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后,司马绍已回都城。
庾文君抱着孩子到城门口迎接他们,天已是初秋,九月的天很干爽,洁净的天空,万里无云。
司马绍的大军凯旋而归,百姓兴高采烈的呼喊声响闹遍整个都城。
司马绍骑着宝马,到了城门口。
庾文君微笑着上前,扬起头看着他,他依旧身披去时的银甲,却不如去时威风凛凛,脸上气色不好,很是憔悴,眉宇间笼着一缕轻愁。
他跨马而下,庾文君抱着孩子向他福身,“臣妾恭迎陛下!”
他轻轻一挥手,连着咳了几声,那咳嗽声听着让人揪心。
庾文君乍惊,那样子看起来病得很重,她近距离看着他,他眉宇拧得很深,气色不是一般的不好,是极差!
庾文君心里叹了口气,向后面看了眼,大军前头,几匹马拉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但是那东西放在粉色的丝帐内,瞧不出是什么?
她向四周望了望,微微蹙眉向他询问道,“怎么没见着兮儿妹妹?她人呢?”
他轻瞥过她,那眼神满是浓浓的悲哀,声音很轻很冷,“在那里!”
她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是那粉色的丝帐,她兴匆匆跑过去,一撩起丝帐,吓得面色惨白,往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起来,“怎么是棺材?”
“死了!”司马绍冷冷撂下两字,往前迈出步子,一边走一边笑了起来,凄惨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死了?”庾文君眸子睁得很大,似乎还不相信他的话,又看向红梅,“她怎么会死了?走的时候还好生生的,才不到两月的功夫,怎么就死了?不会的……不会的……她走时还跟我说要给衍儿带礼物的!”
庾文君还在愣怔之中,车轮轱辘,碾过她身前。
后来庾文君从熙兰口中得知了那边的一些事情。
熙兰说,七夕那晚,陛下带着娘娘出去看星星,她高兴地在帐内布了菜,等着娘娘回来吃寿面,可等到近早晨时,却只有陛下一人回了来。
陛下脸色惨白,胸口一大片吓人的血迹,头发凌乱,那眼中布满血丝比胸前的伤口来得更可怕。
他屏退了她,一个人躺在娘娘的床上,一动不动地就那么躺着,像个活死人一样。
她从帐内出来,问了随行的侍卫,说是他们赶到鲜卑的时候,娘娘被陛下抱着,刚刚从大火里出来,后来天降奇观,一下子天全黑了,一会儿天又恢复正常,可娘娘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那晚大火里发生的事情没人知道,只听说年轻的鲜卑王没从大火里出来,跟着鲜卑一起灭亡了。
那个一直跟在鲜卑王身边的玲珑听说鲜卑王的事情,也带着伤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陛下就那么躺了整整两天,其间很多人去劝陛下,可是他轰走了所有人,不肯喝药,也不肯进食。
后来,不知怎的,他自己突然又起了身。
她端着食物进来时,正巧看到陛下起身。
昏黄凄凉的灯影下,他走到娘娘的衣柜前。
瘦了一圈的他低着头,默默整理着娘娘的首饰、衣服,一件一件地翻看细摸着,又放在鼻尖轻嗅,看得极细致投入,似在思念娘娘。他看着看着,眼中有什么东西淌下来,湿了他手中的衣物。
那之后,陛下就开始吃东西,不过每次都吃的很少。后来又让人打造了棺材,亲自把那些东西装进去。
之后她便随着大军回来了。
熙兰一边说一边哭,她说她不相信娘娘会消失了,娘娘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庾文君听完吓了一跳,她终于也相信黎兮临走前对她说的那番话是真的了。黎兮她大概知道此去就不会回来了吧,才把那些秘密告诉了她,说是如果不能回来了,就让她替她把这些秘密告诉司马绍。
庾文君安抚了下熙兰,又让红梅好生照顾小皇子,便匆匆去找司马绍。
……
盼星阁的蔷薇都谢了,各色的花瓣满满地落了一地,秋风卷起,一地花瓣又飞扬起来,落英漫天。
他孤零零站在蔷薇花架下,单腿跪在地上,深情地抚摸着那抔黄土,自言自语地轻轻说着,“我按照你的心愿做了,把你葬在了蔷薇花架下,你开心吗?现在花儿谢了,没以前美了,不过等到来年,花一定会开得更灿烂。到那时我再来陪你看花,好吗?”
“兮儿,我知道你永远回不来了!可是,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你走前,让我要好好活着,我会听你的话,努力地好好活着,直到再也活不下去,我就去陪你!”
“苏芷六说,她要跟我一起回来,在有生之年要陪着我。可是,你不知道,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还有郗鉴,我也没要他回来。我恨他,恨透了,要不是他,或许为了那个孩子,你就舍不得走了!可是他毕竟跟了我很多年,我没杀他,让他戍守在那边,老死在边关吧!”
他幽幽站起身来,一抹脸颊,却是泪冷冰冰的一片。
骘冷地笑出声来,“司马绍,你要了全天下又有何用?”
