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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宿命之蝶变

“什么叫不见了?”我呼吸暂停。

“就是……”千岁忧急得抓头,“我一早醒来发觉床上很宽,往中间一看,小可爱不在,我以为她掉地上了,又赶紧起来满地找,床底下都翻了,没找着,下楼问掌柜和伙计,都说没见我们房间开门过,更没看到小可爱走出去过。你说,她那么丁点怎么就凭空不见了?”

我呆呆听了一阵,翻身下床,再检查一遍床下,桌子下,柜子里,包袱里,连桌上扣着的茶碗都被我一一翻了个遍。见我还要去翻检脸盆,千岁忧拉住我,满面愁容,愁上加愁,“慕小微,你的呆病又犯了?”

被他强按在凳子上坐下,我愣怔许久,怎么会这样?旺财不见了,小徒弟也不见了,是巧合么?我活了一把年纪,居然连个娃娃都看不住,居然在入睡后什么异样都没有感觉出来,身体已退化到这般田地?

习惯了抱这娃娃,习惯了这小娃娃在身边,如今忽然空落,好像丢了很严重的东西。我闭上眼,六识感应,什么也感应不到。

千岁忧急得团团转,忽然定住:“慕小微,儿童走失,我们去报官!那个姬无常不是号称神捕,什么人都能追踪到么?”

我收了六识感应,起身便往外走。

桃源镇消息传播快,一知百知,我们向客栈掌柜的打听神捕行踪,说是神捕依旧守在百花楼,一夜未出来,外面的人也始终不敢入内。

我们赶到百花楼,今日围观的人丝毫不比昨日少。入得楼内,却见姬无常晕倒在花魁身边,而此时的花魁,人头已消失不见。来晚一步。

千岁忧上前一个嘴巴抽过去,姬无常悠悠醒转,哼哼唧唧:“册那!妖孽哪里逃!”清醒后,神捕跳起来一看,拍腿大怒:“让他逃了!”

问其究竟,原来,洞仙果然于今晨出现,特为容器而来。神捕正要将其缉拿归案,不妨,洞仙挥出一道强劲的功力,一招将神捕击晕。

听完后,千岁忧不满道:“就这么简单?”

神捕亦不满:“册那!要不你试试?”

我懒得理会洞仙还是洞鬼,直接道明来意:“大人,在下的小徒无缘无故丢失,不知大人可有方法寻到?”

神捕拍拍屁股整理自己的银链子,“小孩子走失,多大的事,报备官府捉拿人贩子就是!大爷办的都是大案重案,你们不要妨碍!”

我拾起一截银链子,弹了一指,链子上瞬时起了颤动,如一条山河银练,奔涌而来,姬无常被这股力道颤得松手退开三丈远,惊魂甫定。

“这这……你你……”

我将银链一收,山河顿止,歉然道:“大人是神捕,寻人寻迹经验丰富,还请大人帮在下寻回小徒,在下愿助大人缉拿洞仙。”

威逼利诱之下,姬无常终是愤愤地应了。

出了百花楼,神捕命县令收拾命案现场,装殓花魁,接着随我们回了客栈房间勘察。

我与千岁忧被隔离在门外不得入内,只见姬无常又从肚上口袋里掏出百宝箱,取了一把药粉随手在房内一撒,不多时,便见窗台上出现一个发光的小脚印。姬无常推开窗户,向我们道:“只有她一人的脚印,因此是这熊孩子自己上窗台溜走的,大约在三个时辰前。莫不是你们虐待儿童,导致她出走?”

我与千岁忧急忙奔到窗前,朝窗外看,客栈外是一条青石路巷子,我们所处的二楼虽没有多高,但也不低,这娃娃是怎么下去的?以及她为什么要从这里跑出去?

我脑子一片混沌,“大人,然后她去了哪里?要怎么追踪?”

