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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所有的观察都失于主观

跟着肃修然走出餐厅,他缓步在前面走着,一路穿过走廊,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林眉拉着他的手跟上他的步伐,他侧头冲她微笑:“小眉,我们要不要去你家看一下?”

林眉一愣,想要带肃修然回自己家的念头,她只是在心中想一想,并没有说出来,也没觉得能实现。

肃修然看她发愣,又笑了笑:“难道你不想?我方才觉得……你或许会想念自己的父母。”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有时候还真是吓人,带着点感动,林眉用力回握他的手:“你妈妈那里,怎么交待?”

肃修然勾唇笑了笑:“没事,让修言去解决。”

他说着,已经拿出手机,给肃修言发了一条简讯,接着抬头看着她微笑:“好了,我们只要在睡觉前赶回来就好。”

林眉看他笃定的笑容和眼神,突然充满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豪气,还有感动,她有几个月没回家了,虽然平时和父母有电话沟通,但毕竟还是激动的,语气都带了些亢奋:“我给我妈妈打电话!”

林眉说着,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还没有把自己跟肃修然恋爱的事情告诉过父母。

也就是说,在她父母的意识里,她目前还是单身的状态,现在她突然要带一个男人回家,并且告诉父母,自己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林眉想了下,觉得自家父母还算文雅,应该不会因为承受不住刺激而打断他们的腿,于是就抬头有些小纠结地看着肃修然:“对了,这次去你可不可以先不要提我答应了你求婚的事?我怕我爸妈一次接受不了,我们可以……分次通知?”

她把跟自己恋爱的事情瞒着父母,这点肃修然怎么会没察觉出来,他还是带着笑容:“好,就原谅你这一次。”

林眉已经没工夫细究为什么是“原谅”她了,她忐忑地拨通了自己妈妈的电话,先告诉她自己因为出差路过S市,因为多了点空闲,所以准备回家看望他们。

听说女儿要回家,林眉的妈妈当然是开心的,当下就说要去告诉她爸爸,林眉瞅着她心情好的空当,又吞了下口水才说:“还有妈妈,我今天会把我新交的男朋友带回去给你们看……嗯,不是普通男性朋友,就是那种意思的男朋友。”

说完她都不敢等自己妈妈回应,就飞快地挂了电话,然后强自镇定地冲肃修然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表示自己还能控制住局面。

肃修然对她这番失态可丝毫不抱同情了,拉着她的手就走向了宅子的前门。那里已经有管家和肃修言安排好的车在等着。

林眉家距离肃家老宅并不远,上了高速路,只用了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

肃家的车太过招摇,肃修然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外,自己跟林眉步行走到里面去。

这个小区是林眉从小住到大的社区,里面整洁干净,花木掩映,居民大部分都是她父母单位里的职工,彼此都很熟悉。

即使是晚上走在小区里,他们也迎面遇到了几个出来遛狗或者遛弯的老邻居,都和善地冲她打了个招呼,然后用善意的目光打量长身玉立的肃修然,肃修然当然也都回以微笑。

林眉一路把他带到自己家楼下,临上楼前,她还特别转身借着楼下灯光观察了一下肃修然,给他整理了一下本来就很笔挺的衣领。

按说应该是肃修然更紧张的,她却突然不自信起来,看着肃修然想,会不会长得太帅了,妈妈觉得他像感情骗子?果然也还是消瘦了点,爸爸会不会认为他不够强壮可靠?

她在心里嘀咕,神色都写在脸上,肃修然不由暗暗摇头,轻声说:“小眉,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林眉听着连连点头,丝毫没有觉得这形容有什么不妥:“是啊,好忐忑啊!”

肃修然失笑,抬手抱了抱她:“好了,不管满意不满意,也只有这一个了,快带我去通过考验吧。”

林眉忍不住回身抱着他,轻吻了下他的面颊:“没事,我爸妈如果嫌弃你,我跟他们急!”

说完她借着刚鼓起来的勇气,一路拽着肃修然上楼,老社区是没有电梯的,好歹楼层也不高,他们家住三楼,抬腿就到。

房门打开的时候,林眉的父母都聚在门口,短短半个小时,他们都换了身正装,特别是林眉的爸爸林海平,一脸严肃地背着手,镜框后的双眼像探照灯一样,带着审视的目光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肃修然。

林眉想到中学时被自家爸爸用高数知识一通拷问吓走的男同学,连忙侧身想把肃修然往身后藏:“爸,您今天没去跟赵叔叔下棋啊!”

林眉的妈妈温淼目光和蔼多了,笑着跟肃修然打招呼:“小眉不懂事,回来也不提前说一下,我好做点好吃的给你们。”

林海平看肃修然一直好脾气地笑着,觉得这个青年气质温和谦虚,跟自家研究所里的小年轻很像,倒也算顺眼,目光稍显平和了一点,“哼”了声说:“她整天就是这种风风火火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温淼当然知道自家老公的个性,看他跟奓了毛护崽的老鹰一样,只差忽闪过去一翅膀做警告,不由有点想笑,忙招呼他们两个换鞋进屋坐下:“还不赶快进来,给爸妈介绍一下!”

林眉吐了吐舌头,带肃修然进门,还不放心地紧拉着他的衣袖,林海平看到自家女儿已然这么明显地把胳膊肘往外拐了,气得眼镜都要掉下来。

进门后林眉简短地给父母介绍了一下肃修然的姓名职业等等,说他是自己目前负责的作家,她下意识地将肃家的背景给隐去了,只说他家也在S市,父亲病逝,母亲健在,还有一个弟弟。

林海平一边听她说,一边不断地上下扫视着肃修然,仿佛目光里自带X光,势要把这个小子的缺点全都放大了扫出来。

就算被林海平这么审视,肃修然还是笑得格外平和,微微欠身说:“伯父伯母见笑了,是我坚持一定要来看望两位的,仓促之处,还请见谅。”

温淼早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了,林海平见他这么有礼貌,也没再发作,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早日来见父母是对的,虽然年轻人谈恋爱长辈不好管太多,但总不能藏着掖着。”

