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事情还要追溯到没来B市以前。

根据H大的复试要求，前去复试的学生需要打印成绩单，外加学籍证明。顾亦和阿三去导员那里打印了成绩盖上公章之后，要到主任办公室去在学籍证明上加盖院里的公章。

主任不是他人，正是量子学老师。秃的只剩下几根头发仍坚强的趴在头皮上的主任笑眯眯，他一向喜欢有上进心的孩子，尤其喜欢像阿三这样的黑马，所以是格外格外的亲切。不仅十分痛快的给她们盖了公章，还从抽屉里拿出了几篇论文，递给顾亦和阿三，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几篇文章都是我从核心期刊上找出来的，你们拿回去看看，说不定到时候就能用得上。”

阿三手快，接过去随手翻了翻，都是和量子有关的内容，她问老师：“老师，这有用吗？”

估计放在以前，主任就要吹胡子瞪眼睛嫌弃阿三没有求知精神了，不过他心情好，横了她一眼，“有用没用的，也不是你们说的算的。有些学校复试就喜欢剑走偏锋，这都是最新近的研究成果，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问？万一问到了，你们不会，回头连哭的地都没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问到了呢？阿三和顾亦觉得主任怎么着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说的话总有一番道理，多听一回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在最后紧张的复习时间里，她们还真回去把那几篇论文一字不落的看了，而且看的还挺认真。

听到吴炜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顾亦第一反应就是，以后主任不要叫主任了，叫半仙得了。还真让他说中了，刚刚他提问的问题就是其中一篇论文的。

见顾亦沉默不语，吴炜声音渐高，“怎么，不会？”

顾亦发誓，她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明显的幸灾乐祸。不过，倒要叫他失望了。

她回想了之前论文里的相关内容，然后对着他说：“我能开始作答了吗？”

吴炜一怔，“当然可以。”

这场师徒间的首次对决，以顾亦的胜利而告终。很多年以后，顾亦成家立业，带着孩子回来H大看老师，已经四十多岁的吴炜见到爱徒，很是开心，再看看爱徒已经有了宝宝，更加感慨时光易逝。提起来当年的这场初见，他一边给孩子剥糖，一边说：“当初想杀杀你的锐气，却不想让你挫了我的气焰。”

顾亦坐在沙发里和师兄相视而笑，“那我没叫老师失望吧？”

吴炜笑，儒雅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没有，你们都没有……”

饶是聪明如顾亦，也不可能想到多年后会有这场对话，因为此时坐在复试考场里的她，正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迎接他的下一个问题。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已经决定放过她，“你的初试成绩不错，昨天的考卷我也看了，平心而论，很不错。但是，要做我的学生，不仅仅需要会考试。以后，我会安排很多内容给你，有大量的实验要做，有很多的论文要写，还有很多的期刊要看。你没有时间和别的同学一样出去逛街游玩，你可能会很累很累，这些，你能够接受吗？”

“我能。”坚定的回答，铿锵有力。

他又看了顾亦一眼，慢吞吞的坐下，“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顾亦走出考场的时候，发觉脚都软了，她一步一挪的走到楼梯口，靠着楼梯长长的舒了一大口气，就这么结束了！！

顾亦和几天下来一起复试的同学告别，也留下了微信qq号，笑着走出教学楼。然后，坐在楼下的小花园处等着阿三。她出来的比阿三早，刚刚和她发信息，还有三个才轮到她。

百无聊赖，她就坐在花园的石阶上和二丫老大发微信，没办法，那两只比她们俩来复试的还要激动，一直嚷嚷着问她们怎么样。她把复试的经过简单的和他们说了，最后，着重感慨了一下主任的英明和先见之明。

阿三出来的时候，几乎是飘着出来的，两眼发直，眼神呆滞，神色茫然，看大顾亦，脸一下子就垮了。”

顾亦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去，“怎么了这是？”

阿三可怜兮兮的扒住顾亦的袖子，“小四啊，你三姐我完了！”

“完了？怎么完了？”顾亦看着她一阵不好的预感，“三姐，你又干什么不靠谱的事了？”

她眼神飘忽，“我怎么知道会遇上他啊。”

“谁啊？”

然后，在楼下的小花园旁，迎着B市掺杂的烟尘的微风，顾亦听阿三讲了一个，有关“大爷”的故事。事情，是这样的：

前天，顾亦和阿三一起来学校勘探情况。中间顾亦觉得肚子不舒服，所以她就进了一座教学楼找厕所去了。阿三闲的慌啊，就在楼下的大厅里转悠。

H大是一个多么讲学术氛围的学校啊，连教学楼大厅里都贴着名人名言和名人照片，阿三看的津津有味。看啊看，看啊看，看到走廊口的最后一张爱因斯坦的照片时，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手里抱着一摞讲义书册，被这快一百斤重的姑娘一撞，脚下没收住，手上一散，噼里啪啦就全掉了。阿三一看闯祸了，赶紧蹲下帮忙收拾，整整齐齐的把最后一张讲义收起来，恭恭敬敬的递给被撞之人，一边说道歉，一边打量撞了什么人。

