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城,并不大,这也是铜马军何以急欲找寻一块更大的发展之地的原因。其东有河间,南有信都,这都是朝廷的兵马,对他们存在着极大的威胁,而西面则是属于王校军的地盘临平城。
枭城虽被铜马军经营得城池坚固,却并不适合坚守。若是对方大军相犯,易于被围,是以铜马首领范沧海总想夺下像信都或河间这样的大城作为根本,也只有这样,才能稳定地发展。是以,范沧海见信都军方出了内乱,便立刻倾城而出,欲趁机占些便宜。
当然,枭城之中依然留下三千余守军,另有两千军士分布于各寨之中。
枭城的防护单凭主城难以成事,只好在城外广布寨口,以备战时而用。
猴七手是个极为滑溜之人,来去于枭城之中,也便记下了各处地形和哨口,而在信都军中,有数名偏将对这里的地形了若指掌,更知道义军的寨口所处的位置。
天一黑,林渺便领兵自僻静的小道避开众寨口直接绕至城下。
郑志领兵越过衡水,首战告捷,破衡水集,大军过滏阳河而与任光亲率之大军对峙。
冀州军将并不多,相对而言尚少于义军的三万之众。在调给林渺三千人马之后,冀州仅有步兵、骑士七千余人,但任家却得冀州豪强的支持,合刘植、耿纯的宗族子弟,兵力也达两万余,占地利之势,郑志一时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任光有坚城相守,而郑志则四下攻掠诸镇,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吞噬了冀州周围的地方。这群身经百战的铜马军极勇悍,不过任光似乎有意不与郑志正面交锋,而是退兵于冀州城内。事实上他似乎也料到了这一切,先一步撤走了冀州四郊的百姓。
他相信林渺,虽然林渺从没有带兵的经验,但林渺却有着极灵活而聪明的头脑,也曾经历战争血腥的洗礼。
果然,在林渺出兵的第三天,任光便收到了探报,郑志大军开始后撤,而林渺则已飞鸽传书而至,枭城大破,擒范沧海!
任光再不犹豫,兵分两路,一路自己亲率,一路由郡丞李方带领自两翼追杀郑志的退兵。
郑志本欲对冀州来个总攻,但是听说老巢被端,顿时军心大乱,他也乱了心神,急忙率兵向枭城赶回,他期望有一丝侥幸出现。
李方的追兵遇上郑志断后之军,双方杀得天昏地暗,而任光则以快骑趁李方缠住对方断后之兵时继续狂追郑志。
郑志在渡滏阳河之时,又折兵数千,更有许多战士来不及渡河便降了信都军。
此刻铜马军早无斗志,只知向枭城方向急逃,有若丧家之犬。
逃到辛集之时,郑志身边已只剩下万余人,余者皆被追散,或是降杀,这使他后悔莫及,也是他始料不及的。本来兴致高昂地领兵来攻信都,但却后院起火,一切来得这般突然,使他措手不及。到现在,枭城已在望了,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枭城被破,而这破城之军究竟是从何而来?他根本就不清楚,真是有些悲哀。
终于,郑志来到枭城之下,各处寨口几乎已被毁得差不多了,只有枭城东西两面成犄角的寨头尚在,但却全都插满了信都军的大旗。
城头之上亮光闪烁,人头攒动,一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是刀枪剑戟在城下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离城头太远,尚看不清城头上敌军的面目,但两边寨头之上的官兵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郑志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心忖:“信都军怎会有如此多的人马?在冀州城的信都军有两万之众,可在这里,只怕也有上万余众!”这怎不让他吃惊?
若是这枭城有上万的信都军,他身边也只有万余众,对方凭坚城而守,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夺回这枭城,也难怪枭城这么快便丢了,实因留守之军太少。在眼下后有追兵的情况下,面对如此枭城,郑志根本就没有任何夺城的信心。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与他们拼了!”郑志身边的亲随焦灼地问道。
“郑志,投降吧,范沧海已死,只要你们愿意降服于我们,我们可以不计较你们昔日的任何过错,否则,今日便是你们的末日!”寨头之上悠然现出一人,声如焦雷般高喊道。
“放屁!我们岂会向你们这群下三滥的人投降?你们快快献出城池,否则,我们将杀你个片甲不留!”郑志身边立刻有人开口大骂道。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让你知道本将军的厉害!”寨头之人不屑地朗笑着,抓起身边两名战士抬来的一铜胎大弓。
郑志骇然,他发现那寨头之人竟以长枪作箭,搭于大弓之上。
“呼……”郑志身边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风雷爆响,旋立刻传来两声惨叫,那杆搭于大弓之上的长枪以无坚不摧之势,将两名义军战士穿在一起,然后钉于地上。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怎样的神力?那寨头在五百步之外,而普通强弓仅及两百步,可是这些人居然以长枪当箭射出五百步还能穿杀两人,这种力道怎不让人心惊?