林眉的颜控实打实是遗传自妈妈,林海平当年也是研究所的一棵草,眉目清秀一表人才,就算如今也还是风华正茂的老帅哥。

他对肃修然的外貌没太大感触,就是觉得女儿的这个男朋友身材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心里有点微妙的不愉快。

温淼就越看越开心了,跟林眉设想的没差别,肃修然仅凭外表就迅速赢得了未来丈母娘的欢心,温淼甚至都没回避他们,当着肃修然的面就说:“小眉的眼光果然随我,相貌好,气质佳,可以打个98分了。”

林海平在旁边还没发作,温淼就笑着又补了一句:“当然永恒的100分还是要留给我们家海平。”

于是林眉和肃修然就看到奓了毛的林海平被一秒钟安抚,整个人瞬间平静了下来,连目光都没那么严厉了。

虽然林眉搞了个突然袭击,让林海平和温淼有些措手不及,但也因为突然,大家都少了一层客套,上来就展示了最真实的一面,也算有得有失。

肃修然笑着说了句“伯母过奖”,又不着痕迹地将林海平恭维了一番,气氛迅速地就融洽了起来。

那边温淼打量了下林眉,自己女儿还是自己看着心疼,忍不住说:“小眉是瘦了吧,好像皮肤也黑了点。”

林眉忙解释:“不是瘦了,就是最近跟着修然老在外面跑,看我都结实了呢!”

温淼仔细看了下女儿,觉得精神确实很好,而且和所有恋爱了的女孩子一样,目光中焕发了一层异样迷人的光彩,显得状态不错。

她放下心来,就又去看肃修然:“小肃也是,脸色有些不好。”她想起来什么,忙从沙发上起身,“对了,你们晚饭哪里吃的?回来得太仓促了,幸好我今天的银耳羹炖多了,给你们盛两碗吧。”她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肃修然,“虽然是剩下的,不过一直在锅里没弄脏过,小肃不介意吧。”

肃修然连忙站起身,笑着说:“伯母不需要这么客气,对我就像对小眉一样就可以。”

林眉则一下子想到在肃家吃的那顿腻歪人的晚餐,肃修然就没怎么动筷子,她噌地跳起来跑向厨房:“妈,你坐,我去盛!”

银耳羹是林家常年的保留甜品,温淼经常会在白天上班前用电饭煲炖上一锅,下班回家后正好软糯适口,十分滋润。

林眉自己也炖过几次,但却总觉得没有妈妈炖的香,现在有了机会,她献宝一样端给肃修然一碗,把勺子塞到他手里说:“快尝尝,我妈的厨艺比我厉害多了!”

肃修然笑着接过勺子,他晚上的确没有吃好,也许是行程太急,回家后又见了曲嫣,自下午起胃就一阵阵闷痛。

那碗肃修言特地吩咐做出来的面,他也只勉强吃了几口。他知道,一直关注着他的林眉定然是看在眼里的,所以现在她才会一脸关切,期待地看着他。

他在林家三个人的注视下,舀了一勺银耳羹咽下,放在电饭煲里精心保温的微甜汁液温度正好,顺着食道滑下去,熨帖一如此刻的氛围。

他抬头微微笑了:“真的很香,我很喜欢。”

吃完了银耳羹,温淼很开心地拉着肃修然翻看家庭相册,把林眉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找出来给他看。

像所有生活平静幸福的家庭一样,他们的相册很多,足足有三四大本,林眉见温淼赫然又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本小一点的相册,立刻就扑上去把那本抢过来抱在怀里,很紧张地说:“妈,说好了这本不给别人看的!”

温淼“哈哈”笑了起来:“小肃又不是别人,真是的。”

林眉严肃地说:“尤其是修然,更不能看!”

温淼笑着放过她,然后让肃修然看自己手上林眉中学时代跟同学的合影,肃修然看着照片上那些青少年,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张三人合照说:“这个男生是不是对小眉有好感?”

那是一张在景区的合照,画面中两女一男,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伸了手弯到林眉肩膀旁边,欲盖弥彰地比出了一个剪刀手的造型。只是他手臂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的想法,从画面上看,那弯着的手臂像是虚抱在林眉的肩上。

温淼偷偷笑了下:“这是隔壁楼老王家的儿子,我们一直说他对小眉有意思,结果直到他出国,都没跟小眉表白。”

林眉想起那个她一直把他当好哥们的发小,连忙转头跟肃修然解释:“我对他没有意思的!真的!”

肃修然很大度地笑了笑,眼眸中一片柔和:“没关系,我相信你。”

温淼在旁边看着不成器的女儿,心想我生的女儿果然随我,颇有我当年色令智昏的风范。

肃修然温和地又问温淼:“伯母,小眉学生时代应该很受欢迎吧?”

谈到这个温淼又开始偷笑了:“可不是,小眉成绩好,长得也随她爸爸,从中学起就很多同学追了,有些还打着一起学习的名义跟到家里来,可惜小眉就是不开窍,再加上她爸爸太凶……”

已经完全变成狗腿子并且颇见识过肃修然傲娇功力的林眉,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妈妈,心说妈您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吧,一个暧昧不清的青梅竹马还不够啊,还要再加上一堆完全莫名其妙的男同学,妈您知道我家大神吃起醋来的架势有多吓人吗?

傲娇功力一等一的肃修然,已经含笑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眸色深沉,唇边的笑容也意味深长:“这个我倒有所了解,当初我追求小眉的时候,也很是费了一番工夫。”

温淼继续给自己相当满意的未来女婿爆料,抖落林眉的老底:“没事,小眉颜控随我,看不上的死活都看不上,你没追她之前,她肯定就已经看上你了,不然不会答应的。”

林眉深深觉得,这个家实在待不下去了,不到两个小时母上大人的阵地就已经全线沦陷,以后卖女儿的事情她不会少做的!

好在林海平还是坚定地站在女儿一边,等他们看完相册,就很严肃地盯着肃修然说:“职业是作家,学的是文科专业吧,男人学文科专业,一定是数学不好吧?”

林眉看着努力给她撑场子的老爸,很想表扬一下的,但她还是很正直地觉察到:爸爸,您这话里有性别歧视,快改一改!

