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分希望就尽百倍的努力，这是老曹的做事原则，何况这是事关国家命运的大事，他必须做出准确的判断。他原来的打算是单刀赴会，争取说服张鸿君，但是回去之后仔细的回想了老刘那番话，感觉自己原来的认识可能有些问题。一个人懂得感恩，证明他有良知这没有错，但是不能认定一个人有良知，就不会变节投敌，这显然是哲学概念的误导。老刘和他相处几十年，并没有因为他知道感恩就偏袒，而是信誓旦旦的去否定他，这里面绝对有真理。
老曹最大的优点就是敢于否定自己。当他发现了问题的结症，立刻就意识到，如果他在现场不能说服张鸿君，自己还可能暴露，因为张鸿君一旦投入鬼子怀抱，作为觐见礼物，很难说他不会不牺牲自己。这样一想，他就差点骂自己是混蛋，作为北平共产党，地下斗争的主要负责人，怎么可以随意去犯险，随便去暴露，这是对党的工作不负责任。但是自己不去，放弃说服张曙光，显然也不是上策？随后他又否定了自己。心说这步棋即使是险招也肯定要下，就看怎么去走，至少要摸到张鸿君的底，做到心中有数。他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会，山本很快就会找上张鸿君，他必须走在山本的前面。当然，是文取武取还是文武并用让他想了好久，最后决定看情况而定。纲领制定了，张曙光一定要见，下一步就是决定人选，这时候他那聪明的脑袋管用了。如果是文武并用自己出马显然不合适，共产党在北平的威慑力比不过国民党，北平的老一代人心目中，强调正统的多，国民党才是他们心中的政府，由政府的人出面，压力就大。由此老曹想到了董玉明，最后决定让董玉明出马，他现在的身份是北平工作站的代理站长，如果摊牌了，军统的威慑力足够大。
老曹想好了结果就不在耽误时间，让老刘把张鸿君钓来，随后让董玉明作为老刘的朋友进入，装成不期而遇的样子。老刘做事一向爽快，听完老曹的指令，当天就把消息通知了张鸿君，张鸿君接过电话后，定下了第二天下午来老刘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正宗北平人的客套礼数是出名的，不吃饭会送出二里地，迎接张鸿君这样的大人物，老刘自然是全家出动，瓜子茶水伺候。当这一切忙完，闲话说透，时间就逼近了傍晚，张鸿君准备告辞了。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走不了，因为真正的主角不是老刘和他的家人。董玉明出现了，既然家里来了新客人人，前面的该让后来的，这是规矩，张鸿君正要告辞，老刘把他按住了，郑重其事的介绍了董玉明，只不过此刻的董玉明成了南方来得古董商人。
既然是同行，张鸿君就不能不给面子了。两个人分两边，坐在老式的八仙桌旁，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张鸿君是本地人，算是地主，就由他首先开口。“董先生既然是从事珠宝生意的，不知道主营是哪一项？”
“琥珀。”董玉明回答。来得时候京梅大致教了他一些有关琥珀的常识，只是在大行家张鸿君面前，涉及到专业方面的知识，董玉明还是不敢多说。
“在北平采购琥珀到不算困难，不知道董先生要什么等级的。”张鸿君问，显然来了兴趣。就京城而然他自信，比他更通琥珀的恐怕没有，有机会赚钱他是不会放过的，因为他自己就开着古玩商店，而且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
“一般的琥珀我不做，除非是极品级别的。”董玉明说。
张鸿君眯缝的眼睛放大了，在这乱世，虽然不乏做古董生意的，但是多数人是小打小闹，油水不大，就他的身份而然，也不屑于混迹于这些人中，北平城拥有优良琥珀的藏家他心里有数。在琥珀张和张宝明不敢露面的情况下，他是最合适的中间人，尤其是目前情况下，大的生意只有他能做。而珠宝行一向是，越是极品的生意，中间人赚得就越多。
“这样说，董先生已经有了目标？”
“如果有可能，我想把琥珀双叶带回去。”董玉明说着拿起了茶杯，脸上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像琥珀双叶不过是个平常之物，只要有钱，那个东西就应该是他的。
