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的侦查完成，岳锋虽然并不托底，不知道鬼子在张宝明家周围，布置了多少人马，还是把决定把救出张宝明设计为第一行动方案，这倒不是他做人固执，是重庆方面的压力太大。过去他可以顶着不办，因为理由正当，张宝明在警备司令部关押，他们没有这个力量，现在张宝明回到了家，原来的理由就不成立了，要是再没有动作，戴笠真会翻脸，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行动保险，成功概率大，他希望共产党的地下党配合行动，因为他知道，整个西城区那么大，就算抢出了张宝明，能不能走出西城区很难说，鬼子的哨卡不是木头做的。京梅当然也想尽快让张宝明离开险境，所以立刻就来见老曹，这样的大事她是没有权利做主的，必须得到老曹同意。
老曹听京梅说完，第一反应这是个愚蠢决定，属于自投罗网那伙的。他觉得山本羽田不会那么笨，眼睁睁的让你把人劫走。按理说，张宝明在关押期间，态度明朗，不肯和鬼子合作，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鬼子要么杀掉，要么释放，而鬼子却采取了最笨的方法：秘密监视，老曹觉得这里面百分之百有文章。虽然老曹暂时还看不出山本为什么要盯住张宝明不放，但是凭经验也能感觉到，山本一定是在耍花招，张宝明肯定有他们不敢放松监视的理由。在没有摸准山本的脉搏之前，岳峰冒然的去救人，弄不好就是自投罗网。
“你应该告诉岳锋，我们不同意现在救人。”
“岳锋不会同意，重庆方面追得很紧。”京梅显然不愿意触这个眉头，所以拒绝了老曹的提议。“岳锋自己亲自去查看过，没有发现太大的问题。”
“你是不是也特别想救出张老师？”老曹一向温和的目光，说这番话的时候，犀利得像利剑。
京梅不敢和这目光对视，就干脆来个默认。
“知道做地下工作的，最致命的错误是什么？冲动。”老曹口气变得严厉了。“不要忘了，北平是鬼子的大本营，是我们力量的十倍，百倍，和鬼子比，我们的本钱本来就不多，输一次就可能倾家荡产。党把我们放在这里是让我们谋发展的，不是让我们败家的，到目前为止，我们不知道山本要干什么，就匆匆忙忙下决定，这是不智，是愚蠢。”
“可是张大伯一天不离开北平，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恨不能马上去救张老师，同志，感情不能代表胜利。有一点我一直感到疑惑，鬼子肯定知道我们会去救张老师，应该严密布防，可是按照你刚才说的情况，他们只是在公馆对面做了准备，把侧面，后面都留给了我们，这说明了什么？不错，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发现那几个方面的漏洞，可我认为，鬼子是故意这样做，肯定有我们没有发现的暗哨。”
“鬼子真要麻痹我们，撤走全部监视不是更好？”京梅听到这打断了老曹的话，感觉老曹的话不能自圆其说。
“如果那样做，他们就称不上狡猾了。看过诸葛亮的《空城计》没有？鬼子如果摆个空城我们会上当？派几个小兵做监视，让我们有机可乘，效果比《空城计》好多了。
老曹后面的话是冷笑得说的，嘴角上还露出了讥讽的丝纹，脸上的自负是显而易见的。平时在外人面前，他是个谦谦君子温和而博学，像个书呆子，只有极有限的几个人知道，他属于外柔内刚的那种人。他原本在地委主持情报工作，是北平的地下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后，不得已才让他来北平开阔局面。从他来北平后，不但局面打开了，在和山本的较量中，一直没有落下风，所以年龄不大就成了北平地下组织的重要负责人之一。战争年代的好处就是，只要你是人才，不需要按资排辈，容易出人头地。老曹的惊人的冷静，深谋远虑是做地下工作领导者必备的。
京梅有些被老曹说服了，但是想到岳锋的固执，又有些犹豫了，因为她担心自己不可能说服岳锋。“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担心岳锋不会听我的劝说。”
“这的确是个难题。”老曹同意京梅的担忧，因为他明白，国民党中好多人之所以不愿意和共产党合作，不仅仅是信仰问题，还有根植于他们脑海中的正统思想，认为他们是科班的，共产党是土八路，所以让他们听从共产党的主张很难。老曹明白，别说是京梅，就是他自己出马，岳锋也未必会买账。“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要弄清楚山本想干什么，这样就可以说服岳锋他们了。我们现在是当局者迷，说不定有一个人比我们看得明白。”
