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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偏要卖菜

人间四月,天气早早地热了起来,满城牡丹在这烈日的炙烤下也委顿了下去,摆出一张张臭脸“昭告天下”——不高兴,离我们远点儿。

不高兴的不止这些娇气的家伙,还有举国上下适婚的男男女女。

虽都是不高兴,但人与花不高兴的缘由到底是有差别的。

适婚青年男女们心中不爽的主要原因是皇帝陛下颁布的一道配婚令:凡到了适婚年纪的青年男女,半年内必须自行婚配。不然到时候官媒上门逮着你就乱凑对,到那份儿上,个人意愿统统靠边站!

身为大地主阶级代表,皇帝陛下的想法既朴素又实际——急缺劳动力,田地又荒了,朕不能等着饿死,小青年们别整天叽叽歪歪的,到年纪就赶紧成亲生孩子,多为朕贡献生产力。

初衷很美好,但政策要落实起来连月老都要愁哭了,这哪是人干的事?

一翻户籍,居然有这么多未婚的男男女女,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爹娘到底在想什么?

各地的官媒衙门一时间都是满腹怨气,长安尤甚。天子脚下,自然要做表率,地方上的衙门也许能偷个懒,京都的……还是不要做梦啦。

南山坐在一群怨气冲天的媒官中间,打了个哈欠。

她很想睡觉,可没法睡,周围“嗡嗡嗡”的抱怨声吵得她脑仁疼。

撮合婚事也分三六九等,在这非常时期,首先要照顾的自然是士族权贵家的男男女女。为确保这些人能闭上金贵又啰嗦的嘴,安安分分地接受半年内成婚这个现实,就必须保证优质资源在阶层内部先消耗掉。

南山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上午,只为给一个叫裴渠的家伙找对象。

这位仁兄家世太显赫,按门当户对的标准,举国上下能许配给他的女子不多。按理说选择面这么窄,应是很好挑选的,南山犯不着海里捞针似的在这茫茫户籍中寻找。

可不这样的话,还能怎样呢?

这位仁兄从番邦回来后,半个月内就将长安城中合适的士族女子拒了个遍,甚至还拒了个小郡主,理由是——欠缘分。

裴家长辈无可奈何地发了话:“良家女子即可,只要看着顺眼。”

“‘看着顺眼’!说得多轻巧,哪家娘子愿抛头露面给他看哪!有标准不如没标准,活该一辈子——”当时给裴家说亲的三品媒官回来后气急败坏,硬生生地咽下了最后几个字,紧接着恶狠狠道,“且等,等半年后看他还能怎么挑!”

“哦,他还可以出家当和尚。还有,愿意抛头露面给他看的长安娘子的确数不胜数,至少可以从这儿排到辅兴的胡麻饼铺子,唉,又饿了。”另一个三品媒官听对方抱怨完,直截了当又可恶地用食物转移了话题。

这难题一直悬着,最后丢给了南山。

南山虽只是个九品媒官,却是小有名气,且有个外号叫“活户籍”,意思是她已将户籍背烂在肚子里且能随时更新,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禽兽。

都说南山如果不是女儿身,定能有大出息,也不至于和一群人窝在这官媒衙门里挣跑腿饭吃。但南山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不跟人结仇也不跟人掏心窝子,看着傻呆呆老好人样,事实上是个人精。

南山不爱吃东西,不爱吃东西的人大都内心强大,无坚不摧。

故而她中午又是什么都没吃,径直就从官媒衙门出发了。

她将十几卷美人图塞进包袱里,前往此行目的地——洛阳城。长安距洛阳不远,脚程快些,骑马也就需一个昼夜。可南山雇了辆破驴车,颠簸着到洛阳时,已是第三日中午。

南山赶到洛阳,找的正是这位裴公子。

进了定鼎门,东边第三街再往东,自南向北第一坊,称作“归德坊”的,便是这位裴公子当下住的地方。

裴氏一族出过无数显贵,有将军,有相公,皇后、贵妃更是不少,地位可谓十分显赫。裴渠在同辈中排行第七,家学渊博,才情惊人,十几岁便入了秘书省,和南山差不多,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得苍天眷顾的人生便是如此了,可没想到,这位仕途一片光明的裴家七郎,却在名头最盛的时候只身去了番邦小国,九年过去了,如今回到故里,已近而立之年,却依旧是孤家寡人。