姬无常一手撑着窗台,倏地一下便跳了出去。我与千岁忧紧随其后,一起挤上窗台,卡住了。

折腾好久,分了先后,这才一个接一个蹦了出去。

前方带路的姬无常两手不停从自己的百宝箱中取东西,忽而药粉忽而药水,忽而蹲下来查看地上的石头落叶,忽而抠下一块泥土左右端详,忽而趴下嗅着味道,忽而躺下摆成个大字。

首度零距离接触神捕的专业手法,我与千岁忧都有点惊呆了。

千岁忧禁不住道:“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我回头看看走来的路,再望望前面的路,此时已出了桃源镇,只有一条路笔直向前延伸,遥遥连接前方一座莲花状的山岭。我将外衣前摆撩起扎到腰间,飞越过地上躺成大字的神捕,沿着这唯一的一条路施展轻功。

“慕小微等等我!”千岁忧追赶来。

“册那!大爷还在侦查进行中,你们这些不用理论指导实践的盲动派!”

半个时辰不到,赶到山脚下时,我歇了口气,抬袖擦了头上汗,千岁忧被我丢下老远,不知什么时候能赶来。提了口气,沿着山路继续脚不沾尘的神行步。

未多久,一座做工简陋的山寨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刀痕浅刻歪歪扭扭的“宝莲山大寨”几字,寨门口躺了几个看门喽啰。我上前查看,都已断气多时,均是一招毙命,手法阴邪非正派所为。入了大寨,山路蜿蜒而上,隔一段距离便有几个山匪毙命路边,杀人手法一致,都是一招毙命,不知是怎样的高人。

又行了半个时辰,一路所见均是丧命的山匪,一个活口也没瞧见,不知该找谁问问可有见我那小徒弟。希望是神捕弄错了,天玑可千万不要落入这个死亡山寨。我一边碎碎念叨,天玑不在这里天玑不在这里,一边翻检山匪尸体。忽然,听见“嗷”的一声,是旺财!

我大喜,循着声音速使神行步,片刻便到了宝莲山山顶。

当我飞掠层层石阶,上到山巅开阔的平地时,山风呼啸,雪白的冰狐仰天长鸣,骑在它背上的小丫头双手结了个奇怪的手印,发出一股劲风,袭向十几丈外的一个白衣男子。

冰狐是旺财,小丫头是我小徒弟。终于都找着了!

我开心地走过去,可是,白衣男子是谁?

只见他眉目含笑,风姿妖冶,袖角轻轻一拂,化去了天玑发来的劲风,这时他淡淡掠了一眼到我身上,再观察对面天玑的神色。旺财背上的天玑当然也发现我了,神情一惊,手印便收起来了。

旺财不安地又“嗷”了一声。这时,白衣男子旋着手中的一股真气,趁机推出,所过之处,山风如入海河流,偃然而息,那股真气不受丝毫干扰,越涨越大,过半距离时已有十几个西瓜那么大。

不及细想,我调出真气,弹指击出,以更快的速度将那团即将袭向天玑与旺财的真气当空击溃。但是,一击即溃的真气却忽然全部聚拢,以更大的体积顺着我击出的真气被吸引过来。

中计了好像。

“师父!”天玑忙结手印,催发真气来助战,却已无法影响大西瓜袭击的方向。

眼看那团大西瓜越来越近,这时转身跑下山好像也来不及,知己不知彼果然很伤脑筋。

我干脆闭上眼,调出神识,封上一切情绪,一手下沉,一手上抬,护体真气尽数聚于手间,瞬息,携天地惊雷之势,迎击奔袭的真气。

山风疾呼,地动山摇。

再睁眼时,那白衣男子捂着心口歪在石边。天玑趴在旺财背上,牢牢抓着狐狸毛,才没有被震下山。

不知那白衣男子是否还有后招,我不敢大意,虽然全身内力被瞬间抽干耗尽,也不能在此时坐下调息。

“第九重的太上忘情?”白衣男子缓缓一笑,“阁下莫非是蜀山掌门?”

我力气无多,便省去各种江湖客套,“你将在下小徒捉来这里有什么图谋?”