肃修然微微笑了下:“伯父您误会了,我大学的专业是金融,会从事创作只是兴趣使然。”

金融是对数学要求相当高的专业,林海平的职业就是金融研究所的研究员,听肃修然提到金融顿时来了兴趣,开口就提了几个专业问题。

肃修然“病逝”之前,几乎天天浸淫其中,就是近几年也没有放下,跟林海平讨论起来当然对答如流。

林眉就看着自己爸爸的目光从严肃变成了兴致勃勃,虽然远没有转变到欣赏的地步,但话里的刻意刁难已经不见了。

他们聊了一阵,林海平突然说了声“稍等下”,起身走进书房,出来时,手里抱了几本书。

放在最上面的一本,赫然是林眉最近编辑运作的《夕色》,当然还有苏修的其他书,一本不少,连最早版本的《配得上我的女人》都在列。

林海平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说:“我本来是关心小眉的工作才买了这几本书,闲暇时翻看了一下,发现你的数学学得是比较好,逻辑比较严谨。”

林眉看着那几本明显是几年前已经购入,而且已经翻看得略微显旧的书,顿时有点……爸爸您也是个高冷傲娇的人啊,以前虐小毛头那种气势哪里去了呢?我还指望您给我争气呢!

肃修然非常识相,不等林海平开口,立刻就自己找了签字笔,在每一本书上都恭恭敬敬地写上“忝蒙林海平先生敬阅”,再签上“苏修”的名字,双手推过去奉还,笑得很谦虚,还带了那么一丝丝羞涩:“写得还是不够成熟,望伯父指正。”

林眉发誓,这绝对是苏修大神生平第一次说这么虚心的话,哪怕各大文学奖的评委,也从来没机会看到他这个样子。

而且他明显是装的好么?她认识的肃修然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他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得意,但平时那轻描淡写的态度,都显示出他认为自己写得不能再好了!

见自己老爸明明已经乐开了花,还绷着脸端架子的样子,林眉顿时觉得……肃修然这么不惜自降身份来拍马屁,好像也有点值了?

在林眉家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接近夜里11点钟。

林眉之前打电话,说是趁工作空闲才能回家看看,并没有说留宿,但时间晚了,温淼的目光里就有了点期盼,开口说:“小眉,你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如果小肃不嫌弃,书房的小床我收拾了下,也是可以勉强住人的……”

这就是真心关爱孩子的父母了,哪怕你只是突然出差路过,不知道会停留多久,他们还是会准备好一切,并期望你能够多留在家里哪怕一刻。

林眉虽然隔三四个月总要回家一次,但毕竟是长居外地,被妈妈这么一说,顿时就开始恋家,试探地去看肃修然。

肃修然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开口对温淼说:“伯母,抱歉……我们晚上必须要回去处理些事情。”

温淼的神色有些失望,不过她本来也没抱多大期待,只是说:“下次有时间了和小眉一起回来多住几天,家里虽然不大,但什么都有,很方便的。”

肃修然笑着点头:“一定。”他说着站起身,“请伯父伯母稍等我一下,我下楼一趟。”

他示意林眉在家里等着,然后就独自下楼去了,几分钟后他上来时,手里多了几只礼品盒子。

双手将礼物递给林海平和温淼,他笑得有些歉然:“今天来得仓促,没有备下礼物,这些是我让弟弟临时准备的,如有不周到的地方,望伯父伯母包涵。”

林眉想起来他们说话的间隙,肃修然有两三次拿了手机打字发短信,她本以为是张衍或者其他人跟他联络,没想到他是在吩咐肃修言准备给自己父母的礼物。

送给林海平的,是一块机械腕表。给温淼的,是一套骨瓷餐具,外加丝绸围巾。其余的还有些补品之类的。

肃修然自己收入不菲,林海平和温淼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没必要藏富,所以礼物都挑了最好的,透着诚意。

林海平和温淼知道这种见面礼不需要推辞,收下来后温淼感慨地看着他们:“真没想到小眉都恋爱了,时间过得好快。”

林海平在旁边点头赞同,他那神情好像在说女儿还跟十来岁的时候一样,完全没必要跟那些臭小子过多接触,乖乖做他的女儿就好。

肃修然微笑着,轻声说:“小眉很好,是我此生所能获得的至宝。”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和语气一派自然,没有丝毫刻意表现或者讨好的意思。

林海平和温淼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神色都有些欣慰。

和林家父母告别出来,肃修然还是握着林眉的手。

因为是临海城市,S市的夜晚总有些湿凉,林眉拉着肃修然,觉得他的手,比刚从肃家老宅出来时温热了许多。

然而等他们到小区外上车时,他俯身的动作还是微微透出了些僵硬。

林眉一直注意着他,上车后连忙把手放在他胃部,担心地问:“你是不是一直胃疼?”

他刚刚在她家里时虽然脸色已经好了点,但还是透着点苍白,动作也会时不时有点不自然,只不过林海平和温淼都没发现罢了。

肃修然握住她的手,对她安抚地笑笑,摇头说:“下午的时候开始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会来林眉家,确实是他一时兴起,那种沉闷的晚宴,还有言不由衷的话语,在身体的不适下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所以他想,也许该找个温暖的地方,来驱散这过于冗长的夜晚的黑暗,他庆幸自己由着心情做了这个决定,也感谢林眉和林家父母的迁就,促成了这一次略显仓促突兀的会面。

他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中,对林眉无声地笑了笑:“谢谢你,小眉,幸福本就是治愈疾病的良药。”

相携回到肃家老宅的时候,肃道闲一家和曲嫣已经休息了。

肃修言在客厅里等着他们,他孤独地坐在沙发中,抽着一根替代烟,那样子多了几分和林眉印象中不同的寂寥。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靠近,他将烟摁在烟灰缸中熄掉,微抬起头:“怎么样,见面还顺利吗?”

林眉想到给自己父母的礼物他也有份准备,就开口道谢:“今天的礼物谢谢你了。”

肃修言轻“呵”了一声,听不出什么语气:“没什么,反正都是哥哥交待好的,派个助理去做就好了。”说着,就微转了头去问肃修然,“还撑得住吗?”

