏恣看着自己这边的四个人,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好,既然你们要出五个,那就不能比拳脚射箭了,我们来比蹴鞠,谁先踢进三个球就算谁赢!”

说起蹴鞠,四周围观的人都精神一振。

蹴鞠从前朝便开始流行,一时之间风靡全国,就连四周的番邦、小国都喜爱蹴上几下。到了前朝后两个皇帝时,非但民间盛行,宫廷中也趋之若鹜,前朝皇帝不仅喜欢看,还喜欢踢,从民间找来许多高手,几乎每个月都会有蹴鞠赛事,并有高额赏金和官位。

上行下效,到了后来,官员们都无心政事,军队中更是借着蹴鞠练兵而行亵玩、腐败之风,朝政就是从这时摧枯拉朽般开始摇摇欲坠。

到了大梁立国,梁元帝数次颁布政令,严斥官员享乐之风,斩了几个贪腐行贿的官员,朝政风气这才清明了起来。

曾有官员上奏说要严禁蹴鞠,说是玩物丧志,动摇国之根本,梁元帝只是沉思了片刻,说了一句:非物之错,乃人祸也。

自此之后,蹴鞠误国的帽子这才算是摘了下来,不过也再没有像前朝一样风靡,只是和唱戏、说书一样,作为一样普通的民间娱乐。每逢节庆,会有当地乡绅组织蹴鞠队来一两场对抗赛娱乐乡亲,洛镇也不例外,今年有两个还被选中了去了京畿地区的元宵蹴鞠会。

和一对一的比武不同,这蹴鞠除了体力以外,讲究的还有技巧和配合。那日松这六个人毫无疑问都是武将,晏恣这边看起来只有两个习武的,五场三胜必输无疑,而五人团体对抗,却还有一线生机。

晏恣插科打诨,连嘲带讽,三言两语定了下来,双方各出五人,一人场外指挥,四人上场蹴鞠,三日后巳初在县衙旁的校场,先入五球者为胜。

那日松顶着一张乌龟脸站了这么长时间,又没占到半分便宜,气得脑门都快冒烟:“既然如此,这场赛事得加点彩头!”

“彩头不就是认爷爷吗?”晏恣摸着下巴思考说,“其实要这么说,刚才我已经赢了半场,包图鲁叫了我好几声小爷。”

包图鲁斗嘴斗她不过,只会在一旁气得直喘气。

那日松从脖子上扯下一块挂件来,挂件是一块骨头,上面镶着鹌鹑蛋大小的鸡血宝石。他阴沉着脸说:“这是我们部落的宝贝,乃无价之宝,你有什么赌金?”

晏恣挠挠头,她浑身上下,就剩下小狗子给她的那十个铜板。

那日松轻蔑地一笑:“你没赌金也行,赢了我这宝贝归你,要是你输了,除了磕头叫爷爷,你得跟我走,做我的小厮。”

还没等晏恣说话,人群里有人喊了起来:“你当我们大梁人没银子不成?一块破石头就想带走小恣?”

“小恣,豁出去了!我有五两银子老婆本,凑给你当赌资!”

“我出一贯,我老婆都不知道的私房钱。”

晏恣冲着人群连连拱手,洋洋自得地说:“多谢多谢,不够啊,大家再多凑点。”

人群中哄笑声传来,一旁的霍言祁看得忍不住替她害臊。

正闹着,一个半大的小孩从人群中蹬蹬蹬地跑了出来,把手中一张纸举到晏恣面前,吸溜着鼻涕道:“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当赌金。”

晏恣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瞟了一眼,顿时打了个激灵:上面写着洛安山庄四个大字,下面是几行小字,写着房屋的所在和占地,还有红的晃眼的几个印章和手印……

在洛镇,一百两银子能买一栋一进的民居,近千两能买一座大宅院,而这样占地二十来亩的山庄,最起码要数千两,完全将那鸡血宝石的风采压了下去。

她的胸口一阵激荡,“啪”的一声,豪气冲天地把房契拍在了那日松的手上:“和我们大梁人比阔气,你太嫩了!”

同类推荐
  • TFBOYS当我们一起走过

    TFBOYS当我们一起走过

    内容讲述三个女生和当红组合TFBOYS的爱情故事,希望四叶草们喜欢,如果想当客串或喜欢我的话请添加我的qq1557062779,我会努力的!加油!
  • 一吻定情,学霸太腹黑

    一吻定情,学霸太腹黑

    林安宁,大一新生一枚入学第一天不小心强吻了学生会长,从此开启没羞没臊的狗腿校园生活。她以为对方以折磨她刁难她看她出丑为乐趣。谁知这是他的圈套,一个圈住她一辈子的陷阱。
  • 魅姬