“谁？”京梅紧张得问。
“我感觉应该是张宝明。”老曹回答。
“张大伯？怎么会是他？”京梅吃惊得张大了嘴，因为在她心里，这是个痴迷于珍宝玉器，从不过问政治的人。这种人属于技术型的，和阴谋诡计不贴边，就是山本摆明了和他玩心术，他也未必能够看出其中的三味，京梅不相信张宝明有这个本事。
“你没有理解我的话。”老曹似乎看出了京梅心里在想什么，眉头皱了起来。京梅的聪明小巧一直是他喜欢的，所以重点在培养她，但是说不上为什么，每当需要更深的去探索阴谋的内核，京梅就显得浮光掠影，根基不牢，这让他很着急。他希望手下的同志都能独挡一面，不要遇到事情就请示领导，这样危险系数太大。因为战争的扩大，鬼子对后方的看管越来越严密，尤其对地下工作人员，只要抓到就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除非叛变，这就逼使他们最好少见面，多干事。从他主政北平的地下工作以来，因为严格执行上下级单独接头的纪律，尽管队伍中也出现过叛徒，对地下工作并没有带来太大的伤害。只是这样一来，对每一个同志的素质要求就高了，他们必须独立的，能够承担起自己所负责的工作。“山本抓张老师，显然不仅仅是因为他在琥珀双叶上做了假鉴定，欺骗了他们，如果只是为了惩治和他们对抗的中国人，早就对张老师下毒手了，正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但是山本没有这样做，甚至没有对张老师动刑逼供，这说明他有更大的企图。”
“我知道，山本是为了琥珀双叶。如果在北平有谁知道琥珀双叶的下落，张大伯肯定是第一个知情者。”京梅在老曹的启发下，脑袋豁然开朗了，当老曹说到山本的企图，京梅就忍不住了。
“说的对，摸着山本的狐狸尾巴了。”老曹满意得做了个手势，他喜欢爱动脑的同事或者下级，在严酷的斗争面前，你的智商低于对方，就意味着随时可能牺牲。在老曹看来，如果因为你不肯动脑坏了事，即使你牺牲了，也是不可原谅的，因为党的事业因为你的错误，同样会遭到损失。眼下共产党不够强大，教不起这样的学费。“张老师是个坚定的爱国者，肯定没有和山本合作。半个月过去了，山本没有在张老师身上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那么他的选择应该是两个：一个是除掉张老师，一个是释放张老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派特务监视。任何看似不合理的事情，一定有它合理的成分，只是我们被蒙在毂里，但是我相信，这里面的秘密张老师一定会看出端倪。”
“山本会不会是拿张大伯做诱饵，引我们上钩，然后把我们一勺烩了？”京梅说，她的思维开始进入老曹分析得轨道，从单一的情绪化里跳了出来。
“这正是我所害怕的。要知道在北平，即使我们和国民党合作，力量也比鬼子差很多，如果军统完了，我们单独去对付鬼子，做事的难度就更大了，所以保护军统就是保护我们自己，这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老曹说到这做了下停顿，似乎要看看，京梅是不是明白了他没有说出的内涵。岳锋到来之后，因为严重的打击了山本，军统活动十分频繁，鬼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大半，这是老曹不能表达出的意思，说出来就显得小家子气，但是这是事实，因此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岳锋也知道这里面可能有圈套，只是重庆方面逼得太紧，只怕他做不了自己的主。”京梅虽然认同了老曹的话，还是想替岳锋开脱。
“这是他们的管理体制出现了问题，上面的手太长，不肯放权，下面受到限制，主动权就差。某些人不知道前方的情况是瞬息万变的，不是官大就是万能的，这样的部队怎么能不吃败仗？”老曹嘲弄的笑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蔑视，他虽然没有说出那些人是******和他手下的高官，京梅心里是清楚的。老曹随后目光又暗淡下来，眼里目光有些沉重。“说实话，岳锋还是很能干的，羽田没有来的时候，山本和他较量基本上是落下风，所以我们一定要帮他，有他在，山本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这次帮不了，岳锋肯定会去营救张宝明。”京梅说这话时，表情是沮丧的。如果是共产党方面出现这种事，她就是拼着犯错误也会全力去阻止，可是岳锋是国民党方面的，她是水牛掉＃里，有力气用不上，只能干着急。