肃修然没有表现出身体不适,但他还是看出来了,甚至会问他一句算不上关心的关心之语。

微微笑了笑,肃修然点头说:“还可以。”

肃修言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说:“反正对你来说,只要不直接被送医院,都叫还可以。”他说完就不再停留,抬起手轻挥了挥,算作告别,转身走了。

林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有些感慨:“你这个弟弟也算关心你吧,为什么八年不见,一见面就捅了一刀呢?”

肃修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说:“也许是出于补偿心理吧……修言本性善良,把他逼到这种地步,我也有责任。”

林眉搂着他的腰,轻靠在他肩上,没有再说话。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微妙,虽然肃修言现在还口口声声说恨他,实际行动中却已经默默地开始关心他。

即便他说的话并不那么好听,姿态傲娇无比,但林眉能从他别扭的言辞中感觉到,他对于往事有诸多悔恨,对于肃修然也并不是一味怨恨。

林眉相信肃修言对于肃修然还是有许多兄弟之情的,她回忆起肃修言那晚刺了肃修然一刀后的表现,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哥哥死去,或者恨到要亲手杀了他,大半还是冲动和酒精双重作用下的结果。

而在那场激烈的发泄后,他对肃修然的愧疚之情就取代了长久以来的恨意,渐渐占了上风。

只是想到肃修然连这份迟来的关心和兄弟情都得到得这么艰难,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责怪肃修言。无论如何,亲手伤害自己的哥哥都是不对的。

肃修然抱着她的肩膀轻拍了拍,轻声又说了句:“也许我多年来一味躲避,也是他恨意无处发泄的原因。”

他到了这种地步,还是在不断找自己的原因,当年他逼不得已隐姓埋名远走,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忍让和牺牲。

林眉抬头,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轻吻了下,叹息着说:“性格太好的人,是会被欺负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被欺压?”

肃修然将她搂在怀中,笑了一声:“也许你欺负而不自觉?”

林眉笑着抱住他:“我怎么觉得是你在欺负我?”

肃家老宅颇有些历史,即使是给当时未成年的孩子们住的房间也大得吓人,床的尺寸足以睡得下两个人。

林眉和肃修然是相拥着入睡的,第二天早上把她吵醒的不是定好的闹铃,而是一阵电话的震动声。

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肃修然接起了电话,然后轻声轻脚地起床去了洗手间关上了房门。

他在里面说了几分钟,回来时脚步匆忙了许多,俯身轻吻了她额头,轻声说:“小眉,醒一醒,我们需要马上赶回去。”

他们本来预订了今天下午的航班,准备等吃完午饭再踏上回程,现在他突然这么说,林眉就意识到又有新情况出现,连忙张开眼问:“是不是案子又有了新情况?”

肃修然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早晨的阳光太过微弱,她觉得他的脸色比昨晚还要差许多,连唇色也变成了淡白的颜色。

他轻抿了唇点点头,说:“又出现新的受害者了。”

他说得简略,林眉却觉得他话中还有其他的意味,果然,他的黑瞳中浮出无法掩饰的哀伤和隐隐的愤怒,接着说:“受害者是分局的一个接线员,女性,我们都见过。”

这下林眉彻底清醒了,他们来之前预料到凶手还会继续制造受害者,却没想到他竟然大胆至此,不但在警方布置了大量警力追查的节骨眼儿上再度犯案,甚至还将魔掌伸向了警局内部的人员。

她知道肃修然喜欢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现在出了新状况,就算他留在B市也于事无补,但他一定还是会自责。

她撑起身体,捧住他的脸颊轻吻了一下:“我们马上回去,修然,你不要多想。”

肃修然回以轻吻,开口说:“你先洗漱收拾一下,我去找修言,让他给我们改签机票。”

林眉点点头,起身冲进洗手间收拾,她速度很快,当肃修然出去了一圈回来时,她不但把自己收拾好了,还将他们两人的行李整理得差不多了。

看她帮自己收拾衣物和用品,肃修然对她微微笑了笑:“辛苦你了,谢谢。”

现在还不到早晨七点,他们离开得匆忙,早餐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在路上解决,连等曲嫣和肃道闲一家起床道别的时间也没有了。

提着行李从楼上下来,客厅里只有明显是刚起床衣着还有些随便的肃修言,他抬头看着他们说:“我打过招呼了,你们马上去机场,航班的话会尽量安排你们能赶得上的最早的那一班。”

肃修然点头道过谢,两人穿过客厅准备离开。

刚走到玄关,客厅另一边突然响起了曲嫣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早离开?”她边说边走了过来。曲嫣穿着宽松的居家衣物,外面随便披了一件披肩,看起来是急匆匆起床的,头发略显凌乱,脸上更是没有妆容。

林眉没想到她这么注重仪表的人,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外人面前,不觉有点惊讶。

一时没有等到肃修然回答,曲嫣又看到了门外停着的车,不知为何突然多了些怒容,开口说:“难道我就这样惹你讨厌吗?不仅昨晚要偷偷出去,今天还这样逃命一样偷偷离开?”

肃修然轻抿了下唇,才开口说:“不是的,妈妈,有些紧急状况需要我去处理。”

他帮助B市警局办案的事,肃修言是知道的,但为了避免曲嫣多想,他们就瞒住了她,更何况正在查办的案情是需要保密的,所以他也就没有详细解释。

这句话在曲嫣听来,却很明显就是敷衍了,她几步走到肃修然身前,满脸怒容地喝道:“你那些写小说的闲散工作,有什么紧急情况!是连应付我都懒得编个理由了?”

昨天肃修然回家,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期待,过后和他的谈话以及态度,也都生疏冷淡得连场面上的亲切都没有维持。

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冲出来说这番话,肃修然实在是没有心情和时间再和她多做纠缠,就看了下肃修言,示意他过来安抚母亲,接着轻微后退了一步。

肃修言会意地插过来挡在曲嫣面前,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妈妈,哥哥真的有急事要回去办,如果你不舍得他走,等事情办完了,我再接他回来。”

曲嫣此刻怒火上冲,全然没了平时的克制优雅,竟然抬手推了肃修言一把:“接他回来做什么!反正他也不在意我们母子!”