除了在婚娶之事上的古怪,他归国后的一切动向更是奇怪。

裴渠归国之后未回长安本家,反倒独自跑去东都洛阳寻了个小宅住下,不关心朝政时局,只惦记着府里的几分菜田。

没错,君子不爱朝堂,不爱书本,不爱女人,迷上了种菜。

裴君恐怕是在贫瘠的番邦小国吃不饱穿不暖,不得不自力更生,才将自己修炼成了一代种菜大师。

君子在异国他乡既要读书,又要教书,甚至还得种菜,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南山想,不知裴渠是风雅地种菜呢,还是粗犷地种菜?她背着包袱一边在坊间穿行,一边思索,还得一路寻找裴府的具体位置。

天气的确很热,南山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忽然耳朵一动,她双脚陡然离地往旁边一跳,眼见着就有一盆水自楼上浇了下来。

“哎呀!”

南山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刚沐完发的妇人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望着她:“郎君避得好快,奴家也是一时粗心,实在对不住,还望郎君不要怪罪。”

南山既然已经避开了,也无心怪罪她,只打算继续行路,可后面却有一大哥嚷嚷道:“不看清楚便往下倒,这回是这小郎君避得快,换下回呢?淋了人一头一脸的,你说声对不住就完了,被淋到的人多闹心哪!”

南山循声看去,只见那大哥挑着担子,前后两个筐已是全空。

那妇人瞅瞅挑担大哥,嘀咕道:“这位郎君看着……似有些眼熟哪。”

“当然眼熟,我便是上月被你的沐发水泼到的倒霉蛋!”大哥说话间摆了一张不大高兴的脸,“亏你还认得出我,倒沐发水这事儿也不见你长记性!”

这位大哥膀粗腰圆,看着颇有些唬人。妇人一时间有些愧赧,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大哥又道:“你下回记住了,一定要瞅清楚再往下倒。再被我发现,我便揪你去坊正那里说去!今日我甚忙,便不与你计较旧事了。”

说着他挪了挪肩上的竹扁担,继续往前走,行至南山面前还停下来瞥了她一眼,一双火眼金睛立时瞧出穿着男装的南山其实是个女人,却也不揭穿:“小郎君是刚到洛阳?去哪儿啊?”

南山脸上登时添了几分笑容:“裴七郎府上。”

“噢。”挑担大哥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又问,“郎君找裴七郎作甚?”

南山的目光从他挑着的竹筐上收回,不答反问:“兄台或许是裴府的人?”

挑担大哥刚想问何以见得,偏头一瞅,看到了竹筐边挂着的小漆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个“裴”字,简直是自报家门嘛。他笑了笑,同南山道:“我确实是七郎府上的,不知道小郎君寻我家七郎有何事?”

南山也不绕弯子,只道:“实不相瞒,某是长安官媒衙门的媒官,这次是来给你家郎君说亲的。”

挑担大哥挑挑眉:“七郎这会儿在集市卖菜咧,我方才便是给他送菜去的。”

卖菜?

南山低头轻咳一声:“某只知七郎才华横溢,却没料到郎君还能放下身份去集市卖菜,真是别有一番君子气度啊。”

挑担大哥直白应道:“七郎不过是不小心种多了,又怕吃不完会坏掉罢了。”

“君子不浪费食粮,倒也是美德。”南山眯眼笑,“若是做了哪家东床,岳家恐是要高兴坏了。”

挑担大哥却有些故意要在南山面前毁坏裴七郎形象似的:“不不不,七郎说他只是小气惯了。”

“如此谦虚还会自嘲,七郎果真……”南山作为一介媒官,当然自动忽略大哥的故意抹黑,将话往好里说。

结果挑担大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就是小气。”

南山突然不说话了,她低头挠了挠太阳穴,才又问道:“那郎君何时回府?”

挑担大哥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说:“那可要等到闭市了。”

这才开市不久,要等到日入时分闭市,还有不少时候。

既然此时主人在集市而不在府中,那南山此时去裴府也必然是扑个空,更没有在府上等主人回来的道理。

南山道:“既然如此,某便晚些时候再去府上拜访罢。”

挑担大哥略撇了撇嘴,礼节性地同南山道了别,挑着担子走了。

南山目送他离开,略略一想,便转头绕出归德坊,径直往定鼎门东大街集市去了。

一路上蝉鸣声依稀可闻,槐柳成荫,不起眼的榆树花缀在枝叶间也快要开败了。

南山渴坏了,便在街边囫囵喝了一碗凉凉的杏酪对付,她喝完低了头正掏钱袋子,忽闻得街边有人嚷道:“裴家七郎今日又来卖菜啦!”

