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玲珑知道陆则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至少,陆则的情况,真的说得上是太监。只是在自己曾经的女人面前,脱下衣服承认自己已经不能人道,真的挺痛苦。
其实轩辕玲珑也觉得自己变了。但还有一点不变,她对陆则永远都是自称我,从不曾以本宫自称,就像是刻意遮掩掉她是南晋的宸妃一般。
陆则最终还是妥协了,他褪去身上的侍卫袍子,铠甲叮叮咚咚落在地上,露出他隐约还看得见是白皙的皮肤。之所以是说隐约,因为他其他的地方都被伤痕覆盖,有红的,有黑的,还有粉的,粉嫩嫩的。
轩辕玲珑大概看了一下,有用桃花簪子烙印留下的疤,也有烙铁留下的字,还有看不见的地方,细小的银针扎过留下的孔。
她想大概也就这样了吧,还有什么好玩的呢?她的目光扫过他精瘦却充满力量的腰部,甚至是往下,然后是两条笔直的毛腿。
轩辕玲珑有些走神,在同母妃和他从东兴国皇宫金蝉脱壳逃出来之后,他们成亲了,火红的蜡烛下,她的眼神含情而娇羞,她的脸上泛着粉光,而这些,都是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陆则,没有怨恨,没有毒辣,只有全心全意的守护和爱。他的皮肤白皙,甚至是光滑,也没有如今的疤痕累累。
她至今记得轩辕凌找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无媒苟合,做不得数。”
大约是的吧,做不得数。轩辕玲珑的眼睛里浮现出脆弱的光芒,她是公主,她何曾受过屈辱。就算是不受待见,那些人明面上也不敢做什么说什么。但轩辕凌却把一切撕开,将世界最丑陋的面貌送到她的跟前。
不知何时,她想到了很多,回过神来,陆则已经换好了太监的衣服,也不知道站了许久了,她轻轻出声问道,“陆则,你站了多久了?”
听见轩辕玲珑的语气透露着茫然,陆则立即回答,“三刻钟。”
话音一落,两人几乎都是一愣。这样的对话,只有在她还是东兴国三公主的时候,才有过。如今两人都已陌路,更是互相怨毒着对方,这样类似于往常的对话,在此时表露出来,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怀念。大抵是那样的时光太过可笑。
“陆则,你下去吧。”轩辕玲珑最后揉了揉额角,疲惫的闭上眼。她突然没有了折磨陆则的趣味。因为回想起过去的一切,和现在一对比就显得多么的世事无常,也显得这世界多么可笑。
陆则脚步顿了顿,还是抱起自己的铠甲消失在偌大的宫殿里。轩辕玲珑看着雕梁画栋的宫殿,金色的墙壁镶嵌着照明专用的夜明珠。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过去的终究会过去的,轩辕玲珑缓缓念着这句诗。或许她该放陆则离开了。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起来。如果人生注定要分离,当时何必再相见?
轩辕玲珑闭了栖霞殿,从此再也不见客。她再一次拔了指甲。上一次拔掉,是为了苦肉计,为了龙玄参的宠幸。这一次,只是因为她知道,要做皇后,上台表演就如同戏子般可笑。所以她再也不会弹琴了。
却说严恪在丢失天阑珊的城里城外寻找了一天,大批暗卫出动,却什么也没找到。所以他在今天就上路前往金陵了,而大批暗卫还在寻找当中。如果找不到天阑珊,他要保住他们的女儿。
他和天阑珊本来是坐的马车,但如今他一个人,便弃了马车直接骑马而行。谷雨一路跟随。直至路过了齐英山脚下。这里是回金陵的必经之地。
在这官道上,严恪风尘仆仆纵马而来,却见官道中央一黑衣男子扶手而立,墨发飞扬,深紫色的暗纹在阳光下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严恪正打算绕过,那人却出手了,手段之凌厉,严恪不得不停下来与他交战。他也发现此人是飘渺门门主楼玉痕。因此他手下并不留情。
直到一个身穿华服的公子出现在两人中间,将两人拦了下来,只一句话,两人都止住了再次动手的欲望。拦住他们的是赵华云,他当时说的是——“二位都是小师妹最在意的人,何必争个你死我活。”
楼玉痕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满是冰冷,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冰冷,“微微呢?为何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你恢复记忆了。”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严恪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折射出危险的光芒,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
“是。”楼玉痕眼神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薄唇微抿,语气复杂,又参杂着显而易见的难过,“但我宁愿自己没有恢复记忆。”
赵华云心情一窒,他没想到师傅居然为小师妹做到这个地步。楼玉痕是一代强者,自负一生,从没有后悔过的事。他不容许自己的记忆不完整,也不容许自己逃避过去的事,所以他千方百计找回记忆。却在找回记忆的那一瞬间后悔了。
赵华云突然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两人本该是站在最顶端的人物,却因为小师妹而折断了自己飞向天空的羽翼。是小师妹毁了这两个人。
严恪看了楼玉痕一眼,“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不会跟你抢她,你们孩子都有了,我做不出那般的事。”楼玉痕苦笑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极其忧伤。
“三师兄!门主!”清爽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阵小跑的声音,一个俊秀的青年穿着飘渺门弟子的服饰跑了过来,却是柯文。
柯文走过来,本想说些什么,却在见到严恪的一瞬间又说不出话来了。眼前的人即使风尘仆仆,一身仍是掩盖不住的清华高贵,面容如同三月后的阳春三月般温暖,即使是皱眉,也是温暖的。
“你…你…”柯文结巴了半天,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声音蚋若蚊蝇,十分细小,“你是来飘渺门看我的吗?”