林眉在旁听着,觉得她简直是逻辑混乱,既然不希望肃修然回来,为什么又在他要走的时候这么愤怒,甚至不惜身份跑来骂人。

如果有时间她肯定是要留下来安抚一下曲嫣的,但现在明显时间紧急,满心惦记着B市的案情,林眉只能拉着肃修然的手,趁曲嫣被肃修言阻拦的空当,快步走到了门外。

本以为按照曲嫣的性格,就算愤怒失态,也绝对不会冲出屋子,那么等他们走了,她冷静下来,自然有肃修言收拾烂摊子。

没想到的是,曲嫣竟然一把推开了肃修言,从屋里冲出来,在肃修然俯身上车时,抬手就拽住了他的胳膊,厉声说:“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明白!为什么要躲着我!”

肃修然一时之间竟被曲嫣闹得有点不知所措,说是挽留,她的目光中却没有任何留恋温存;说是责问,她又为什么一定要拦下这个她并不欢迎的儿子。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也没办法将自己母亲的手臂甩开,只能尽量温和地对她笑:“妈妈,我确实是有些急事……待处理过后,我马上就回来……”

曲嫣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再回来!我根本就不想再见你!”

肃修然唇边的笑容添上了无奈,还是轻声柔和地对她说:“妈妈,你先放开我好吗?”

曲嫣瞪着肃修然,放开拉着他手臂的手,却突然反手甩出一个有力的耳光,恨声说:“你果然像你爸爸一样,就算离开也不能让我清净!”

林眉简直惊呆了,一股怒火自心底蹿起,她扔下手中的包,准备冲上去把肃修然拉走。

肃修言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时候,肃修然却突然上前一步抱住曲嫣,并用自己的脊背将她护在身下。

然后其他人才看到空中滑过一团虚影,一个玻璃瓶子砸在他肩上,应声而碎,味道刺鼻的液体溅开洒了一地。

那些液体也溅了一些到林眉的身上,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闻出了那种味道——汽油。

接着,夹杂着一串S市方言的谩骂传了过来,林眉是本地人,能听出他骂的内容除了一些侮辱性的词汇之外,还有“血汗钱”“资本家”等等字眼。

宅子里的保安冲了过来,两三个人一起,合力拦住了一个明显是从墙上翻下来冲到庭院里的老年男子。

他看面容有五六十岁,穿着整洁体面,头发却花白稀疏得厉害。

他一边谩骂,一边挥舞着一个打火机。

汽油洒在身上还没有什么,一旦被点燃才是真的麻烦,好在这个老年男子被制止得及时,那边肃修然也苍白着脸放开曲嫣,自己后退了几步。

在场的人中,就属他身上沾到的汽油最多,曲嫣被他护着几乎没有沾到,林眉和肃修言也只是下半身溅到了一点。

林眉看到他后退,则想也不想地挡在他身前,那个老年男子手里拿的是电子打火机,不像机械打火机一样可以长时间保持点燃的状态,但她怕万一。

肃修言匆忙跑过去将他手里的打火机夺下来,那个老年男子还在声嘶力竭地控诉谩骂,他攻击和愤怒的对象,从他话中的语气和措辞,应该一直是针对着曲嫣的。

保安们强硬地将那个老年男子架着送出宅子,肃家老宅出了玄关,门前是假山和花园,转过一道弯再走一段路,才能看到铁质雕花的大门。

因为宅子大,保安请了好几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安保负责人的保安神色慌张,额头上了出了一层冷汗,小步跑过来,俯身向肃修言报告了几句。

肃修言听完后回身过来,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好:“门外有几个记者在蹲点。”

他说完,又有些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这个男人是原来郊区工厂里的工人,前两年工厂关闭他被辞退,这两年一直在闹,说他为肃家干了一辈子,分得的遣散费太低。也往宅子里丢过几次石头,我报警处理过,没想到这次居然翻墙进来还拿了汽油。”

肃家是以纺织和小商品制造业起家的,只是到了肃道林那一辈,重心已经转移到利润更加丰厚的房地产、重工制造以及电子制造、金融、酒店等等行业,这些年就更不用说了。

再加上S市附近人工成本过高,制造基地早就转到了劳动力更加廉价的地区,前两年肃修言就关掉了肃家在本市附近的最后一家工厂。

还在那里混日子的,都是些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工人,因为工厂是关闭不是转卖,他们分得的遣散费自然不多,但肃家毕竟资本雄厚,所以也并不苛刻,甚至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也都有保障。

年老又失业的人,除却经济原因外,还有复杂的心理问题、社会地位的落差等等,总有几个对此不满的,那个老年男人就是其中最激烈偏执的一个。

他对肃修言并不熟悉,当年曾经跟随肃道林频繁慰问视察工厂的曲嫣,是他更为熟悉的“老板娘”,再加上他的意识一直停留在上一代,所以不管是他扔出来的汽油瓶还是攻击谩骂的对象,都是曲嫣。

只是他今天突然采取了比以往更过激的手段,并且在他潜入肃家的时候,门外还正巧有蹲点的记者,事情显然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应该是有人策划鼓动的。

至于策划的人是谁,这就不好马上判断,也许是十分想制造新闻的媒体,也许是肃家的竞争者在背后搞鬼,也许还有其他可能,种种原因不一而足。

肃修然掌过多年权,对这些小动作又有什么不熟悉,只是今天这个时间实在赶得太巧,肃修言说完他就微皱了眉。

肃修言看着满地狼藉,还好瓶子在肃修然肩上碎开时炸出的玻璃碴没有划伤他和其他人,也算是幸运。即使如此,肃修然的衣物上也有大片被汽油浸透的痕迹,再加上门外还有蹲点围追堵截的记者,现在赶去机场是不大可能了,肃修言就开口说:“哥哥,你还是先换身衣服清洗一下再走吧。”