“还有一箭!”寨头之上的人朗声大笑道,说话间,弓弦如惊雷响起。
“喳……”众人闻到弦响之际,郑志不远处的帅旗竟应声而折,顿时军中一阵大乱。
“杀呀……”寨门大开,两彪人马迅速自寨中杀出。
前方义军已经被这两“箭”射寒了胆,此刻见有人杀出,立时吓得倒退,后方义军见帅旗折断不知怎么回事,见前方之军倒退,也跟着一哄而退。
郑志回过神来,哪有心思恋战?虽然自两个寨头之内冲出来的不过近千人,但是气势却高昂至极,还有枭城之上的敌军也在虎视眈眈,似乎随时准备出城攻击一般,他哪敢再战?而且任光的追兵也快要来了,他怎不急?
“撤!”郑志不等官兵赶来,便一马当先呼道。
“郑志,纳命来!”呼喝者正是刚才在寨头连射两“箭”之人。
郑志只见此人一身青盔,光头脑袋,一柄黑沉沉的巨大铁桨,老远便感觉到那奔涌的杀气。此人正是铁头!
郑志身边的人也感觉到了来自铁头的威胁,迅速护住郑志疾退。
铁头安坐于马背之上,有如一座铁塔,一柄巨大的铁桨犹如搅海蛟龙,一马当先,见人就杀,当者披靡,触及桨风者也都被掀出,触上铁桨的,那更不用说。他到哪里,哪里的义军便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纷纷避逃而开,那近千官兵犹如一柄巨刀一般,在义军之中斩开一条血路,直奔郑志狂杀而至!
铜马军阵脚大乱,迅速溃散,郑志也在无奈之下被亲卫夹护着迅速飞退。
铁头追敌十里,以千余骑大破铜马军于枭城之外,斩敌数千,更带着数倍降兵返回城中。
城内迅速有人打开城门,迎接得胜而回的铁头。
铁头不无得意地昂首望了望城头那些颤巍巍的持刀持枪的百姓,不由得哈哈大笑。
“主公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呀!”猴七手不由得欢声赞道。
“好了,我们可以按主公吩咐的去做了,给众百姓分粮!”铁头也赞赏地道。
“不忙,待主人回来再给他们分粮和衣物也不迟,虽然他们吓退了郑志的兵马,但也难保不会发生其他的变故。”猴七手忙拦住铁头肃然道。
铁头望了望猴七手,又望了望那些在城头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乱动的枭城百姓和难民,心中倒有些同情。不过他也知道,战争本身就是残酷的,于是打马与猴七手同上城楼。
“乡亲们,你们辛苦了,但你们还要坚持一会儿,我们承诺你们的,一定会做到。从今天起,枭城便不再是铜马军的,不过,你们可以放心,我们主公向来以仁爱为本,绝对会善待城中百姓,可是你们要记住我们的约定,如果你们谁在城头上疏懒或是捣乱,我们定斩不饶!”铁头高声道。
城头的信都军对这位刚才杀得铜马军屁滚尿流的将军都是极为敬服,刚才铁头的神威早已深烙在众人的心上,便是城头那些持刀持枪的百姓也对其极为敬服。而铁头这一番软中带硬的话更让城头的百姓心里踏实多了,哪敢有半点疏懒?何况只要他们站完岗之后,便可以拿到许多口粮和衣服,说明信都军并没有亏待和欺瞒他们,这也是明买明卖的一种交易,反正开始林渺说过,不需要他们参与战斗,只是像稻草人一般在城头拿刀持枪装装样子。至于会起到什么效果,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可是见郑志大军被这一千多信都军以少胜多,打得大败,他们对铜马军也没有了什么信心,反倒更倾向这群强悍的信都军。
林渺夜间偷袭,一举夺下了枭城,随即再破城外的寨堡,虽在枭城之中大放了几把火,但却在战后迅速扑灭,对受损的百姓进行赔偿,更张贴安民的榜文,及开仓分粮,这一系列举措倒是极得民心。而后又招募百姓站岗,更承诺分每人一斗米和一件冬衣。于是在饥寒交迫中的百姓人人竞相报名来城头站岗,以换取冬衣和粮食。而且在站岗前还可以像战士一样饱餐一顿,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种诱惑。
而这些竞相站岗的百姓倒把郑志给吓着了,他以为这些人全是信都军,这才连半点斗志也没有,如果他走近一些看,定可发现城头之上许多人是熟识之人,但林渺故意在城外留下两寨,也便是为了阻止铜马军走近枭城而识破其诈敌之计。也正因如此,铁头才会趁势破敌以少胜多,因为一开始便在心理上让郑志大败了一场。
事实上,铜马军这一路来就已经斗志不振,被任光追得满地找牙,回到枭城已经锐气尽丧,铁头再来个先声夺人,是以虽只千人,但在铜马军无心还手的情况下,也杀得其大败而逃。
郑志则是窝囊透顶,唯有领残兵败将奔向临平,找王校的军马相助乃是他的最后出路。
刚摆脱铁头骑兵的追袭,郑志再点兵却发现又折损了一半人马,剩下的五六千人马跟在他的后面有如丧家之犬,没有半点斗志,人人颓然不振,无精打采。
郑志心中几乎有些绝望,本来是踌躇满志地去打信都,可是仅在几日之间,他便落得眼前这模样,好好的铜马军,便只剩下他这五六千人,而且这些人再也经不起一点冲击。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再受到敌人的冲击,这五六千人必会哄然而散,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经受得了任何惊吓。
到目前为止,他仍不知道信都军来攻打枭城的主帅是谁,但他却知道,自己太小看任光了,小看了任光手下的人物。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尚有五六千人,只要仍有这些人跟着,他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失了枭城并没太大的问题,铜马军最初也是流动作战的,这并不影响义军的发展。今天,只要他不死,能带着这一干部卒获得新生,那便未算是彻底失败,但他能度过今日此劫吗?