被撞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年龄得有六十岁上下的模样，穿着一身十分常见的蓝色工装，袖口的地方还被磨出了几个洞。脚上蹬了一双老北京千层底布鞋，鞋帮上还刮了俩洞。头发花白一片脸上也有了皱纹，笑眯眯的看着她，别提有多和蔼了。

要说阿三有什么优点，首当其冲的就是自来熟啊。

想着撞了人家，可别撞出个什么好歹出来。虽然这里是学校，是纯洁的象牙塔。但碰瓷这种事，谁说象牙塔里就不能发生了，所以，她态度十分良好的问：“大爷，您没事吧？”

老爷子笑呵呵，“你叫我大爷？”听上去挺稀奇的样子。

有什么好稀奇的，阿三肚里腹诽，“当然了，您比我爸瞧上去老多了，不叫您大爷，难道叫您大叔啊！”

这熊孩子可是一点都没发现大爷受了一万点伤害，有你这样的吗？说人家老说的这么直接。亏得大爷脾气好，也不嫌弃她说话不中听，“你这孩子在这干嘛呢？”

咱们之前也说了，阿三是个自来熟的，所以人家一问，叽噜咕噜的全说了，“哦，我在这里等我同学呢，她进去上厕所去了。我是来咱们学校复试的，今天过来看看情况。大爷您在这上班呢？”

“是啊，我在这上班。”大爷点头，饶有兴趣的问，“你是过来复试的？”

“是啊。”她回答的可理所当然了，“还有我同学，我俩都是。”

“那你是哪个院的？”

“物理学院的。我同学报的空间物理，我报的引力中心。”

“物理学院的啊？还是引力中心的？你叫什么啊？”

“我叫张雨晴。”她好歹还知道不能说自己叫阿三，“大爷您问我叫什么干嘛？怎么，你认识我们院长啊？”

大爷呵呵笑，“认识，当然认识。我不是告诉你了嘛，我在这里上班。”

哟，阿三精神了，十分狗腿的说：“哎哟大爷你抱着这么多东西累不累，要不要我帮您拿一点。”然后，不由分说就自告奋勇的截过去一大半讲义书册，眨了眨眼睛，“大爷，您真认识我们院长啊？”

大爷由着她的动作，回答，“认识，当然认识。刚刚没多久还在这里经过呢。”

“啊？是吗？”阿三扼腕叹息，“大爷，你说我怎么不早点认识你呢？！我要是早点认识你，还能透过您认识认识我们院长。”

“小丫头还挺现实，怎么，现在认识大爷我晚了啊？”

阿三赔笑，“不晚不晚。大爷，我们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听说挺和蔼的，我还报了他的研究生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啊？”

“你不知道院长长啥样？”

“不知道。”她一不爱看期刊，而不爱看论文，更不喜欢学术报告什么的，上哪里知道去？就临来之前搜了搜，还没找到正面照。

“那你怎么报他当导师的？”大爷很好奇。

阿三很心虚，“我当时吧，就没想那么多，就看到我们院长名字起得很有水平的样子，我就选了。选完了才知道是院长。您说说，我这不算端正的态度，估计我们院长也不能够看上我是不？”他们院长的名字叫毕大波。

大爷笑的很欢心，连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跟做了拉皮手术似的，“怎么就看不上你了？就冲着你觉得院长名字很有水平这一点，你们院长怎么着也得选你。”

阿三乐了，“啊哟大爷您太会说话了！大爷，您抱着这一摞讲义要去哪里啊？远不远，要不要我送您去？”

大爷透过门口的落地玻璃窗指了指隔着一条小路的实验楼，“哦，我要去那边。”

“那不远哪，那我送您过去吧？正好咱爷俩也能拉拉呱。”不知不觉间，已经上升为爷俩了。

“成啊。”大爷率先跨出步去。

阿三亦步亦趋的跟着，“大爷，看您这穿着够复古的啊，您是这楼打扫卫生的吗？”

“是啊，我这讲义还是刚刚办公室里一老师给我的呢。我打算拿回去攒一攒，回头卖废品收购站去。”

“这纸多少钱一斤了啊现在？”

“前些日子还是五毛五来的，这几天降了五分钱，行情是一天一个样啊！”老人家很感慨。

“怎么能这样呢？”阿三义愤填膺，“大爷，咱不卖他了……”

“……”

顺着微风送来的言语，因为离得远了，已经听不见了。

等顾亦好容易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不见了阿三的身影。她围了大厅转了好几圈，才看到她小家雀似的，扑棱着翅膀飞过来了。

问她干什么去了，她喘着粗气回答，“做好人好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