南山循声不慌不忙地起身,将钱放在桌上,眼看着一帮人往东边街市跑去。

伙计探出头来一瞧,竟同外地人南山解释道:“也是稀奇事情,这位官家郎君又不差钱,偏生不顾身份地跑到这里卖菜,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倒是便宜了洛阳城的一众娘子庶仆,买菜还能瞧见这么俊的郎君,可不开心吗?听闻这裴七郎脾气还好得很哩,就是不知为何还未娶亲,实在难猜啊!”

南山听他这样说,索性又坐了下来:“我还要喝一碗——”她顿了顿,“凉水就好了。”

这一碗寡淡无味的凉水她喝得悠然自得,直到日头往西歪了许多,她才施施然起身,舒服地打了个哈欠,背上她的包袱,出了铺子往东边去。

这时已有贩子开始收摊,南山不急不忙地往前走,最终在一个胭脂、水粉摊前停了下来。

视线所及,是个正在收拾剩菜的青年男子。面前只剩了几根莴苣和几把菠菜,他一点也不舍得丢掉,拿了个布袋子将菜都收了进去。

南山看着他低头的模样似乎愣了一愣,却是不明显。

她浅吸一口气,笑吟吟地走到了那男子面前。那男子收拾好东西,刚向前看,便撞上了南山的目光。

南山觉得这一刻分外悠长,她抬起头正视他,脸上绽出一个笑容,声音在这热闹街市中听起来平平静静:“足下可是——裴家七郎?”

此时日头西下,闭市的八百下鼓声悠悠响了一声,催促着人们离开。

裴渠的青灰衣衫看起来毫不起眼,似已穿了许久,却又不失清爽雅致,尽管和两筐菜混了一整个下午,此时却也干干净净,半点尘土气也无。

南山见他迟迟不答,低下头再看他的手,那手当下正抓着一个布袋子,指节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圆润干净。

她傻乎乎地看得有些愣,闭市鼓声又响了一下,将她神志悉数拽回。

这才听得裴渠答道:“正是裴某,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南山于是仰起脸回道:“某是长安官媒衙门九品媒官南山,闻得郎君不在乎身家背景,只求一有缘人,故而前来想与郎君商议一番。”

裴渠神色温和疏淡,说不上排斥也谈不上欢迎,只道:“裴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何时说过?是了,文人都爱抠字眼儿,哪怕心里是这个意思,只要没一字一句开口如此说过,便不能算是他说的。

一句话堵得南山不知说什么好。她原本伶俐的口齿今日不知怎么却总是不顺当,大约是离了长安地界,到了洛阳便水土不服了?

鼓声在两人说话间不断响起,像催命符似的,十分讨厌,却成了南山转移话题的好理由。她道:“眼下将要闭市,我们不如边走边谈?”

裴渠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故拎着那装了剩菜的布袋子,同南山一道往西走。路上尽是匆匆赶路的商贩,唯他二人走得悠闲。暮光将人影拖了老长,蝉鸣声委顿了下去,槐柳随风招摇,南山忽然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她低头揉揉鼻子,道了句:“抱歉抱歉。”

裴渠瞟了眼她的侧脸,却又转回头,淡然问道:“南媒官这般年轻,如何会做媒官呢?”

“家中有亲戚便是做这个的,某觉着好玩,便跟着做了。”她说得轻轻松松,十足的小孩口气,正符合她十七八岁的年纪。

这年头想做媒官并不难,背景干净,有人引荐,背得下户籍,通得了人情,如此便可,再有些其他小本事则更好。

媒官媒官,虽也与“官”字沾边儿,却并非正儿八经的官。哪怕朝廷开恩给了衙门,甚至还赐了品级,但那品级也不过听着唬人,实际上一文不值。

裴渠注意到她说话间措辞语气的变化,微垂了眼帘又问:“爹娘也同意吗?”