    魅姬

    本是明媚的豆蔻年华,却被夫君狠心送入吴国为质。为了孩儿,她忍受了吴王兄弟俩长达十二年的凌辱,世人眼中最妖娆的魅姬,一袭霓裳惊艳秦王宫。有人说她狠毒,她却为两个绝世男人念念不忘!伊人冷艳,一世艳名岂能被寂寞生生掩埋?
  • tfboys之爱你不变

    tfboys之爱你不变

    王俊凯的妹妹王俊柳,在王俊柳5岁的时候走丢了,被一位没有孩子的人给收养了,后来王俊柳和陈黎雪,李芊羽在重庆玩耍,一次偶遇见了tfboys,后来会发生什么事呢!自己慢慢看吧!
  • 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

    对于曲同秋来说,这辈子最光荣幸福的事就是结识了任宁远。那时他十九岁,他只是个卑微的普通人,他觉得现在的生活真是美好……然而有一天,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都是骗你的。”他像做了跌落悬崖的恶梦一样,在一头冷汗和惊恐的心跳里惊醒过来。却发现,现实就是恶梦。
热门推荐
  • 远在身边,满满的爱恋

    远在身边,满满的爱恋

    发现老公的偷情短信,更遇第三者的逼宫,身怀有孕却落得个离婚下场。一个是成熟稳重的外科医生,一个是年轻搞笑的学生,面对两人的追求,以及前夫的悔不当初,盼望复合,她究竟会选择谁呢?当她深陷其中时,她又发现她所爱的人有着另一重身份,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难道她只是一个替代品吗?--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同桌高乐高(同桌好好玩)

    同桌高乐高(同桌好好玩)

    《同桌好好玩》从同桌到邻桌,从校园到家庭和社会,形成环环相扣的教育链条。主要人物有“福尔摩斯”巴奇,调皮鬼周大齐,爽歪歪李晓果,见义勇为的侯洋,学习好的小美女纪阳,等等。别小瞧这些爱玩的孩子,他们的本事可不小,他们在玩侦探中竟能让一个快破裂的家庭获得重生,他们通过卖花给贫困的小伙伴温暖;他们在集体的力量中让顽劣的小混混尝尝拳头,也让他们自己从恶作剧中醒悟。
  • 临汉隐居诗话

    临汉隐居诗话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半妖狐小狸

    半妖狐小狸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那张脸便深深的印在她的心里,从此她的记忆里只有他。
  • 人人都能梦的解析

    人人都能梦的解析

    《人人都能梦的解析》对于弗氏理论及《梦的解析》独到而深刻的见解+精彩分析自曝隐私的真实梦例组成了这本《人人都能梦的解析》。这本书即可以作为弗洛伊德和《梦的解析》的导读书,也可让你对自己和自己的梦境有深入而真正的认识。
  • 神级学员

    神级学员

    亚兰大陆经历了第四次大冲击以后,影兽、梦魇各种恐怖生物数量暴增,对人类构成极大威胁,同样,人类中的强大异能者也层出不穷。最强大的学园都市SEVEN,林恩.劳伦特在此享有留级4年的最高纪录,携手他的挚友、妹妹、室友、学生会长……恩,踏上了一段神奇又愉快且丝毫不‘污’的旅程。
  • 慧眼识港股:香港股市投资指南

    慧眼识港股:香港股市投资指南

    在进行理论阐述的同时,我们更注重实务的追求。在第3章,我们不仅介绍香港股市的5种开户方式,还详细介绍了中间的诸多细节,譬如如何和“持牌人”见面。在第6章,我们不仅告诉你港股交易如何收费,还告诉你怎样获得股市行情。在第8章,我们也讲述了股市买卖中的每一个细节。在附录,连如何打电话到香港这样的小细节,我们都替你想到了。
  • 荣耀与新生之废材逆袭

    荣耀与新生之废材逆袭

    王者归来,征服天下,气势犹如猛龙过江.百万雄师之王者气概.当显英雄本色,独占鳌头,傲视群雄称之为史无前例。王者:沈千灵风暴。21世纪,她是一个杀手,冷血无情,可是谁又知道她孤独寂寞?当爱情的来临融化她那一颗冰封的心时刻,迎接她的却是残酷的死亡。死后重生,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不是强者,却一步步登上了强者之路。用实力征服天下,站在世界的巅峰。别人召唤的是兽,而她召唤的是木,木又怎么了?草木皆兵,仍然云程万里。
  • 大九黎

    大九黎

    是什么让九黎血脉断绝!古墓下染血的宫殿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轮回战车一次次出现究竟在寻找什么!禁区内盘坐的老者是在守护还是在救赎……少年张浩持长枪点燃九州烽火,踏天墟、破九幽,喝问天下,红颜老去,战友埋骨,登临帝位,谁又能陪我分享这份荣耀!
  • 少室山房集

    少室山房集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