原来他要的不是全天下,而只要那个女人陪他一生一世。
可是每当人悔悟时,为时却已晚!
庾文君站在他背后,紧紧握着双手,静静看着他,现在的他已全然不再像他。
曾经那一头华美的金发,如今却暮上了雪,寥寥的只剩夹在在其间的几缕金发。
她悄步上前,看了眼坟头,坟上没有墓碑,有些人死了是不需要墓碑的,因为他们的名字深深刻在了爱她的人的心上。
她微蹙着眉,轻声唤了声,陛下。
他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她又试着再唤了声,缓缓开口,“兮儿妹妹她临走前,有些话交代我,若她回不来了,让我务必跟你说!”
他倏的回过身来,“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跟我说,其实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来自未来的21世纪!她当初来的时候,是因为误戴了一条手链,就那么莫名奇妙地来了,所以,她也不知道何时又会被突然带走。若她哪一天突然消失了,就是说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请你勿念!”
司马绍不敢相信地愣在原地,忽而,又冷笑起来,“难怪她那么特别,原来来自未来!”又问她,“为什么她会对你说这些?”
“兮儿妹妹没说!不过臣妾想,兮儿妹妹她既然来自未来,恐怕她走之时,就感到不安,早已预知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吧!”庾文君把自己猜测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说的那条手链在哪里?”司马绍急切地问她。
“就是她平时手上戴的那条紫色的手链,说是从她戴上那天开始,再也没摘下来过!”
“是不是这条?”他从怀里掏出来,那夜她人突然被诡异的力量带走了,可是这条手链却掉了下来,这条手链她是一直戴在手上的,他没舍得放进棺材里,就留在了身上作个想念。
“对,就是这条!”
司马绍像是突然找到了希望,眸中绽放出光彩,“是这条就好!”
他紧抓着手链,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她转身看着他的萧瑟的背影。
……
黎兮蹙着眉睁开眼,鼻端都是难闻的消毒水的味道,眼前白色晃动的身影慢慢变清楚。
“石小姐,你终于醒了?”戴着厚度眼镜的白大褂男人问道。
“我这是在哪里?”她捂着发疼的头问他。
“你这是在医院呐!”
“医院?”黎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一个护士,“难道我被救了?”
“是啊!幸亏被你父亲发现的及时,把你送到医院,我们才从你腹部取出了玻璃片,不然恐怕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待会我会替你再做个检查,现在你好好休息吧!”医生和睦地说着。
“玻璃片?被玻璃片刺进了腹部?”
“怎么你连这都不记得了?你父亲刚出去买饭,待会就回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医生说完离开,她依旧深蹙着眉头,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只记得那天有很壮观的流星雨,后来突然变了天,就好像她去东晋的时候一样。
难道是手链把她带回来了?
她想着,看向自己的手腕,她惊讶地失声,“手链怎么不见了?”、
关于这条手链,她一直没弄清是什么东西?莫名其妙被送到她手里,又突然不翼而飞了!
不一会,父亲拎着盒饭,推门而进,他一脸沧桑,坐在她床边,给她捋了捋额前的发,“女儿,疼不疼?”
“不动还好,一动伤口就疼。”
“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在家里好端端的,怎么把桌上的玻璃瓶打破了,还被玻璃片刺伤了肚子?你这样,我以后怎么还放心你一个人待家里呀?”
“爸,你怎么发现我受伤的,把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
“我中午回家,敲了门,没人开!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看电视,没听见呢!我就自己开了门,谁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你倒在地上,我急忙过去一看,桌上插水仙的玻璃瓶碎了,你肚子上插着很大一块玻璃,我就立马把你送到了医院!唉……幸好那天是你生日,我早回来陪你过生日,要是我晚回家一步,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哟?”父亲说着,老泪纵横,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被匕首刺伤的,怎么换成了玻璃了?难道那些是我做过的一场梦而已?”她喃喃自语。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什么匕首,什么梦的?不会是脑袋磕到哪里了呀?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他立马站起身。
“爸,我没事!您别担心!”她忙拉住他的手。
“真的没事?”
“真的!医生不是说了嘛,待会会再给我做个检查的,你就让我先休息一会吧!”
他叹了口气,才又坐下,她又问道,“今天是几号?”
“8月19号,你手术过后都昏迷三天了,嘴里一直叫唤着什么绍的,也听不清到底喊的是谁?”
“司马绍?”她紧紧拧着眉头,神色着急。
“对,对!就是司马绍,你的朋友吗?”