“爹娘已不在了,某如今同乳娘一起住,乳娘并无意见。”南山呱啦呱啦说完这些,陡然意识到自己对裴渠而言不过是刚见面的陌生人,许多话并没有必要说得太明白。

她及时住了嘴,正要反问裴渠一些事时,裴渠却道:“南媒官从长安赶来,今晚打算在哪里落脚?”

说话间两人已拐进第三条街,眼见着就要到归德坊了。此时日头已隐去了小半张脸,闭坊的鼓声也响了起来,坊卒千篇一律地一下下敲着鼓,催促着路人赶紧回家。

南山又恢复了先前的生疏姿态,回道:“某在归德坊中寻一客栈住下便是,郎君赶紧回去罢,明日某再登门拜访。”

“坊中原是有间馆舍,如今却关了。”裴渠语声温和,却着实给南山泼了一盆冷水。

坊门将锁,夜禁后不得出坊,不然得作犯夜处置。

南山于是停住步子,脸上微微起了难色:“那……”

裴渠似能看穿她心里那点鬼心思,忽然极顺她心意说道:“倘若不嫌弃,裴某教府中管事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南媒官住下便是。”

南山从善如流,也不推拒,客客气气说:“叨扰。”

裴渠带着南山进了府,迎面便撞见今日中午南山遇见的那位挑担大哥,南山一问才知这大哥乃是裴渠的一名长随,唤作石庆,已跟了裴渠多年。

石庆缠住南山“叙旧”,那边裴渠却是先行一步去换衣裳了。

待裴渠走后,石庆才道:“我带南媒官去挑屋子,可好?”

南山将包袱换了只手提着,点点头,跟他往里去。此时夜幕低垂,坊中鼓声已尽,檐下灯笼闪着微光,廊屋过道中一派洁净。石庆骤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说:“我家郎君极爱干净,南媒官记得到廊屋要脱鞋。”

南山二话没说将鞋脱了,只穿着白足袋便跟着他往里去。

南山走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石庆觉着后面跟了只鬼一般,阴森森的,不由脖子一缩,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他想起南山白日里避开从天而降的沐发水时那敏捷的反应,竟觉得这小小媒官大有来头。

南山很识相,挑了间极狭小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一张靠角落放置的寝床,没有帐子,床上的蔺草席似乎刚被洗刷曝晒过,气味清清爽爽。

石庆说:“南媒官不必客气,若需要什么尽管问我要便是。”话音刚落便走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撞上了刚换好衣裳的裴渠。

“哎呀!”石庆站定,又小声说道,“七郎可觉着这位小媒官有些可疑?”

裴渠却叮嘱他:“勿要多嘴。”

石庆将这话题搁在一旁,又道:“徐少卿说是要到洛阳来,却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可要提前收拾间客房出来?”

“好。”

石庆得了话便转头去忙活,裴渠却是径直穿过了走廊,在廊屋过道尽头看到了南山的一双鞋。姑娘家的鞋尺寸并不可观,一路风尘仆仆赶来,鞋面也不能说干净。

裴渠低头看了会儿那鞋,犹豫了半天,竟俯身将其拎了起来。

而此时南山正在屋内整理她那十几卷美人图,天下人各有长相,若非要讲求一个缘分,那眼缘大约排在第一位。而样貌好一些的,在这件事上兴许能获得更多优待。故而她带了一堆画卷,画的全是美人儿,只愿裴七郎有看得上的。

但说实话,对于说成裴家这门亲事,南山并未抱太大希望,因此她原本就不是揣着必胜的决心来的。她口齿虽还算伶俐,却绝没有到厉害的地步,何况对方还是不好游说的裴家人。

再者说,一个男子至二十七八仍旧未婚,想必自有打算,旁人的干涉其实大多都是无用功。

南山将东西整理好,走出房间,在走廊里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暮色四合,很是静谧,院中是难得的好景致,她却忽地弯下腰,两手迅速一合,“啪”的一声,一只被拍扁的蚊子老老实实地贴在她手心里。

南山靠近吹了吹,想要吹走手心里的蚊子尸体,此时却有一双鞋放到了自己面前洁净的地板上。

南山登时有些愣,她觉得这情形有些似曾相识,竟无端地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直起身再抬起头,便看到暮色中裴渠的一张脸。

“鞋不要乱放。”他言简意赅,“该用饭了。”

南山的肚子空空如也,但她一星半点进食的欲望也没有。她手脚麻利地套上鞋子,麻木地跟着裴渠一路到了中堂,只见其中摆了矮几,上有、胡麻粥、蒸菠菜、煮莴苣,甚至还有简单炒过的菌菇。

看来裴渠确实节俭,卖剩下的菜拿回来迅速烧了当作晚饭,全不浪费。

南山在下席坐了,待裴渠开动后,这才动了筷子。她心底里当裴渠是个小气鬼,一口咬下去发现是樱桃馅儿不禁愣了愣。

樱桃如荔枝一般,在两京之地可是格外稀罕名贵的呀!