曲嫣从刚才起一直在失语,她一辈子养尊处优,突然毫无防备地被攻击,还被难听至极的污言秽语谩骂,早就用手扶着胸口微微发抖。听到肃修言的话,她总算回过神来,抬头狠狠地瞪了肃修然一眼,声音颤抖:“要不是为了追你……”

她说着又抬起手,看样子是想再打肃修然一个耳光,却在看到他苍白的脸上那明显的红色指印后,最终又把手放了下去,恨声说:“你果然是个祸害!”说完她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了屋子里。

肃修然等她的身影消失后,才转头对肃修言笑了下:“也好……我先回去换洗。”

林眉心有余悸,又心疼他到不行,忙扑到他怀里抱住他说:“我陪你一起。”

肃修然用没沾上汽油的手臂搂着她的肩膀,安抚地轻拍了拍。

肃修然和林眉把行李提回了房间,肃修然不仅背部的外套被汽油浸湿,连里面的衣物和脖子手上裸露的肌肤也沾上了不少。

林眉只需要换下裙子,擦洗下鞋子,他却不但要换下全身衣物,还要洗澡清理。

回到房间后,他就进了浴室。

林眉趁这个时间,给张衍打了电话,向他说明这里的情况,张衍听到曲嫣拉着肃修然不让他走,又打了他一耳光后,沉默了片刻才说:“那还是让修然先照顾家里吧,总归你们再赶着回来,现场也已经清理完了,我可以把资料从网上发给你们看,不会耽误太多。”

林眉听他的语气,好像对这个事情的看法跟自己不同,就说:“修然的妈妈真奇怪,既然不喜欢修然回家,又为什么出来闹一通?完全无法理喻。”

张衍年纪大了点,也见多识广,社会经验丰富,他听着轻叹了声:“我觉得修然的妈妈可能还是想挽留他的,只不过多年的生疏,再加上她本身性格的原因,让她不能合理冷静地表达。”

他这么一说,林眉才想起来,曲嫣当时不顾形象地跑出来,神色明显是急切的,如果她只是愤怒肃修然的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干脆冷处理,或者等肃修然离开后再跟其他人抱怨?

而她拉着肃修然时说的那些话虽然颠三倒四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但她的态度和行为,却是在阻止肃修然离开。甚至连最后她又骂了肃修然两句跑回房子里,也是在听到肃修言让肃修然先回宅子里清理,确定肃修然不会马上离开之后才走的。

林眉想着,不禁有些头疼,弟弟傲娇也就罢了,怎么连看起来高雅矜持的妈妈也傲娇了起来。

想通了以后,她顿时好笑又可气:“既然是不舍得修然走,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讲那些诛心的话?”

张衍在那边也笑了一声,接着说:“给你一句成熟男人的忠告:女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说的话,最好不要较真,也别往心里去,都当真得给你气死。”

林眉不以为然:“我就算情绪再激动,也不会舍得说出那种话伤害修然。”

隔着电波,张衍都给她不加掩饰的秀恩爱给刺激到了,立刻转移了话题:“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总之你让修然先安抚好伯母的情绪吧。修然离家八年了吧?父母再不是也是父母,年纪大的人容易钻牛角尖,多劝劝吧。”

张衍的话朴实又切中要害,林眉挂了电话,心中的郁结少了许多。

只是虽然明白曲嫣在别扭冷冽的态度下,隐藏着一些对儿子的思念和眷恋,她也还是觉得有够头疼。比一个傲娇更难搞的,一定是一家子傲娇,还好她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傲娇,不然也得时不时泼盆狗血。

挂断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林眉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有些疑惑,肃修然只是简单冲洗一下,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结束?

想到他从早晨起来就比平时还要苍白的脸色,她不由担心起来,走过去敲了敲浴室的门,问:“修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等了一阵,她没有听到肃修然的回答,立刻慌了神,推开浴室门就冲了进去。

里面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好一些,肃修然没有晕倒在地上,他只是脸色十分苍白地用手撑着洗手台,站在那里动都不动。

进来了这么久,他却连那身脏掉的衣物都没能脱下来,林眉听到的水声,是洗手池的水龙头发出来的,她立刻知道,肃修然肯定是吐过了。

他像是已经没有力气抬高声音说话了,费劲地对她勾起了苍白到微微泛青的薄唇,轻声说:“没事……让我再缓一下……”

他这虚弱无比的样子让林眉猛抽了一口气,走过去撑住明显已经是在强自支撑的他。

肃修然没有拒绝,有些脱力地靠在她肩上,勉力对她微笑:“抱歉了。”

林眉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触到他的肌肤,她就发现他应该发烧了,体温要比平时高不少。

他现在的状况,显然不可能独自完成清洗身体的行为,但他满身的汽油味却不能不清理,更何况汽油在皮肤上留得久了并不好。

林眉只能扶他先靠住墙壁,然后自己先脱了衣物,再把他的衣服脱掉,两个人一起进了浴缸冲洗。

他还有些力气配合她,这个过程并不特别费劲,只是原本应该旖旎美妙的晨间沐浴,变得有些狼狈。

林眉在替他擦洗的时候,指尖轻柔地滑过他的脸上红肿的指痕,叹息了一声说:“你果然还是不应该回来的。”

肃修然轻合了双目,隔了一阵才开口说:“我知道的。”

这个家里早就没有了他的位置,他并不是今天才明白,也许在八年前,他就已经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他还记得自己病发前倒下的最后时刻,就是在从公司赶回家的路上,支撑不住失去了知觉。

那天一早他就觉得疲惫无力,浑身不对劲,他知道自己可能发了烧,但他却没有在结束工作后去往医院或者让家庭医生来照顾自己。

因为那天是肃修言的生日,他身旁还放着匆忙挑选的礼物,想要赶回家,为弟弟送上生日祝福。

结果后来他还是没能坚持到回家就被送入了医院,再然后就是长久沉闷的治疗和住院时光,以及八年来隐姓埋名的生活。

直至离开S市避走外地,他再也没有回到过肃家老宅,那份心心念念要送出的生日礼物,也早就在混乱中不知被丢到了何方。

那趟没有抵达终点的回程之路,仿佛已经昭示了他早就已经和这里脱离了联系。

林眉看到他的目光开始迷蒙,生怕他昏倒在浴室里,连忙吻了吻他的唇角让他保持神智:“再坚持一下,我跟张衍说好了,他说让你暂时留在这里,案情会通过电话和网络沟通的。”

肃修然抿了抿唇点头,还有余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谢谢。”

好不容易帮他洗好,又裹上睡袍,临出浴室前,他又俯身在洗手池中干呕了几下,吐了些胃液出来。

知道他可能犯了胃病,却不知道是哪里的炎症导致了发烧,肃修然脸色苍白,肩膀轻颤着俯身在洗手池上的时候,林眉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

之前因为张衍的话而对曲嫣生起的那点同情和怜悯,又丝毫不剩了。

如果连这样冷酷,只顾着发泄自己情绪和委屈的母亲都能被轻易原谅,那么肃修然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和伤害,又算什么呢?