赵华云奇怪的看了柯文一眼,这小子什么时候走大运结识了严恪?
严恪皱眉,搜刮记忆的时候回想着什么时候见过这小子,答案是没见过。他开口道,“这位兄台,敢问你是?”
“啊!”柯文跳起来懊恼的挠了挠头,看着一身苍青色衣袍的严恪,对方依旧是那么温柔温暖,柯文的声音有些羞愧,“我居然忘记告诉你名字了!”
谷雨跟在严恪身后,认出了柯文,为了防止主子出丑,他还是礼貌的上前一步,“多谢公子一年前在山脚下为我们守住马车。”
一刹那,严恪的记忆中终于浮现了那个人,那个一直盯着他夫人看,还要约他夫人去飘渺门的那个小子。严恪的眼神一下子变的不善起来。
“既然如今见到了,那也没什么要说的。我还有急事,要先走一步。”
谷雨见主子想起来了,便也退下不再说话。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楼玉痕见严恪转身要走,便也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深邃,转身离开。赵华云没有跟着他,见严恪要走连忙拦住,“你快说我师妹去哪了?我好去找她。”
“她去南晋的战场了。”严恪拉着缰绳,抬目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什么?”赵华云大惊,随即愤怒的火焰点燃了他的全身,“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她一个人吗?”
“是。”严恪的语气飘忽,下一刻被赵华云一拳揍倒在地,在赵华云还想揍严恪第二拳的时候,从严恪美色反应过来的柯文手脚并用拦住了赵华云。
“三师兄!不要冲动!”柯文大喊道,然后对严恪说,“你快走啊!”
严恪默默的站起来,他知道可能自己的嘴角已经青了,最后还是一语不发的上了马,然后纵马离开。天阑珊离开的原因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看刚才楼玉痕的眼神,楼玉痕是知道原因的。但是楼玉痕不会告诉他。
“严恪你混蛋!”赵华云在身后几乎是没有形象的大骂。
骂声飘过风,传到严恪的耳朵,还有那个叫柯文的人帮他说好话的声音,严恪只是捏紧了缰绳,再一次奔向金陵。他知道自己是混蛋,天阑珊那个傻瓜还给自己这个混蛋生了个女儿。不管如何,他一定要保住他的女儿。
这样的执念让严恪支撑着把本该半个多月的路程硬是缩短到了十天,其间跑死了几匹快马,而唯一这一头马在支撑着他奔到皇宫门口落下去的瞬间,也倒地口吐白沫身亡,就连谷雨的马也不能幸免。
他最后还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在龙潜宫,那个曾在自己怀里摸爬打滚的孩子如今趴在龙玄参的腿上咬着手指,而在严恪走上前的时候,小彩瑛的脸上浮现了几许陌生和害怕。
在严恪伸手要抱她的时候,小彩瑛几乎是下意识的往龙玄参怀里钻去,像是在害怕他一般。一刹那,严恪的心有些破碎。
“严相舟车劳顿,先去洗浴然后休息一下再来看子衿吧。”龙玄参逗弄着怀中的婴儿,在严恪疑惑的眼神下又加了一句解释,“朕前些日子封她为子衿公主,名字依旧是彩瑛,不过可能以后严相还是最高唤她一声子衿为好。”
严恪的眼神一瞬间冰寒无比,再看见龙玄参的手似有若无的放在小彩瑛的脖子上,那里脆弱而白皙,只要轻轻一扭,就能结束这个小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