白衣男子一边调着呼吸一边笑答:“捉来?阁下没见山下横尸遍野么?我可没那闲情呢。不过,那只冰狐很漂亮,我打算借来玩一玩,没想到这小丫头好生小气,竟将宝莲山全灭了。”

我心中暗惊,却是不信的,“你捉我家旺财在先,又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欺负小徒,真是好生讨厌。”

“是么?”白衣男子不置可否,似乎并非生气,也没有认错的意思,面上表情好像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眼眸微凝的时候,仿佛有淡淡蓝色的光流过,“蜀山掌门慕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嗯?”我见这人生得奇怪,讲话也奇怪,越来越让人不懂,感觉就不是好人。

他慢慢一笑,“无瑕无垢。”说罢,身形忽动,借着山风飞掠出去十几丈远。直觉应该不能让他跑掉,我正抬手,却见他飞快弹了一道光,直奔天玑。这人忽东忽西虚虚实实的做法着实可恶可恼,我救徒弟要紧,飞身过去时,还是晚了一步。天玑被那道光击到身上,飞了出去,我扑过去刚好接住。

趁大人不备对小孩下手,实在无耻,我忍不住道:“你究竟是哪个?报上名来!”

白衣男子飘渺的嗓音透过忽起的山雾传来:“拜月教祭司,洞仙。”

说完,便彻底消失了。

千岁忧赶来时,天玑已在我怀里陷入了昏迷状态,小小的身体滚烫起来。

我抱着天玑坐在旺财身边,一直等到千岁忧到来。

“小可爱找到了,旺财也在!册那你个慕小微,跑得比老子快那么多……”被甩下太远距离,因不服气还要继续聒噪的千岁忧忽见我这边情形不太对,“喂,发生什么事了?”

我坐在地上,有气无力,“你是爬来的么?”

“敢说老子的轻功是爬!”千岁忧大怒,“慕小微,老子跟你单挑!”感觉氛围有点不对劲,这货终于蹲下来仔细瞅瞅,戳戳我怀里的天玑,“小可爱睡着了?嗷,好烫!”

我抬起一手,抓住千岁忧的衣襟。

“慕小微你要干什么?老子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喂……你倒老子身上做什么?嗷……老子不要被压……”

再醒来时,已在客栈房中。

透支的体力又恢复了些动力,不再那么力不从心,醒来便要立即坐起,却被一只馨香玉手给按住了。

“太微,别动,你还没有完全康复。”嗓音甜软,有些熟悉,响在耳畔。

我最近没有吃糖啊,为什么腻得一抖,一转头,就见一个无限靠近的面孔,脂粉香郁。我头一仰,便又落回枕上了。

“玉嵌?”拉开距离才看清。

一袭罗衣的本镇花魁膝盖半跪床边,一手按在我肩头,一手撑在枕边,这样被她俯看,这样的角度,我正常视线一眼扫到她弯身而低垂的衣襟,春色不堪掩,半泄罗衫外,我慢慢将头转到一边。

玉嵌掩唇而笑,“你怎么这些年都没个长进?白长一把年纪!”待她看够笑够,终于肯起身,“饿了没有?都睡了两天了。”

“啊,两天?”我一惊,“天玑呢?千岁忧呢?旺财呢?”

玉嵌端起桌上一碗粥,又到床边,“我是问你饿了没有,你问一堆不相干的人做什么。这粥放了半罐子糖了,还是热的,快尝尝。”见我执意要起身,她补充道:“好了,我告诉你,你边吃边听我说。”

我四下看一圈,房间仍是我们住过的那一间,包袱都还在,却不见其他人。玉嵌送来一勺粥到嘴边,我要接过汤勺,被她躲开。实在没法拒绝,我只好吃了,好甜。

玉嵌这才道:“你在宝莲山上晕过去后,千公子和旺财把你带了回来……”

“天玑呢?”我吃下一口甜粥后,抬头问。

玉嵌白我一眼,“打什么岔,没见我正讲着呢?”狠狠灌了我一勺粥。

“那你讲重点。”我好容易咽下去。

“那小毛丫头就是重点?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根本不是你女儿!小丫头片子人小鬼大,那天坏我们好事,装得跟真的似的,我竟然还信了!”竟真的生起气来。

“是我新收的徒弟……”

“徒弟怎么样?小谎话精!我看她没安好心!”

“她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就可以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你打哪儿捡来的野丫头?这爱捡东西的毛病咋还没改?”

