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颖佳棋毫无预兆却又绝不突兀的一个“杀”字，柳并竹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想要说杀人终究是不对的，想到她一人遭遇的惨烈祸事，却又始终说不出口。
这种时候，理智大概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吧。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什么杀人不对，那就是很可笑的事情了。
所以她半晌也只是又长叹了一口气，摇摇手：“不管怎么说，人已经死了，你家的仇……也算报了吧。”
对着她说的大仇得报，颖二小姐却只是一脸漠然。
“我情愿什么仇都报不了，全家沦为赤贫也好，有灾祸单降我一人也好，能让家人在一起，就别无他求。可是……是他毁了我们全家，至死我也不会原谅他。而且……”
她犹豫着，终于没有再说下去，柳并竹却从心底产生了一股寒意。
这件事看起来，确实是林怀道导致了她全家的覆灭，可是如果是寻常人家，只是被偷了贵重的事物，却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林怀道，但这中间的过程，却远远不止他一个人。那些见死不救的人，那个只知道迎上的官府，甚至是穆一封，只怕都是间接造成这一切的凶手。
颖二小姐现在恨的，已经不止止是林怀道一个人了。只是她还残存着被教导过的信念，没有想要报复其他人。
如果……换一个人呢？
只是想想，柳并竹都不寒而栗。
眼下……还是查案要紧吧。柳并竹强行把自己的思路拉回来，目光却怎样都无法从颖二小姐身上挪走。她想了想还有什么要问她的，终于想起来一点。
“那林怀道看到你，应该会心存内疚才对，怎么还会主动追着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而且他偷完东西为什么还会在这里，为什么不远走高飞，不怕人追查吗？”
听了柳并竹这几个问题，颖佳棋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他才不怕……因为这绝株，我全家已经没有能力去追究他了，而听说官府也有人因此革了职。这种事情，一旦成了定论就与自己无关了，就像这次的命案，如果现在冤枉了人，杀了也就杀了，真发现真凶，还会有人再追查吗？”
柳并竹只觉得寒意在身体里越扩越大，也许她说的是实情，可是这样的实情实在是太可怕了……没有任何希望的未来，绝不是她想生存的世界，也不是她希望穆一封统治的世界。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劝诫穆一封。再多出这几个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有宁日？
无如如何……
“我会追查到底。”柳并竹直视着颖佳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真相被掩埋，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会追查到底，你可以相信我。”
颖佳棋经历过这样的剧变，显然也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女子了。她看了看柳并竹，轻声笑道：“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但你能让他们都服众于你，不是你有着地位，就是你身边的人有这种权力。可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你们这样的人，是我们一辈子才无法企及的。所以……”
她定定地看着柳并竹：“我姐姐被林怀道欺骗的时候，熟知林怀道为人的人也不肯说实话。我家孤种被盗的时候，官府连人都不派，只顾着推卸责任，居然只靠我们自己的家丁追捕。我家家破人亡的时候……”
她擦了擦涌出来的眼泪，继续冷笑着说道：“往**着家里交好处的官员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时候……姑娘在哪里呢。是姑娘这样的人多，还是……这些人多？”
柳并竹一时哑口无言，也许是这些日子的苦难，让眼前的颖二小姐看得太透彻，她真的无言以对。如果不是她碰巧敲上了自己的房门，那这案子她也不会遇到，大概……就只会任由她被当成凶手处死吧？
“我知道，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柳并竹想了想，轻声说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但是既然碰到了你，能做一点，我就做一点，总比现在再抽身的强。”
颖佳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本以为柳并竹会大怒放弃，却没想到她说出来这样一番话。她的眼里泛起感动，但是许久之后，却还是强压了下去。
“谢谢姑娘……但是……我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颖二小姐站起身微微行了礼，“姑娘还有别的事吗？”
柳并竹想了想，轻轻摇头：“没有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去问问那位罗公子……啊对了。”
罗永遥与林怀道显然是一路的，但是她却一直没有问到他与林怀道到底是什么关系，马上又加紧问了一句：“他与你家的事情有关吗？”