“你能不能想办法进入张老师的家？”
老曹在京梅的脸上读出了岳锋会一意孤行，就把劝阻的念头扔在了一边，明知不可为不为之是他做人，做事的原则，此路不通，就另走它路。老曹的可贵之处就是能够于适时的变通，原则是活人不让尿憋死。他不同于好多知识分子的地方，就是不喜欢照本宣科，把书本当圣经，所以知识到了他的脑海里就成了立体图画，用的时候必须看它接不接地气，否则就是圣人说的，他也照样抛弃，绝不邯郸学步。现实证明，知识一旦用活了，自然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利器，是最高明的武功，老曹深明其中三昧。对于老曹这样的人来说，知识越多能量越大。而对于只会啃书本的人来说，知识越多能力越猥琐。
“很难。”京梅摇摇头，此刻她想起了那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岳锋就是用他来了个投石问路，结果那个人走进门里就暴露了，如果她依样画葫芦，自然逃脱不了被鬼子密探抓捕的命运。问题是那个人真的不是地下工作人员，遭点罪就放了，而她是货真价实的共产党员，事情就不会那样简单了，万一有个失手，那就赔大了，所以她不想去冒这个险。
“如果我们进入不了张老师的家，就确定不了山本的阴谋。这就像一个人在大海里行船，看不见导航灯，你就是再优秀的舵手，也可能触礁。”
老曹苦笑得摇摇头，那表情在告诉京梅，张公馆一定要进，然后摸摸索索的开始掏烟，每次遇到困惑，抽烟似乎成了老曹解惑得良药，京梅对此只能皱眉头。在这闭塞的，狭小的书房里，氧气本来就不充足，再被烟雾占据部分空间，那感觉就像掉进了烟囱里，比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这一次京梅运气不错，老曹的烟刚刚点燃，就飞快得掐灭了。
“有了，只要找到鬼子不敢抓的人物陪你进去，你就没有危险了，对不对？”
“鬼子不敢抓的人物？”京梅反问到，一时间没有理解老曹的话，眼里的目光是迷茫的。她在想，在北平，还有鬼子不敢抓得人？
“我是说找社会名流，张老师的好朋友，让他们去探望张老师，这些人当然会去，鬼子对这些人自然不敢轻易动粗，是不是？”老曹说着把眼睛聚成了一条缝，目光死死地盯着京梅，好像京梅说不是事情就会告吹，决定命运的权利就掌握在京梅手里。
京梅顿时大喜过望，脸上热热的，心想自己就是头熊，这样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让老曹想起来。张宝明在文化界，收藏界有不少好朋友，这些人中有身份的不少，如果她和他们一同进入张宝明的公馆，鬼子肯定不敢乱来。即使他们真敢乱来，也有这些人抵挡，鬼子就不会注意到她这个女孩子。
“我觉得行，这件事我可以去办，张大伯的社会故交好多人我都认识。”
“太还了。进了张公馆，你一定想办法单独和张老师说上话。”老曹见京梅打了保票能够进入张公馆，立刻换了话题。“如果我的猜测是子虚乌有，你就把外面的情况告诉张老师，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去张大伯家，用不用告诉岳锋？他肯定也想见到张大伯。”
“不行，岳峰目标太大。再说了，这件事参与得人越少，风险系数就越小。记住，就是和你一同去的人也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你的目的，这不仅是为了我们安全，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老曹后面的话就说的严肃了，像似深怕京梅受情绪诱惑。因为老曹明白，一个人想平平安安，最好少知道秘密，你知道的秘密越多，危险就越大，在这非常时期，保住生命就是胜利。
“明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立刻去安排。”京梅说完站了起来，她就是这个性格，只要做事一分钟也不想耽误。
“好，从后门出去，把纱巾戴上。”老曹叮嘱着京梅说。京梅来得时候没有人看见，走的时候最好也不让熟人看见，这样麻烦就减少了一层。
京梅虽然觉得老曹过于谨慎，但还是围上了纱巾后才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