她扶他躺到床上,又拉了被子替他盖好,倒了温水扶他喝了两口,看他紧蹙的眉宇稍稍松开了一些,才走出房间。

肃修言一直留在客厅里,林眉走过去简短跟他说了下肃修然的情况。

他们两个权衡了一下,肃修言打了电话,让自家的保健医生尽快带着药品赶过来。

肃修然犯了胃病,在医生到来之前,早餐肯定是不能吃了,他发着烧,止疼药之类的药物,他们也不敢随便用,只能采取些物理疗法,用冰袋盖在额头上帮他降温。

林眉和肃修言两人随便吃了几口厨房准备的粥,无奈地想:这还真是个多灾多难的清晨,不管肃修然愿不愿意,他们都得在S市多逗留几天了。

她突然想到今天先有人入宅闹事,接着就发现记者蹲点,未免有些太巧了,肃修然数年不回家,却在回来的第二天就闹出了这种事。简直像是有人在蓄意操纵,制造事端把他堵在肃家,让他没有办法回B市。

林眉沉吟片刻,问肃修言:“你们上次查出来的那个杜霖,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查到他目前在什么地方?”

杜霖的姓名身份被查出来后,自然有张衍从警方系统里调取他的资料,具体进度林眉没有特别过问,但身为执行人,肃修言应该是被告知了的。

肃修言的神色不怎么好,显然也是想到了“巧合太多就是故意”这一点:“如果能找到人在哪里,就算没有证据,我也早过去打招呼了好吗?在不违法的情况下,也有很多办法让一个人不好受。”

他说着有些泄气:“警方系统里杜霖的现有住址根本就是错的,那只是他租下的房子……他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也在几年前移民到了国外,他离开神越后,又跳了几次槽,再之后就查不到了,现在完全失去了消息。”

电子化的档案管理在国内普及没有多少年,还有许多空子可以钻,哪怕在高度电子化的国家里,隐姓埋名用假身份生活也并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杜霖本人就是个电脑高手,一切能留下行动痕迹的事情,比如机票、火车票、信用卡等等,都被他巧妙避免了。

而这样一来,他们和警方百分百确定在背后搞鬼的人就是杜霖,毕竟身为一个普通人,完全不必要采用如此谨慎小心的生存方式。

肃修言脸色阴沉地摸出随身的类香烟,想要点燃一根。

林眉抬手将他那个精致的金属烟盒压下来,开口说:“就算是戒烟替代品,你也别太依赖了,比起尼古丁依赖,改掉习惯最重要。”

她说得不无道理,肃修言悻悻地把烟盒收起来,抬起手用指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简直是要命。”

林眉难得会同情他,只是想到还在床上躺着的肃修然,不免劝两句:“你也注意下身体吧,你们家两个都躺下了,麻烦就大了。”

肃修言根本不领情,双手抱胸看着她笑了下:“放心,肃家的传统一向是一家子只能有一个躺着……哥哥立下的规矩,我怎么敢破?”

林眉看他到这时候还不忘讽刺当年肃修然逞强将自己累到医院里生死一线的事情,只能无奈地想,她竟然会关心随时随地都可以“熊”起来的肃修言,也真是活该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过了没多久,医生就匆忙赶了过来,在替肃修然检查了身体,确定他还可以留在家里治疗后,就给他打了退烧针和消炎药,并且留下一个护士值班。

肃修然一上午都烧得有些迷迷糊糊,到中午的时候总算勉强能起身,就让林眉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跟张衍通信。

他还病着,又犯恶心吃不下东西,全身都没什么力气,脸色也差得厉害,视频接通后就把张衍吓了一跳,开口就说:“你怎么又倒下了,要不然你还是别管这边的事了,好好休息。”

肃修然颇为厌烦自己现在的无力状态,略挥了下手抿了唇说:“精力有限,别说废话。”

他就算病成这样,气势也还是丝毫不损。受害者是分局的同事,这比一般的情况要严重很多,如今整个分局都笼罩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下,张衍也没什么心思多说,当下就交待了详细案情,并且把犯罪现场的报告和验尸报告都发送给了他。肃修然打开传过来的文件,飞速浏览着。

死者是分局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年轻女接线员,她是警校毕业生,虽然不是经验老到的刑警,但各种犯罪手法、罪犯心理等等也都多少知道。

在全市都在紧急抓捕嫌疑犯的情况下,她当然不会傻到再去私会之前未曾谋面的网友。

所以她的受害地点并不是公共场合,而是自己的公寓里,只是她公寓的门锁全都完好,客厅还摆着一个残余着茶水的茶壶。

而能够确定她是被同一个嫌疑犯杀害的原因,是她的死亡方式和公园里那个男性受害者如出一辙——她在自己公寓的浴室里,被绑在晾衣竿上的匕首穿透了咽喉,血流了满地。

肃修然一边看一边说:“嫌疑犯和受害者应该是熟识。”

视频里的张衍点了下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小孙不是警惕性特别低的人,如果不是她熟识的人,她不会让嫌疑犯进门的。”

小孙就是这次受害的那个年轻接线员,说到这里,张衍脸上不免带上了更多的情绪,他再冷静缜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事和下属遇害,尸体还挑衅一样被摆成那样,也难掩悲愤。

肃修然沉吟着说:“这个人在公园案发前已经和她熟识。”

这句话看似没什么用,其实往深处想,暗含的意思却更为可怕,如果是在公园案发前,这个嫌疑犯已经和警员小孙熟识,那么极有可能之前他是故意接近小孙的。

阴谋论一点来看,他接近小孙的目的就是为了策划犯罪,认识一个警界的从业人员,通过她了解一些刑侦学的知识,当然对他规避刑侦调查有益。

至于杀害小孙,则可以理解为最近警方过于高压的调查,让他不再有犯罪的机会,也激起了他的反弹,于是他索性杀害了自己熟识的警员,作为对警方的报复和嘲弄。

肃修然又说:“嫌疑犯不是第一次去受害人家里做客。”

这个张衍就没有考虑到了,连忙问:“从什么地方能确定?”