虽高热烹制过,那樱桃却还是原先的鲜嫩颜色,看着极是诱人,但南山刚刚亮起来的目光却又倏忽黯了下去。她将那樱桃吃了,喝了一碗胡麻粥,又吃完菠菜和莴苣,最后毫无节制地将一碟子菌菇倒进了胃里。

碟子吃得干干净净,肚皮如愿以偿地鼓了起来,她忍着不打嗝,一双水亮的眸子转了转,在这并不十分亮堂的屋子里打量了一番,正巧撞见裴渠看过来的目光。裴渠也只是淡淡一瞥,随即又低下头吃粥。

南山觉得自己等了许久,才等到裴渠将这顿饭吃完,她腿都要跪麻了。待裴渠起了身,她也从垫子上站起来,甚至不落痕迹地迅速揉了一下小腿。

裴渠先出了门,南山紧随其后。裴渠道:“今晚夜色很好。”

君子总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南山看了一眼又细又弯不起眼的月亮,心想也不过如此,实在算不上是好夜色。

她因走在裴渠后面,故而也没那么拘谨,连走路姿态都不免随意了些。她壮着胆子忽然问道:“郎君为何这年纪还未婚娶呢?”

裴渠轻松却又认真地答她:“裴某又为何一定要婚娶呢?”

“因到年纪……”南山话还没说完就及时止住了。到年纪便要成亲生子,这似乎是很顺理成章的道理,但单单这理由却似乎并不能站得住脚。

这话题实在有得聊,细想其实又没什么好聊,南山自觉闭了嘴,前面的裴渠却停住了步子。

“南媒官穿男装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年纪这样小,当真清楚男女婚姻的要义吗?”

这话乍一听有些小瞧人的意思,南山却也不恼,抬手揉了揉鼻子,几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声:“本也就没什么要义。”

裴渠借着亮光有限的灯笼看清楚她用左手揉鼻子,方才吃饭,她也用左手握筷子。

毫无疑问,南山是个不折不扣的左撇子。

南山注意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却是分神又打死了一只蚊子,她出手极快又准,简直是个打蚊子老手。

蚊子遇见了这么高明的对手,连自叹命运多蹇的机会也没有就成了蚊子鬼,实在不幸。南山手心里有血,混着蚊子尸体越搓越脏,她搓着搓着竟觉得心中闷了一口气,仿佛一双手怎么也搓不干净了。

她低着头打了声招呼,称时辰不早不便再叨扰,说完就转过身朝西边廊屋走去。

弯月如钩,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光线实在有限,一盏小灯昏昏亮着,于照明一事上几是杯水车薪。

南山对着一盆水拼命洗手,搓得手都疼了这才离了水盆,拿过架子上一块粗布白巾,一丝不苟地将手擦干。

她终于觉得心中好受多了,然周遭蠓蚊却是十分猖獗,“嗡嗡嗡”的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对南山来说,更是煎熬。

南山感官超群。听觉、视觉、嗅觉都极好,轻而易举便能听得旁人墙脚,暗光中也能读书,鼻子更是灵敏得像条狗。

她不过十七岁,却仿佛已经活了好多年。感觉太敏锐了,大多数时候是活受罪,觉得满世界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她在寝床上坐下,屈指轻叩床沿板子,似乎在算时辰,又仿佛在听动静。

待到房里一盏灯悠悠燃尽,已至深夜,府中静得出奇,每个人大约都已会了许久的周公,只有南山还在低头洗脸。

晚睡的人总是寂寞的,南山擦干脸躺下来,将被子往上拽了拽,觉得这夜像炭火烧尽的灶膛一般,渐渐凉了下去。

她单薄的肩头轻轻颤了一下,终是闭上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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