铜马军也实在是太累了,自衡水疾退而回,一路上被追兵追得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本以为夺枭城的敌人不多,可以一举再夺回老家枭城,但是枭城的情况太出郑志的意料之外,城头的假象也使得铜马军对夺回枭城绝望了。最糟的却是在回到枭城时,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又吃一败仗,是以这一刻铜马军摆脱铁头的追兵,已经累得不想动弹了。
郑志刚刚再一次重新点完兵,忽闻前方谷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鼓声越野破空,听其音有如自四方而至。
本已如惊弓之鸟的铜马军,听得这四面鼓响,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顿时再次惊散。
铜马军本就是由难民组织起来的,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纪律性,虽也经过操练,经历过不少战争,但这些人此刻是一败再败,斗志全失之时,其难民的本性尽都体现了出来,那鼓声一响,便立刻骚乱起来。
“杀呀……杀呀……”一队骑兵如潮水般自山坡之上飞驰而至,扬起的尘土卷起无与伦比的杀机直扑向已经骚乱不堪的铜马义军。
那群骑兵犹未杀至,铜马军便已经开始向骑兵奔来的反方向溃逃。他们连一点反抗战斗的欲望都没有,更别说迎上这群冲杀而至的骑兵了。
郑志本想拼死而战,呼喝着身后的义军作战,可是这些人见到别人逃了,他们也开始逃。开始郑志斩杀几名欲逃的战士,还有一点效果,可后来逃的人多了,郑志也稳不住军心,兵败如山倒,他自己也只好夹在义军之中狂逃。
“谁抓住郑志赏银千两,铜马军若有抓住郑志者赏银两千两——”一个声音如焦雷炸响,盖过了整个战场的蹄声与喊杀声。
“降者向东跑可免一死,降者向东,可免一死……”又一阵声浪传出。
那群如惊弓之鸟欲逃命的铜马军听到降者向东跑可免一死,顿时有大部分人转头向东奔去,只有少数人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而郑志则拼命地向西边的临平城逃逸,只一会儿功夫,郑志与他的铜马军竟泾渭分明,一西一东。那五六千铜马军,追在郑志后面的只有那么两千余众。
那群伏击的骑兵果然不理向东跑的铜马军,只追杀郑志的逃兵。
一时之间,满山遍野都是喊杀声,郑志身后的义军虽在人数上似比骑兵多,但却没有丝毫斗志,如被斩瓜切菜般纷纷倒下,唯有郑志的亲兵拼死护住郑志狂逃。
任光赶到枭城,也吓了一跳,只见满城刀光剑影,虽插满了信都军的大旗,可他也不敢靠城太近,因为他给林渺的只有三千军马,可如今光城头之上的人便有六七千之众,加上两个寨头和城中的,只怕有上万之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这与林渺那三千大军有太大的差距,是以他怀疑城中有诈,不敢近城而观。
“唐意!”任光喝道。
“末将在!”功曹唐意忙出列道。
“你去给我到城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任光吩咐道。
“末将遵令!”唐意说着打马便赶到两寨之前,高呼道:“寨上为何人把守?”
“是唐意将军吗?任泉在此,可是太守大人已到?”寨头立刻有人回应。
唐意一看,果然是任泉,不由得讶然指着枭城问道:“枭城何来如此多的士卒?”
“此乃三爷所用之计!”任泉顿时醒悟何以任光不敢靠近枭城,心中暗赞林渺这手诳敌之计确实有惊人的妙处,连任光也被诳住了,对林渺不由得又多了三分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