听见这话，张鸿君的眼睛张大了，脑袋里好像进入了一群马蜂，怀疑耳朵出了问题。山本开始在秘密寻找琥珀双叶之时，虽然没有对外宣传，他就知道了，在北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过他的耳朵，他就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因为据他所知，山本个人对古董没有兴趣，他既然动用情报机关，那就是日本政府需要宝贝了。至于日本政府需要琥珀双叶，仅仅是出于掠夺中华文化的需要，还是干别的，他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张曙光明白，和日本人打交道，本身就是在走钢丝，知道多了死得就快，如今董玉明亮明了目的，他如何不害怕。一个敢和日本人抢古董的商人能够是善类？
“董先生见过琥珀双叶？”
“赝品见过，真货没有。”
“现在的北平城，见过真正琥珀双叶的，不会超过三个人，董先生要想把真货拿回去，恐怕是不可能了。”张曙光听见董玉明这样说，长出了一口气。如果董玉明见过真货，他没有见过，这个脸就丢大了。
“我知道困难很大，所以希望张老师帮忙。以张老师在北平收藏界的地位，应该可以办到，事情办完了，我一定会重谢。”董玉明回答。
“恕难从命。”张曙光摇摇头，一口回绝了。
“佣金加倍。”董玉明在加码。
“钱是个好东西，谁也不会和钱有仇。如果在过去，就是再难，我也会想办法，但是现在绝对不行。”张曙光后面的话说完，脸上露出苦笑。他的确想赚这个钱，只是一想到和日本人掰手腕子，心里立刻凉了。钱再好也没有命好。
“我不明白张老师的话，请直说。”董玉明当然知道张曙光为什么回绝，但是不能戳破，因为他是演员。
“第一，现在真正的琥珀双叶在谁手里，是不是还在北平，没有人说的清。第二，日本人也在找这个东西，和日本人抢生意，除非我不想在北平混了，钱再重要也不如脑袋贵重，为了钱丢了脑袋，这样的买卖我不会做。”
张鸿君开始还是苦笑，说到后面就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了，似乎董玉明不应该提出这样的难题。
“到北平后，我也听到一些消息，说是日本人急于得到琥珀双叶是为了和德国人做交易，用琥珀双叶换取德国人的新式潜艇，情况是不是这样？”董玉明问。
“可能吧！都是马路消息。”张鸿君摆出一副不愿意谈下去的神情，身子微微掀动，做出了要站起的动作。他一向不愿意介入政治，何况是和日本人有关的事。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如果我和日本人同时购买琥珀双叶，张老师帮谁呢？”董玉明看出张鸿君已经没有了谈下去的兴趣，知道必须摊牌了，在没有获得准确信息的情况下，他是不会放他走的。
“我在北平生活，脑袋上面就是日本人，让我和日本人做对帮助你，你觉得可能？”张鸿君稍稍提高了声音，觉得董玉明不自量力，别说他们刚刚认识，就是朋友之间也不能破坏原则。和日本人争夺琥珀双叶，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为什么不可能？我是中国人。”董玉明也提高了声音，虽然在尽力压制自己的火气，声音里还是流露出来强烈的不满。
“中国人怎么了？如果在没有风险的情况下，我可以选择中国人。可是你别忘了，操作这件事不但有风险，风险还十分大，我们非亲非故，我犯得上为你去犯险？”张鸿君真的生气了，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强横的买卖人。
“犯得上，因为你也是中国人。日本人要琥珀双叶是为了换回潜艇，将战争进行下去，屠杀中国人。”董玉明不为所动的回答，眼里的目光咄咄逼人。
“那又如何？我是个小百姓，抗日是政府的事。难道要我牺牲自己去和日本人做对？那不是我脑袋出了问题，就是你的脑袋出了问题。”
张鸿君看来被董玉明的话激起了火气，通地站了起来，目光在告诉董玉明，爱国是你们的事，我只管我自己。
董玉明本来就在控制火气，一见张鸿君火气比自己还大，第一个念头就是给他一拳，恼恨这个不知道热爱国家的无耻之徒，居然把丑恶当成真理。
“你给我坐下。”
“什么，你在命令我？”
“不是我，是有正义感的中国人。”
“你……你到底是谁？”看见董玉明的眼睛要杀人，张鸿君有些怕了，身子归位后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
