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睦走出审讯室的大门,沿着走廊向刑侦队办公室疾步走去。
“陈队,等等我。”陆鑫追着他的背影喊道。
陈睦稍稍放慢了脚步,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钟伟霆在撒谎,我敢肯定,他是在撒谎!”
“是啊!他始终都说不出毁尸、移尸的具体过程,甚至连毁尸的地点也交代得含糊不清,而且,他说杀人和毁尸的凶器及古越的衣物一并烧掉了,这是不可能办到的,毁尸的凶器若不是坚韧的金属就是僵硬的石头,怎能烧得掉呢?”陆鑫边走边分析道。
“那么,你认为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很简单,这些事情并不是他做的,他在替别人顶罪。”
“顶罪?顶罪!”陈睦的表情显得越发凝重。
“钟伟霆的供词还有一个重大的疑点。”陆鑫思忖了一下,继续说道,“龚志强坠楼案发生的日期是去年的9月19日,而钟伟霆在手术台上发生状况的日期是今年的1月27日,这两件事间隔的时间长达四个多月,你不觉得太蹊跷了吗?如果钟伟霆真的是因龚志强的死而受到强烈刺激,那么手术台上的事故也应该发生在龚志强死后的一个月内才更符合常理。”
“你的意思是?”
“也许钟伟霆在手术台上发生状况,与龚志强的死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不排除他那段时间的确受到了某种刺激,他不肯说出真实的原因,说明他的心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么你觉得,会是什么秘密呢?”陈睦的语气似乎充满着试探。
“这我就不知道了。”陆鑫有些泄气地回答道。
“那就先不管它了。”陈睦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知道龚晓莹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她吧!”
在市中心医院的病房里,他们见到了龚晓莹,她此刻正坐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右手背上粘着医用胶布,左手腕上仍缠着纱布,与前两日相比,她的面色红润了许多,不过整张脸依旧面无表情,仿佛灵魂已经游离于身体之外。葛静守护在她的病床边,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滑过她的额头。
“晓莹怎么样了?”
听到陆鑫的问话,葛静蓦地回过头来,“哦,已经好多了,从昨晚开始,没再发烧,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说再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陆鑫微笑着走到病床前,轻声询问道,“晓莹,还认识警察阿姨吗?”
龚晓莹低着头,呆滞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膝盖,一刻也不肯移开。
“不好意思,陆警官,晓莹从清醒到现在一直都是这种状态,我也拿她没什么办法。”葛静叹了口气,解释道。
“算了,她不想说话我们就别打扰她了,让她好好静一静吧!”陆鑫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嗯。”葛静重重地点了点头。
“葛女士,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陈睦突然出其不意地问道。
“哦?”葛静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慌,不过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放心吧!这里有我呢!”陆鑫望着龚晓莹的脸,说道。
“那好吧!”葛静的嘴角微微扬起,挤出一抹微笑。
在医院后院花坛边的长凳上,陈睦与葛静一同坐了下来。然而,他们之间的谈话却迟迟没有开始,两个人都低着头,缄默不语,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又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陈警官,如果有什么话想问我,你就尽管问吧!”沉默了许久,葛静终于按捺不住了。
“昨天……昨天早上你是不是去过……灵安墓地?”陈睦的喉咙哽住了一般,声音断断续续地发出。
“什么……”葛静的肩头下意识地震颤了一下,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答案已经毋庸置疑,昨天早晨出现在“钟伟霆”墓碑前的那个女人,就是她!上午9点钟,当她形色匆忙地赶回龚晓莹的病房时,恰巧被陈睦撞个正着。虽然她事先准备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手中也确实拎着热气腾腾的早点,但是她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她的脚上沾满了泥巴,黄褐色的泥巴。
市中心医院周围的街道尽是光滑的柏油路,纵使刚刚下过大雨,路面上也只会出现一些积水,而不会形成大片的泥巴。那么,她脚上的泥巴又是从何而来呢?
回到公安局后,陈睦一直对此事心怀疑虑,直到夏荑凝出现在刑侦队办公室里。根据她的描述,墓碑前的女人身着黑色风衣,留着一头深棕色的鬈发,这与葛静当天的装扮如出一辙。于是,陈睦暗自观察了夏荑凝的鞋子,结果发现她的双脚同样沾满了黄褐色的泥巴。
“出现在‘钟伟霆’墓碑前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你?”陈睦皱起眉心追问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答案,我无话可说。”葛静的目光飘向了远方,梦呓般说道,“该来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来的!”
“你为什么会去墓碑前忏悔?难道古越是你杀的?”
“不!我没有杀他。”葛静异常镇定地回答道。
“那你为何要忏悔?莫非他的尸体是你处理的?毁尸、抛尸都是你做的?”
“没错。”葛静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这一刻,她的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钟伟霆做这些事情?你与古越之间有什么恩怨?还是因为龚晓莹八年前曾受过他的伤害?”