肃修然翻看着照片:“我记得受害人……也就是孙冉,曾经在办公室里说过,她是福建人,从不喝绿茶,家里也不备。但现场的茶水,看颜色却是绿茶,也就是说这些茶叶要不然是嫌疑犯亲自带去的,要不然是她特地为嫌疑犯准备的。

“如果是嫌疑犯带去的,那么装茶叶和茶叶罐的礼盒出于礼貌应该还会留在桌子上,并不会当即收起来。所以我认为,嫌疑犯不是第一次去她的公寓。”他说着,又顿了下才继续说,“还有门口的鞋架子,看摆放的话,应该是少了一双拖鞋……”

那个嫌疑犯非常谨慎,行凶后几乎收拾掉了自己用过的所有物品,包括桌子上的茶杯,在警方到达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孙冉用过的那一只,指纹就更不用说了,处理得干干净净。

证据组的同事连沙发垫上的毛发等等都没有放过,却没能找出一根可疑的。

听了肃修然的推论,张衍才注意到,孙冉的房间物品摆放非常精致有规律,可以看得出她平日里就是个自律甚严的人。

正因为如此,给嫌疑犯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迹提供了便利,也让一些细微的不和谐暴露了出来。

比如门口的木质鞋架,那是个简易的敞开式鞋架,很受公寓住户和小户型业主的青睐,孙冉将鞋子分层摆放,一层是运动类,一层是皮鞋类,还有一层则摆了拖鞋。

因为她是独居,拖鞋不需要很多双,那一层的另一半地方,她整齐地放了鞋油雨伞等等杂物。

而看空出来的位置,除去她被害时穿着的拖鞋,应该还有一双。如果只多了一双拖鞋,还可以理解为孙冉是备下做不时之需,并不是专门给谁准备的。可她是一个极度注重室内环境的人,在鞋架旁的杂物篮里还有几双一次性拖鞋,这才是备下给一般客人的。

肃修然淡淡地说:“有人会给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客人专门备下拖鞋和专用的茶叶吗?即使那是她的男友……”

张衍恍然大悟:“你认为嫌疑犯有可能是小孙的男友?她在办公室里没提过啊。”

肃修然淡白的唇角边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这倒不一定,有些男人能做到让许多人同时以为他是自己的男友或者准男友。”

他这么说,也就表示他认为此次的嫌犯是男性,话题绕回来,这就能说通第一个被害人为什么会选择那么隐秘的网上交友方式了——他的性向并不为大众所广泛接受。

张衍考虑着,就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我的秘密武器。”

肃修然笑了笑:“多谢夸奖,如果能够去现场……我或许还能发现点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此刻深陷麻烦的处境而烦恼。

张衍不便多说,只是尽量开导他:“没关系,既然是秘密武器,我还想多用几次的,所以武器养护也很重要,你安心养病,有什么进展我随时让小于给你通报。”

肃修然笑得有些无奈:“只能如此了。”

切断了和张衍的视频通话,肃修然合上电脑靠着身后的软垫闭上眼睛,林眉还以为他是累了要休息,就想替他把电脑收起来,没想到他按住她的手说:“没事,我马上还要用。”

意识到他只是闭目养神,大半还在思考案情,林眉叹了口气说:“脑细胞活跃也需要热量的,你已经透支很多了。”

肃修然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还抬手勾住了她的掌心:“小眉,对不起,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林眉轻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啊。”

他看着她微微笑着,抿了抿淡白的薄唇,开口说:“你帮我去看下妈妈吧,她今天情绪太激动,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眉简直觉得自己有些恨铁不成钢,被怎么样了的那个明显是他吧?

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呢,就去担心曲嫣了,明明他亲爱的妈妈在恃爱行凶了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后来家里来了医生这么大动静,她不可能不知道吧?结果连过来看一下,甚至问一句都没有。

肃修然看出她目光中的不赞同,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角:“无论如何……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并不是所有生下了孩子的女性都有资格被称为母亲……”林眉凉凉地说了一句,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重了,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应该这么说你妈妈,她比起很多更失职的母亲来说好得多了。”

看她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肃修然微微笑了起来:“你放心,我还有理智,有些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爱,我不会去强求……只不过既然见了面,该做到的事情,我也得做到。”

他对于曲嫣的忍让和爱护,又怎么像他自己说得那么轻松?

在刚被她打了一巴掌,骂了那么多诛心的话之后,看到她要被汽油瓶砸中,他还是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万一那瓶不是汽油而是硫酸或者其他腐蚀性的液体,现在不管他想不想,也一定是在医院里了。

林眉想如果没有对曲嫣的母子之情,他的反应不会那么迅速及时。

还有那些话,林眉相信依照肃修然的个性,如果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冲出来对他指手画脚、出言不逊,他大半连眼神都不会分过去半点,权当对方在制造噪音,更不用说去在意了。

她想着,又叹了口气,俯身吻了吻他淡色的唇角:“好吧,我去找你弟弟问一下,你如果不舒服,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带着手机的,打电话叫我就好,护士也在隔壁。”

肃修然笑着拉住她的手,轻握了握说:“麻烦你了,小眉。”

林眉在心里叹息了声,知道要是继续留在肃家老宅,肃修然还得对曲嫣如此忍气吞声,有那么一瞬间,她真希望肃修然不要再见曲嫣了,免得继续这样身心受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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