“你看我像什么人？”董玉明冷笑得说，目光是戏谑的，因为他明白，此刻就算他掩饰，张鸿君也会猜出八九，那就不如让他知道，或许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汗珠从张鸿君脑门上沁出，开始是津津的，后来成了小水珠，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名字：军统。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抗战以来，被他们处死的汉奸不计其数，如果上了他们的黑名单，不死也得扒层皮。
“你是……”
“你猜对了。”董玉明打断了他的话，不想让他把话说透。“抗日是每个中国人的事。委员长早就说过，战端一开，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除非你承认你不是中国人，那样也好，我们就按照汉奸来处理。”
“不，不，我当然是中国人。”张鸿君筛糠般的说，眼睛变成了死鱼色，他虽然不想为国家做什么，但是也没有准备为鬼子去殉葬。在他的心目中，任何政府集团的利益都是可以抛弃的，因为自己的利益才是唯一的利益。“你们要我做什么？”
“放心，我们不会让你扛枪上战场，但是有一条你必须记住，不能帮鬼子做事。”董玉明没有想到在北平大名鼎鼎，堂堂的收藏家张鸿君是个菜货，这样怕死，从心里鄙视他。
“我怎么会为鬼子做事？不会的。”张鸿君立刻下了保证。此刻什么样的话可以保证他的生命他都会说，因为有关军统的传闻在北平上层很邪乎，大家都把他们看成妖邪，打赌都用他们来起誓。
董玉明已经看见了他的表现，心说这种货色一点骨头都没有，不用鬼子动刑就会乖乖听话，他的誓言不值一分钱。
“鬼子一定会找到你，为了你的安全，我有一个建议，请你离开北平一段时间，半年一年都行，你看怎么样？”
“行行，我一定照办。”张鸿君连连点头。他明白，别看董玉明在用温和的口气和他商量，如果他说不同意，董玉明立刻就会变脸，军统这些人都是变脸王，翻脸比翻扑克牌还快。
“好，我就知道张老师是个懂道理，有爱国心的人，将来赶走了鬼子，我们会给张老师记功。”
事情到了这会，谈判算是有了结果，当老刘把张鸿君送走，一直待在里屋的老曹就走了出来。董玉明的戏演得不错，取得了最好效果，如果自己出面，绝对没有这样的收获。因为老曹看得出来，像张鸿君这种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军统的罚酒威慑力巨大，他们不敢不吃，换成自己，张鸿君一定会推三阻四，找一堆困难，他又不可能像董玉明那样动蛮，名头又没有军统响亮，张鸿君也不一定怕他。
“玉明，干得不错。”
见老曹赞赏，董玉明脸上露出了笑容。通过这段时间紧密接触，他对老曹的智慧已经钦服，知道这个看起来面团般的教书先生，有着一般人没有的远见和缜密。
“我担心他现在答应了，回去会变卦。”
“如果没有人逼他，他不会，因为他怕死。”老曹说，刚才在幕后，张鸿君的表演他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从心里怕军统这些人。“我担心山本会很快找上他，那样一切就存在了变数。为了防备意外，你派出两个手下，督促他快快上路，免得夜长梦多。”
“你是说，山本知道我们会走这步棋？”董玉明有些怀疑的问，他觉得山本不一定会想到这一步，因为他要做得事情很多，至少应该先搞到琥珀双叶。
“不只是山本，你忘了，还有一个羽田。”
见老曹提到羽田，董玉明脸色骤变，这是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对手，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魔鬼托生的，不是因为他，岳峰怎么会遇难。
“好，我回去后就安排。”
“我们做得是釜底抽薪的事，就算山本暂时没有发觉，很快也会醒悟过来，会进行疯狂的反扑，回去告诉大家，在最近时期没有任务的最好不要外出。你们待得那个地方虽然隐蔽，但是时间长了，难免不会露出马脚。”老曹叮嘱董玉明说，他知道军统这些人，打仗没得说，但是自律能力不够，某些人耐不住寂寞，生活上又不注意小节，容易留下破绽。眼看决战就要开始了，他不希望军统的人再受到意外损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