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檀木的香气在整个大雄宝殿里弥漫着,青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白祁进了殿。大悲寺的主持很早就接到他们要来的消息,此刻亲自上前恭迎他们两人。
青晨和白祁双手合十,对着主持轻轻一躬身,主持双手合十,轻捻着一串佛珠对两人说道,“知道两位贵客今天要来寺里,老衲今日便带着寺里的沙弥诵经念佛,为二位故去的亲人祈福。”
主持话一说完,青晨顺着主持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大雄宝殿佛龛供佛的神灵前点着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幽幽,似是寄托了生者对故去之人无限的思念。
青晨又是恭敬的向主持双手合十,然后便轻移莲步,走到那盏长明灯下,焚香下跪为她故去的娘亲祈福。
白祁看着虔诚的跪在长明灯前,压下喉咙里的咳意,一双冰冷的眸瞳里闪烁着萧索孤寂。
他黑睫轻轻抖动,仰头看向供佛在佛龛里的佛像。
天地神明,日月昭昭,若是真的有来生,他希望……来世能和她续上一段缘分。
青晨为苏绾焚香后,又在殿中跟着主持颂了几个时辰的经,直到天黑之际,她才和大悲寺的主持做完所有的祈福仪式。
夜色漆黑,大悲寺的沙弥已经点起了烛灯。整个大悲寺在烛灯的烘照下,亮如白昼。青晨推着轮椅带白祁去了大悲寺后院,那里据说有一颗千年的榕树。
等青晨他们来到榕树前,便看到榕树的枝桠上挂满了红色的绸带。红色绸带上写着各式各样的心愿,是来大悲寺祈福的香客抛上去的。
风儿一吹,满树的红色绸带就随风轻舞起来,其形看着颇为壮观。
青晨将写好她愿望的红色绸带往枝桠上一抛,下一刻枝桠上就挂住了她抛出去的那条红色绸带。
她回头看白祁,“师父,你要不要也写个愿望,我帮你抛出去?”她问。
白祁仰着头,渴慕的目光看着被风吹了一树的红色绸带,最后却是半阖着眼皮轻声道,“不用了……”
青晨现在是一切都尽量顺着他,他说不用了,她便也没有再勉强他。两人也没有再逗留,很快的就回到厢房里。
青晨给白祁针灸后又亲眼看着他把药汤喝下,这之后她才起身从白祁的屋里离开。
这一夜,一个负责看守寺中烛火的小沙弥在路过寺院后面的那棵千年榕树时,却见到树下有一身穿月牙色长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正试图将他手里攥着的红色绸带抛到榕树的枝桠上。
但几次三番,他却都没有成功的将他手里的红色绸带抛出。小沙弥认出他就是被主持奉为贵客的需要整个寺庙院的和尚恭迎的那位香客。
小沙弥提着手上的灯笼,恭敬的走到那人面前,小心翼翼道,“这位贵客,要不让小僧为您把您手上的红色绸带抛到枝头上吧?”
白祁借着烛光看清了小沙弥的脸,他冰冷的眸瞳里闪烁过疏离,凉薄的嘴唇轻抿,摇着头道,“不用了。”
说着他再一次的伸手将刚从地上捡起的那条红色绸带抛向枝头。这一回,红色绸带一端带着的小钩子勾到了枝头。他的祈福绸带终于挂到了枝头上。
白祁唇角有极淡的笑容轻扬,双手轻摇着轮椅往他自己住的院子方向而去。小沙弥目送他离开后,提着手中的灯笼就要去别处巡逻,却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树上的枝头落下。他定睛一看,竟是枝头上挂着的红色绸带落下了一条。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绸带,再抬头望了望被风吹得满树飘拂的红色绸带,眉头轻轻一皱。
他发现,被他捡起的那条红色绸带正是刚才那个贵客抛到树上的那一条。
借着灯笼的光芒,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红色绸带,红色绸带上写着“聘她为妻”四个字。
贵客虽然不在,小沙弥也不敢怠慢。伸手又是将手里的红色绸带一抛,却连抛了好几下,死活都没有把红色的绸带抛上树。几次三番后,小沙弥有些丧气,恰好这时庙里的更声响了,小沙弥不敢怠慢,只得拿走那红色的绸一起去大雄宝殿的正殿巡查。
白祁的身体不适宜在庙里多呆,青晨第二天就让人把她还有白祁送回宫中。这些时日,青晨虽然日日都在想办法治好白祁的病,可白祁身上这病是日积月累造成的虚耗,他的脉象一日日的衰绝下去。
某夜,青晨把自己困在炼药房里,研读医书,希翼着可以找到救治白祁的方法。但半夜里,寂静的炼药房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一个小太监满头是汗,慌忙的跑了进来,对着青晨就是惊恐的说道,“公主殿下,不好了,太上皇那边……吐血……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青晨一听,一颗心骤然一绷紧,提着裙摆就冲冲的跑出炼药房。
夜风像凌厉的刀子似的刮着青晨的脸颊,青晨一路上,一颗心浮浮沉沉。等跑到白祁的寝殿时,她就看到殿门口跪了黑压压的一群晋国的官员。
青晨鼻子一酸,心像是被什么猛撞了一下,猛吸了口气后便抬步径直的跑进白祁的寝殿里。
寝殿里萧钧霆此刻已经跪在白祁寝榻前,哭得泣不成声。
有几个宫人看到青晨跑了进来,便苦着一张脸要上来将白祁的情况向她禀报。她却是被萧钧霆的哭声给震得心一颤,白着一张脸直接拨开人群冲向了寝榻前的白祁。
白祁一张脸惨白如白纸,病怏怏的靠在床榻上。一看到青晨,他那双空洞无光的眼神这才好似被注入了一点的神采。