“千岁忧呢?”我只好换话题。

玉嵌这才缓和一下脸色,“千公子把晕倒的你带回来后,又给你运功疗伤,好像你也不是受伤,所以没效果,见你不醒,千公子又去找姬神捕帮忙。神捕给你扎了好几针,也没效果。掌柜的得知后,去镇西给请来了大夫,大夫把脉后,说你是过度耗神耗力,内虚外虚,体虚得要命,得静养进补。对了,太微,你想不想吃点鹿茸人参什么的?”

我端住粥碗,“我不能补那些,麻烦你给我买些糖来。”

“好吧,那你听话呆在这里,我去外面买糖,想要哪些?”

“冰糖、果糖、麦芽糖、蜜糖、酥糖、水晶糖。”

“……你个糖吃货!”

玉嵌娇嗔地在我肩上轻拧了一把,一扭腰出去了,还把门给带上。听她脚步声下楼去远,我迅速起身,放下碗到桌上,开了门走出去。正不知向哪里打听好,隔着几个房间的一间房门忽地打开,一个人走出来。我一看,这不林公子么?他也看到我,面上一喜,快步走来。

“小慕你醒了!你可昏迷了两天两夜呢!”

“林公子,你可知小徒在何处么?”

林公子拉着我就走,“你先不要急,小天玑虽然还没醒,但是千公子与姬神捕一直在想办法,他们两个都是高人,轮流用内力打入小天玑身体……”

说话间,林公子带我来到一间客房前,推开了门,让我轻轻进去,不要打扰。镇上百花楼发生命案后,选花魁活动不得不取消,前来捧场凑热闹的各地人士不得不打包散场,这间客栈也就渐渐空下来。千岁忧他们便将我与天玑隔开,两个昏迷的人一人一间房,分开治疗。

我走进去,却发现不是轮流打入内力,而是一起!天玑闭着眼坐在床上,千岁忧与姬神捕两人分坐她后方,一人一掌抵在天玑肩背上。两人都面有倦色,显然未见起效。

我在一边看着,只恨自己此刻内力未恢复,一点办法也没有。作为找回徒弟的交换条件,答应了神捕替他捉拿洞仙,可是却让那洞仙从眼前逃脱。收养了小徒弟,想着要教养她长大,不让她为祸武林,也不让武林之争波及于她,可如今却让她陷入昏迷,状况不明。

“慕小微,你在那儿发什么呆?”

似乎是这场治疗暂时告一段落,千岁忧与姬无常都收了手,爬下来喝茶歇息并交流体会。

我到床边,摸着躺下的天玑额头,虽然没有当初那么烫手,但还是很烫的非正常体温。拿住她手腕,三指搭上,细嫩的皮肤抵在手下,脉搏跳得紊乱。再看她苍白的小脸,还没长开的五官小巧玲珑,此时却安静地仿佛没有生气。我又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解开小上衣,发现心口处一片赤红,应该就是被洞仙最后一击打中的地方。

虽然我不了解,宝莲山一路横死的山匪,被斩杀的手法为什么那么像魔教所为。虽然我不知道,当时赶到时,她为什么在结奇怪的手印。虽然我不清楚,她天真烂漫不晓世故连话也说不清,为什么能对抗拜月教祭司。

不知道的为什么太多了,懒得想。只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挽救她,挽救我这个没尽责的不称职师父的承诺。

我最害怕的不是自身功力的散失,不是自身寿命的迅速消磨,而是身边人一个个忽然的离去,一声招呼不打,一点准备不留。十几年前,我师父就是那样忽然没的。

“慕小微你再不说话,老子就把你当失魂症抽醒!”

我抽回手,给天玑盖好被子,可看她浑身发烫,又把被子掀了,担心受凉,又把被子较薄的一部分调过来。我起身坐到桌边,看住对面两人,“你们有办法么?”

“废话!”千岁忧给我倒了杯茶重重搁下,“有办法还在这里愁眉苦脸叹气?”

姬无常思索了许久,还是从办案方式入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宝莲山被灭了一半贼寇,是谁干的?”

我胡乱灌下茶,“洞仙。是他打伤的小徒。”

“啊!”神捕面色一变,似是想到自己被一击昏迷的遭遇与自己不得不将其捉拿归案的天职。

“什么?”千岁忧脑子转得快,“洞仙为什么要对小可爱出手?对了,小可爱究竟是自己跑去的宝莲山还是被洞仙抓去的宝莲山?”问完后,他自己又快速否定,“小可爱怎么会自己跑去呢,那么远,难道是洞仙趁我们睡着后把小可爱抓去?也不对啊,那洞仙又怎么抽空去把姬大人给打晕的呢?”