“爸,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点粥吧!”黎兮突然觉得有点累,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遂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父亲。
“好!好!你看,我高兴的,都忘了你刚刚醒来,肯定饿了!我这就给你去弄!”父亲笑着,急忙站起身来。
父亲出去后,她不敢肯定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按道理说,她根本没有离开过家,而是在家里受了伤,直接被送到了医院。
这样一来,她根本就没穿越了!可是,在那边发生的事情又那么真实,真实到每每念到“司马绍”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总想流泪,事实上,她确实也不知不觉就流了泪。
……
东晋,公元325年闰八月戊子(二十四)日,晋明帝司马绍崩,享年二十七岁,葬于武平陵,与之合葬的还有一直未曾寻到的皇后的衣冠冢。
司马绍的死和黎皇后的离开一直都是一个谜,只有庾文君知道其中内情。
那日庾文君把黎兮的秘密告知司马绍后,他把蔷薇花下的棺木移至到他终寝的墓穴里,处理完朝政之事后,总是一个人偷偷前往那里,潜心研究穿越回现代的事,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实现,最后郁郁而终。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边关的草原上,一个独臂男人接到都城来的快报,说是明帝猝死,他哭了整整一天,那个他佩服了一辈子的男人,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就那么死了。
后来苏芷六从郗鉴口中也得知了此事,听罢就晕了过去。这一晕后,她的身子越发不行,没几天也香消玉殒了。
而郗鉴不敢离开边关,不是因为他怕成为逃兵,而是他答应过司马绍,至死也要留在那里。
如果说这一年唯一发生的美满的事情,就是在罗湖上方的崖壁里,婴孩的啼哭声响遍了整个谷中。
云婆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孩,笑得乐呵极了。
云婆婆向躺在床上的女人问道,“女娃的名字想好了没?”
男人握着妻子的手,与她相视一笑,已经有了默契,淡淡开口,“你说吧!”
女人笑了笑,便开口,“就叫司马星!”
云婆婆顿了一下,“你们是为了纪念她吧!”
司马裒搂着苏小七的肩,想到了那个不知是否安好的女子,清逸的眉眼笑开,“要不是她让我们来找婆婆,小七又怎么会醒来呢?”
云婆婆摇着怀里的孩子,咯咯笑了起来,“我还得感谢那丫头呢!若不是她让你们来找我,我又怎么会留得住你们两个呢?现在还多添了一个,以后我老婆子就不孤单了哦!”
云婆婆是个怪了,从来不轻易救人,她开出的条件就是,让司马裒和苏小七留在这洞里,陪她一生。
“就算您不让我们留下来啊,我们也会求您让我们留下来的!那外面的世界哪里有这里的清闲?”苏小七偎在他怀里,笑得美好自然。
……
九月中旬的时候,已经开学了,黎兮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拆了线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下个礼拜再去做一个复查就可以跟医院说再见了。
早上的时候,黎兮带着大包小包去了学校报道。
黄昏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散步,小道两旁是一树树广玉兰,一朵朵大大的洁白挂在枝头,开得漂亮极了。
黎兮抬眼看了下,那初秋的夕阳落下点点金红的余晖,穿过碧绿的叶子,漏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远远看去,宛如油画中的美人一般。
她微眯着眼,勾起唇瓣,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丝期盼与想念。
她的手不禁抚上了心口,一直到现在,每当想起那个人时,心口还是隐隐作痛,还有胸口的那朵蔷薇,那么鲜艳而绝美,那些都她相信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并不是一个梦而已!
她拢了拢齐耳的短发,双手背在身后,低下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小道上,一对对情侣走过,一身黑色布衣裙的她,看起来那么孤单,那么不协调。
忽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嘿!那位同学请留步!”
她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向身后望去,点点金色的光斑中,一个身穿白色衬衫,黑色休闲裤的男人,向她走来。
那男人的步子极优雅沉稳,头发碎碎的,有种凌乱的感觉,光影交织下,如神邸一般。
男人渐渐走进了,她看清了他的脸,古铜色的肌肤,一双凤眸妖媚到极致,薄唇邪邪向一边扬,那笑容那么似曾相似。
他走到她面前,仔细盯着她,抚了抚她蓬松俏皮味十足的短发,清冷的声音从他口中逸出,“兮儿,我来找你了!”
她的身子轻轻颤着,明明是那么快乐的笑着,却流下泪来,她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哭得稀里哗啦。
所谓爱情,就是无论时光以怎样的尺度变易或更改,你始终都能在万千陌生的身影中第一个找到她,然后准确地叫出对方最亲昵的名字。
远处的一辆黑色车子里,两双眼睛极其诡异地看着那两个人的拥抱。
一个年轻男人手掌低着下颚说道,“教授,晋明帝居然穿越到现代了?”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博学的样子,“那不是很好吗?我们又多了一个研究对象了!”
年轻男人诡谲地笑起来,“现在看来我们丢了那串手链也是值得的!虽然我们通过手链上的特殊装置看到了,他们在那个时代发生的一切,很是有趣!但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古代人摆在我们面前,给我们研究,那会更有趣的!”
“确实很有趣!不过,那串手链必定是要遗落在他手里的,不然也不可能让我们在千年后的武平陵东晋墓穴里,发现那条手链。更不会有所谓的那些穿越记录和那个女人的画像,更不会让我们找到黎兮,让她带着我们去经历那场穿越!”
“教授,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前因必有后果,可到底是因影响了果,还是果影响了因,那就不好说了!”
“你是说我们找到她,再把她送回古代,既是因也是果,因果相生,循环不熄!”
“是的!”
“那我们开始下场研究计划吧!”
两人都鬼祟地笑了笑,车子缓缓发动,很快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