“有，”说起罗永遥，颖二小姐也是一脸憎恨，“他们两个蛇鼠一窝，很多林怀道的坏心思都是罗永遥传授的，要说可恨，罗永遥未必比林怀道少了。”
“这样……”柳并竹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颖二小姐似乎急于离开的样子，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她是在急些什么呢？不是刚刚才说房间里害怕，才故意找的这间房间和她说话的吗？
心里有疑问，她索性就问了出来看她的反应：“颖二小姐，你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一直以来都对答如流的颖佳棋这个时候却有些迟疑了，显然对这点没有说得出口的答案，支支吾吾地半天没有回答。
柳并竹疑心更甚了，她疑惑地往那边看了看，几处门口都有官差守着，她问过小二房间的构造，那一片的房间确实可以通过阳台相通，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只要有人敢有点动静，官差肯定会冲进去直接拿人的，应该不用担心，那……她到底是想着什么呢？
是不是她的房子里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但是直接去搜似乎又不太好，尤其是才刚刚安抚过她，柳并竹迟疑了一下，便问了个其他的问题拖起时间来。
“对了颖二小姐，这段时间以来，你为什么一直都在别的地方躲藏，可是进了这里却光明正大地住客栈了呢？不怕被人查到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一路上都查不到她的行踪。柳并竹也是才想起来，颖家被灭门，颖二小姐却脱身了，说起来也算是在逃的人，这样就住到客栈里，真可以算是自投罗网了。这点说起来……似乎也很可疑啊。
更可疑的是，听到柳并竹的问题，颖佳棋却也半天没有回答出来，只是一味地摇头，让她的疑云更重了。她盘算了盘算，小二已经问过，张锐那边也了解得差不多，等他之后城门那边的回复也好，现在颖二小姐的疑点她也记下来了，再去盘问盘问罗永遥，所有的事情应该就可以差不多串起来了……吧？
她这么想着，也就轻轻点点头，决定暂且让颖二小姐回去。
“那颖二小姐，你就先休息——”
她的话音还未落，突然一声惨厉的惨叫划破了客栈的宁静。
“怎么了！”柳并竹一把推开颖佳棋冲出了房门，她四下张望着，这个惨叫的声音并不熟悉，肯定是男子，但大概不是小二的，应该也不是和自己说过话的官差。
会不会是……
都排除了一遍，柳并竹也不管身后的颖二小姐了，一个箭步冲到自己的房间处，对着那些官差下指令：“搜罗永遥的房间！”
那些人也是被惨叫吓得愣了，听到指令，马上两两一起冲进了罗永遥的房间。柳并竹跟着走过去，却是目瞪口呆。
房间里是……空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穆一封也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其实就在柳并竹的隔壁，听她与颖二小姐谈了良久，其实也是有些触动。正在想散了之后再问问她的想法，却听到有惨叫声，不放心地就先到了柳并竹的身后。
没有人……柳并竹愣住了一下，马上又下令：“搜这间！”
“搜这间！”
这句话同时出自两个人之口，柳并竹一愣，却是穆一封同时下了令。
他们两个人同时指的，都是颖佳棋的房间。
那些人不敢怠慢，马上冲出房间就要绕过去，却在这时房间大开，罗永遥一边惨叫一边冲了出来，但没跑几步就在地上打起滚开，众人又是担心又不敢靠近，他居然就一跤摔在楼梯旁，差点滚落下去。
这样的情景何等熟悉……所有人都一齐追了过去，小二突然大声叫了起来：“这……这是又中毒了吧！”
可不是……柳并竹这一日心头不知道凉了几次，之所以这么熟悉，就是因为不久前林怀道死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也是这样癫狂的状态。她强握了拳，回头看穆一封：“叫医者？”
穆一封对这样的毒却比柳并竹熟悉一些，无他，暗士们用的时候看得多了。他轻轻摇头：“没有用了。”
不过看着柳并竹的神情，他却又收了想说的话，轻声道：“不过还是叫一个吧，尽尽人事。”
柳并竹轻轻吐了口气，回头要叫小二，小二却已经央着人去了。身后颖佳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她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跑这么快小心摔着，没事，先尽量救一救。”
不过柳并竹心里也是疑惑。之前已经有林怀道在这里中毒身亡了，这里的人都是变相地被监禁起来，官差就守在门口，还有谁敢这么大胆，在这客栈里再度杀人？又是为什么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柳并竹看看颖二小姐，又想了想，苦笑着对穆一封说道：“如果两次的凶手都是同一个人的话，这一次我和颖二小姐大概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了。”
穆一封默默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半晌，握了她冷冰还沁着冷汗的手。
“害怕了？”
“不是。”柳并竹要说害怕并不尽然，现在自己也平静得很，只是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消逝，多少还是会有不忍的情绪。
“只是……毕竟是一条人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