姬无常愤怒地哼一声,“大爷的侦查手段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绝不可能出错!你们所在的房间没有外人进去的痕迹,是你们家小孩自己跳窗出去的,也是她一路只身一人上的宝莲山!大爷以人格担保!所以,洞仙出现在百花楼跟你们家小孩上宝莲山就是两件事,并没有时间上的冲突,如果沐微微的口供属实,那么就是洞仙打伤大爷后回山遇到了你们家的熊孩子,然后因为什么起了冲突,洞仙打伤了她。这样推理才对!”

“虽然在理论上好像是成立的,但是——”千岁忧挠挠头皮,“不可能!绝不可能!小可爱跑那里去做什么?她不好好睡觉,翻窗上山野游?”

姬无常指着脚边卧着的狐狸,“这就是原因!你不是说,你们从宝莲山带回的也有这只狐狸么?也就是说,这只狐狸就是你们家熊孩子上山的理由!”

因果,一下子迷雾拂尽,都摆在眼前。

千岁忧拍案:“原来如此!慕小微因为旺财走失,吃不下饭,小可爱就去找旺财,结果找到了宝莲山,然后与打晕姬大人回山的洞仙狭路相逢,洞仙觊觎旺财的美貌,想霸占我家旺财,小可爱拼命保护,还是被洞仙给打伤了。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的!”

姬无常脸皮跳了跳,“你在叙述洞仙的时候能不能不给加上‘打晕姬大人’这个定语?”

“我这不是为了点明时间先后顺序么,没有‘打晕姬大人’这个定语,就没有彼时洞仙不在宝莲山的不在场证明。”

我被他们的推理弄得很是心烦,“天玑怎知旺财被洞仙抓去了宝莲山?我与洞仙交手过程中,被他用计耗尽了内力,似乎是预谋不让我最后阻止他伤天玑。洞仙被我打伤后,不惜损伤自己也要出手伤一个小孩,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以及最重要的,天玑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们这两天查得如何?”

“小可爱似乎也不是受伤,我们打入的内力溅不起一点水花,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起身到床边,把天玑抱了起来,抱回我们的房间。我来想办法,仔细想想有什么办法。

玉嵌生了一场气,甩下一包糖就回了百花楼。姬无常继续去宝莲山查访现场,调查山贼死因,以及追踪洞仙留下的痕迹。宝莲山大半山贼在此之前就散了大半,山大王不知所踪。

千岁忧买回一堆医书研究,甚至提议带天玑去长安城,凭他的关系可以找御医帮忙。我是觉得,这种江湖奇谲功法,非御医能医。也许,我只能去找那个始作俑者洞仙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令我们措手不及。

就在我们准备第二天出发上路,我一觉醒来,大惊——

身边躺着的少女是谁?!

因客栈空了下来,便不用再三人挤一张床了,我不放心天玑,担心夜里出什么情况,还是把她留在我们原先的房间,千岁忧带着旺财去了隔壁房,林公子与神捕也都一人一间,各有各的忙。

天玑人小,当初拥挤的床榻如今显得格外宽敞舒适,但我夜里没敢睡踏实,半个时辰醒一次探查体温,一个时辰起身一次倒茶喂点水。这样折腾,上半夜还好,下半夜便有些力不从心,终于在凌晨时分,没坚持住,睡倒了。

一睡睡到大天亮,还是有些乏力,起不来身,将就翻个身,拿手去探天玑额头。手没落下去,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汤圆和包子的不同,是很显然的,哪怕是在半睡半醒的时候,这个区别也能立即感觉出来。

察觉到异样,所以我是被惊醒的。

一个陌生少女沉睡在一边,半张脸陷在枕头里,露出来的半张脸被乌黑柔顺的发丝半挡着,却也能看出白皙的皮肤。

我愣了一瞬间,难道我在做梦?可梦怎么会这么真实,连这陌生少女的睫毛都能一根根数清。不是梦,那她是谁?怎会睡在我旁边?我小徒弟天玑哪去了?