“师父……都怪我,我跟你学了医术,可却什么忙都帮不上。”青晨自责的说着,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一红。
白祁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轻抖了抖,很努力的终于对青晨挤出了一抹的笑容,“没关系……我这病我自己都治不好,哪能怪你……”
白祁清冷的眸子里有淡淡的宠溺弥漫开。他伸出他的手,青晨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手,白祁眯着眼笑了笑,那笑容清透纯净,像是满树的白玉兰一夜之间骤然绽放。
“呦呦,其实这样挺好的。我在这世上也只剩下你们两人了……现在我离开时,我的侄儿和你能都在我身边……我已经满足了。”
他从来都是孤独的旅者,背负着沉重的包裹在人世间艰难的匍匐而行。
临到死,一个萧钧霆,一个青晨。
一个代表着他一直没有得到的亲情,一个是他永远都不能攀附的爱情。
萧钧霆是他的侄儿,他们才相处一年,他努力的要把他所能给予的亲情都给他的这位侄儿,可惜他走得太早了,算起来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拥有这份亲情。
而青晨那边……就更不用说了。
他一个临死之人,没有拥有亲情,也不到爱情。他自己心里这样想着,都为自己难过。可又能怎么办呢?命运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他努力了半生,也还是没有得到。
“皇叔,我不要你离开我……”在生死离别前,萧钧霆这个时候早就没有了往常那般镇定从容了。他哭得不能自抑,一直扯着白祁的袖子,一双眼眸里挂满了对白祁的眷念。
白祁又是温柔的朝他笑了笑,“以后好好当你的晋国皇帝,皇叔相信你,你一定比皇叔更能当好这个晋国的皇帝。”
“我不要当皇帝,我只要皇叔你……”萧钧霆摇着头,任性的扯着嗓子向白祁嚷着。
白祁无奈,眼睫抖了抖,将眼瞳里的不舍之情抖去。又抬头看向青晨,轻声的嘱咐着,“呦呦,钧儿他年纪还轻,以后还要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帮帮他……”
他这分明是临终托孤。青晨一直氤氲在眼眶里的泪水被白祁这话一说,刹那间就汹涌的滚落而出,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她“呜咽”一声也是哭了出来。
“师父,你放心吧。只要我能帮上的,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顾他的。”
得了青晨的这么一句话,白祁像是了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而随着她的舒气,他眼瞳里本来就不多的那点神采,一下子就彻底的灰暗了下去。
青晨心一紧,“师父,你还有没有什么没有了却的事情需要我帮你去办的?”
白祁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青晨,这个从她还是豆蔻年华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现在眉宇间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那般青涩。年华让她蜕变,现在的她像只涅槃重生的凤凰,她有着她翱翔击博的天空,有着她锦绣的前程。
可惜,从今天起,他就不能再参与她的人生了。
被青晨握着的那只手一用力,他反手握住青晨的手。对她最后的温柔,就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依旧将他对她的那份情愫压抑下去。
“呦呦,你自己……”话才说了一半,喉咙间便有一阵痒意袭来,他猛咳了一阵,却是依旧没有压住那阵咳意,最后越咳越厉害起来,青晨见状,赶紧就要给他顺气。可她对青晨摇了摇头后,边咳着边继续说道,“你自己……好好照顾你自己……以后我不能再看着你了……我……我我……”
他的呼吸猛然变粗,胸口不停的起伏着。青晨心里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也是在下一息的时间里,青晨感觉到握着她手的那只手蓦然一松。
她太阳穴“突突”一跳,再抬眸看向白祁时,就看到白祁眼睛一阖,整个人轰然倒在进寝榻里。
再无了声息!
“皇叔!”萧钧霆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在整个大殿里回荡开来。青晨看着白祁,一身剧烈的眩晕感向她袭来,她整个身子木然的往地上一跌,整个人就跌坐在大殿里,目光怔愣呆滞。
殿外,钟声响起,悲切的钟声一声声的提醒着整个皇宫里的人,还是英年的萧祁带着他对命运的不甘走到了终点。
天上,一颗流星拖着耀眼的尾巴从夜幕中悄然划过……
生命中有太多的无奈,可对白祁来说,他的生命像是走到尽头,却也有可能是生命的重新开始。
夜幕中。
从秦国追到晋国的齐枭刚和他卫风他们驾着马在夜色中驰骋。可宫中传来的沉闷钟鼓声却是让两人齐齐的勒住了马缰。
黑漆的夜色里,齐枭一张脸绷紧,目光遥看向晋宫,脸上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