“不!我和古越之间并没有任何恩怨。我帮助钟伟霆,是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帮助他,也是唯一愿意帮助他的人。”葛静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陈警官……能再给我几天的时间吗?等到晓莹出院,我一定去自首。”
“等到晓莹出院?难道她手腕上的伤口痊愈了,心里的伤口就会愈合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又将对她造成怎样的伤害?”此时,当那个弱小而单薄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的心底便泛起一股莫大的酸楚。
“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可是,时光不可能倒流,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不是吗?”葛静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能够相信我一次,再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把晓莹送到她奶奶身边安顿好,我就去自首。”
“好,我答应你,我会暂时为你保守秘密!”陈睦的声音很低沉,透着苦涩与无奈。
对于事情发展的结果,他不敢去做任何设想,即便结局是注定的。
“陈警官,能送我回趟家吗?我想回去取样东西。”
“现在吗?”陈睦疑惑地问道。
“嗯。”葛静点了点头。
二十分钟后,陈睦驾车将葛静送回居民楼,待葛静下车后,他便摇下车窗,静静地点燃一支烟,他平日里并无吸烟的嗜好,只有心情无法平静的时候才会深深地吸上几口,仿佛吐出烟圈的那一刻,身心可以暂时恢复到一种安宁的状态,香烟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减压剂”罢了。手中的香烟刚吸了一半,葛静便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陈睦的目光即刻落在她的手上,与此同时,一个咖啡色的皮面日记本跳入了他的眼帘。
葛静将日记本交给了陈睦,她告诉他,所有的秘密都在这本日记上,唯一的要求是,她希望陈睦能够回到公安局再慢慢翻看。
午饭过后,陈睦迫不及待地回到刑侦队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轻轻地翻开日记本的扉页,上面没有标注姓名,也没有写下人生格言之类的文字,他迅速将这一页翻过,一篇满满当当的文字出现于纸上,字体很娟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性的手笔,上面的日期是1996年5月28日。
陈睦不禁惊叹,这本日记本的第一篇日记居然是十五年前写下的,难怪纸张微微泛黄,且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不过本子却保存得很完好,丝毫也没有破损。
十五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回首往事,那个时候他还在警校里读大学,而现在,他已经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刑警了。想到这些,他的心突然沉了下来,因为,又一段尘封多年的故事从这一页开始展开……
1996年6月6日 星期四 阴
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灰色的星期四。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就像这天空一般,低沉、暗淡、阴霾,看不到一丝光亮。可是,我不想向任何人倾诉,只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孤独的文字伴随我度过这个寂寥的夜晚。
几天前,我在采山菜的时候晕倒了,当时以为自己是中暑了,可是今天,医院的检验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我患的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疾病--地中海贫血症。这个病名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从小就听妈妈说过,爷爷患的就是这种病,二十八岁便离开了人世!庆幸的是这种病并没有遗传到爸爸身上,可是我却没能逃过这一劫。医生说我的病症属于中度,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完全治愈还是有希望的。我想他的话不过是为了安慰我罢了,如果这种病真的能够治愈,爷爷又怎么会英年早逝呢?
爷爷的人生只有短短的二十八年,那么我呢?我的人生还剩下多久呢?十年、五年、三年,甚至更短……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参加高考了。我和他一同报考了T市的师范大学,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读书、一起毕业,一起工作,永远都在一起。我们的约定是那样的美好,然而现在,我的人生轨迹却戛然而止,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化成泡影!一个生命即将结束的人,是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可言的!包括理想、包括爱情,包括所有的一切!
1996年7月13日 星期六 雨
我冒着大雨一路跑回家,全身都湿透了,在雨中奔跑的那一刻,我分不清脸上流泻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今天,我正式向他提出了分手,我告诉他,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别人。我知道这个答案是残酷的,他扼住我的双肩,向我低吼,问我是不是在骗他。我忍住了心底的疼痛,冷冷地回了他一句,“为什么要骗你?我已经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了,就这么简单!”
听了我的话,他发疯似的冲出了凉亭,看着他心碎的背影,我的心也变得支离破碎!
对不起。我也好想继续爱你,可是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无法陪你一同享受美好的人生,更不可能与你一起白头到老,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分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忘了我吧!求求你忘了我!
1996年7月19日 星期五 阴
这几天一直感觉身体不舒服,今天下午我再次晕倒了。爸妈把我送到了医院,后来,李医生趁着爸妈不在的时候,偷偷交给我一张超声波报告单,她告诉我,我怀孕了,从胚胎的生长情况判断,至少有五十天了。
李医生说我的病不适合要孩子,以我现在的状况,如果再经历怀孕、生产,不但病情会加重,甚至会危及生命。
她建议我做人工流产手术,尽快把孩子拿掉,如果胚胎继续长大,将会错过手术的最佳时机。可是,这个孩子是我和他的爱情结晶,我怎么忍心这么做呢?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好矛盾。如果选择生下孩子,不仅我自己要面临生命危险,孩子也有很大的患病概率;可是如果选择放弃孩子,就等于亲手扼杀了正在我身体里孕育的小生命!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