满心被徒弟又不见了的事实充斥,以及我果然不是个好师父,连个小孩子都两度看丢了的悲怆笼罩。我一边发呆一边悲怆,不知过了多久,陌生少女在被子里动了动,脑袋在枕头上挪了挪,伸出手来揉揉眼睛,打个哈欠,眼睛慢慢睁开。

明亮漆黑的眼睛暗室生辉,莹润欲滴,“师父。”

我从呆愣中进入另一种呆愣,“啊?”

陌生少女趴在枕头上,又叫了一声:“师父。”

我彻底惊醒,“你是谁啊?”

轮到她面上一愣,见我的确不认识她,她忙拿手摸摸脸,再掀了被子看自己。这一看,把我也吓到。天玑的小衣服怎么全跑她身上去了?明显不合身,都只遮了个半截,几乎是衣不蔽体。她又一愣,才想起用被子把自己遮住,抬起眼望着我,“师父,我是天玑呀。”

“啊?”我看着裹成一团的她。

两两相望了好久。

“师父,我就是您的小徒弟,您捡回来的转世灵童,赐名天玑的三弟子呀!”她说得很认真。

我起身去喝了口凉茶,让脑子清醒一点,深呼吸后回头问她:“你说,你是我小徒弟天玑?”

“嗯嗯。”

我脑子终于不浆糊了,“可我小徒弟是个五岁的小孩,你大概十四五岁吧?”

“我长大了嘛。”

“啊?”

就在我们如此这般进行完全无法沟通的对话时,千岁忧来叫我起床,我没有心思回应,被他强行推开了门,“慕小微太阳晒屁股了,天玑昨晚怎么样……”房间内诡谲的情景也被他看到了,“嗷,慕小微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被子里团着的少女转了转眼睛,“千叔叔。”

千岁忧愣住,“你认识我?”

“千叔叔,我是天玑呀。”

千岁忧张着大嘴,看看少女,又看看我,“慕小微你又把徒弟看丢了?故意找个小姑娘来冒充,你以为老子这么傻!”

我让小二去买几套十四五岁小姑娘的衣裳,掏出一贯钱递出去,嘱咐:“买颜色好看点的,款式时兴点的,多买几套,哦还有小姑娘喜欢的饰品什么的,反正你看着买吧,钱都买完。”

小二答应着去了,边走边咕哝:“这也不差钱啊,住店怎就那么抠门,把掌柜气得晚饭都没吃,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坏了。”

等衣服饰品买回来,我尽数抱到床上,还是有些云里雾里,“那个,你先把衣裳换了,这里有好几套,你挑挑,不喜欢的我再退回去。”

“天玑”团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我便退出去了,还是如坠云雾。千岁忧见我出来,立即把我拉到一边,“慕小微,究竟怎么回事,快用简单易懂的句子给我解释一下。”

我何尝不茫然呢,还是耐着性子给解释:“昨夜,上半夜,我不时起来看看,天玑还在昏睡,后半夜没太留神,今早醒来就看到了她,她说她是天玑,长大了。”

千岁忧跟着茫然,“她属竹笋的?不行,得考考她,万一不是呢,我们小可爱被狸猫换太子可怎么办。”

“谁是狸猫?”我略回神。

大版的天玑穿了一身桃花色裙子走了出来,头发用发带束了两个小髻后尽数垂下来,梳妆打扮后与方才凌乱仓促的感觉大不同。我跟千岁忧站一边看着,忘了说话。

“师父,千叔叔,去楼下吃饭了。”她,极其坦然。

“慢着。”千岁忧咳了一声,指了指我们三人,“对了,小侄女,我们是——”

“吉祥三宝的一家。”脱口而出。

千岁忧跟我对视一眼,接着问:“上回在桃花坞,你师父独战两派掌门后受伤,被旺财背去了药泉池,当时你千叔叔我也一起泡进去了……”

“千叔叔你问晚上跟师父怎么睡。”

“我们出门的时候,你大师姐二师姐……”

“让师父遇到危险的时候记得跑,留下千叔叔对付坏人。”

“我们在路上的时候……”

“千叔叔跟师父要绿帽子戴。”

如此这般,五十几个回合下来后,千岁忧趴到栏杆上喘气,“慕小微你来。”

我往楼下走,“吃饭。”

旺财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摇着尾巴紧随。

早饭又是馒头和咸菜。跟小二要了鸡腿和清水喂旺财,我坐定后,天玑跟着坐旁边,取了筷子递过来,我正要去竹筒里取,便中途一折,接了她递来的。我再要去拿馒头,她又递过来。我要去夹咸菜,她把咸菜碟全部拖过来。

千岁忧坐到天玑另一边,也就是我对面,伸手去拿筷子,中途停顿了一下,伸手去拿馒头,中途又停顿了一下,伸手去夹咸菜,中途再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我吃到中途忽然发现对面啃馒头啃得怨气冲天。见我看他,千岁忧狠狠瞪我一眼。

我想了想,把咸菜碟推到桌子中央线上。千岁忧还是瞪我。也许是吃撑了吧,我想。

姬无常从客栈外风一般行来,看到我们这一桌,不请自来,大喇喇坐到了天玑对面的位子上,“册那!跑了一早上饿死大爷了,小二,再上一盘馒头两碟咸菜。沐微微,你们知道宝莲山被剿灭的山匪是怎么死的么?”

千岁忧正空虚寂寞冷,见状便搭话:“不是说一击毙命么?”

“没错!但是怎么一击毙命的,你们肯定想不到。”姬无常摸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隔山打牛啊,不见外伤啊,五十丈内的山匪都是咽喉被从内切开,同时啊!我测了距离画了图,如果把这些人的伤口画出来,便是一道严丝合缝的弧线!你们说,这是什么样的高手所为?”

千岁忧惊叹地吸了口气,“不知道。慕小微,你听说过没?”

我咽下馒头,“没有。”

天玑飞快看我一眼,又低头慢慢啃着不太喜欢的馒头。

姬无常一抬头,正对天玑,“咦,这姑娘是……”

我解释:“是在下的小徒。”

“哦,徒弟好多的样子。”姬无常又问我,“沐微微,你那昏迷的小徒怎么样了?实在救不过来,你也别难过了,昨天你那样子把我都给吓到了。”

我呛了一口,含糊一声:“唔。”

天玑停了啃馒头,转头看着我。

见她半晌没有吃一口,我问:“不喜欢吃么?”

她一愣,把馒头往嘴里一塞,似乎是表示很喜欢吃。前次早饭她都吃得兴致寡淡,就算忽然间长大,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改了口味。前提是,她确实是天玑。可她要不是天玑,她又是谁呢?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辨中。

“沐微微,你考虑得怎么样?”

“啊?”我结束掉思辨,好像神捕在问我话。

“沐微微,经过百花楼一案,我觉得你这个人思维严谨,脑子灵活,是个干神捕的材料。怎么样,做我的跟班随从,捕快这个职业很有前景的。”姬无常难得和蔼认真地看着我。

千岁忧脸皮抽动,“思维严谨,脑子灵活,大人你确定不是在夸旺财?嗷——谁踩我——”

“是旺财。”天玑夹了一根咸菜边吃边道。

“嗷呜!”旺财啃着鸡腿,天降不白之冤,很委屈地叫了一声。

没理他们的闹腾,我认真地想了想神捕的提议,向他道:“听起来是很不错的样子,可惜在下有些琐事要办,待办完手头这些事……”

“就做捕快么?”姬无常兴致盎然。

“还要把几个徒弟养大……”

“然后就做捕快么?”

“还有桃林要看顾……”

“册那!你种田上瘾了!”

喀喇一声,凳子腿断了,姬无常噗通摔下桌。“册那!小二!给大爷坐这种崴腿凳子,活得不耐烦了!”

小二慌忙赶来,“鸡鸡鸡——”

“册那!你鸡什么鸡!还不扶大爷起来!”

“姬姬姬大人息怒,小的给您换个凳子。”小二边忙活边嘀咕,“新凳子没用几回,居然断了腿,张木匠又他妈坑爹!”

我跟小二要了碗甜粥,搁到天玑面前,“馒头不爱吃就不吃了,快吃早饭,别乱动。”顺手把勺子塞进她捏着手印的指间。

这下老实了,乖乖埋头喝粥。

真是债,愁死老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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