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冷月被训斥了,也不以为忤,笑眯眯地道:“如果皇上愿意赏给臣女一套雨过天青的茶具,丢脸也值了。”
“你这贪心的丫头,朕今天赏给你的好东西还不够多?”老皇帝一脸怒容地瞪着安冷月。
安冷月却知道,老皇帝根本没生气,要是真生气了,早就把她给撵出去了,哪还会跟她啰嗦这么多。
她撒娇地嘟了嘟嘴,理直气壮地道:“好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啦,反正不给臣女,皇上也会都给砸了。与其这般浪费,还不如给了臣女,至少算是物尽其用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皇帝的表情。
洪福站在一边,禁不住为安冷月抹了把冷汗。
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众人顺着皇帝还来不及,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向安大小姐这样直撄虎须啊。
万一真的把皇上惹怒了,那可真是有可能掉脑袋的。
这时,老皇帝却突然笑了起来,伸手隔空朝安冷月点了点,“感情你这丫头在拐弯抹角地说朕浪费呢,你好大的胆子,就不要朕真的生气了,罚你一顿板子?”
安冷月淡淡一笑道:“您只要不摔杯子,挨一顿板子,臣女也认了。”
“您可知道,这一个茶杯,放在外面至少价值百金,换成粮食更是能堆满好几间屋子,够一万人吃上一个月呢。”她扁扁嘴,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饿肚子的滋味儿实在是太难受了。”
“怎么,你还饿过肚子?”老皇帝看着她的模样,禁不住有些疑惑。
安长逯为官向来清廉,他是知道的。
大概,整个东裕国从来没有克扣过将士军饷的将军,也就只有他一个了吧。
也是因此,就算觉得安家有功高震主的嫌疑,他也一直犹豫着并没有立刻把人给处置了。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根本找不到处置人的罪名。
但,就算安长逯再清廉,也不至于穷到让女儿饿肚子吧?
“饿过。”安冷月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臣女十二岁随父参军,亲眼所见,西北军将士冬日过的十分艰苦,军粮不够吃,就只能拼命俭省。最少的时候,一人每天就能分到两碗薄粥,里头的米粒十根手指都能数的清。”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却满是骄傲之色,“父亲向来爱兵如子,虽是将军,却从不搞特殊,一直和士兵同甘共苦,臣女就更没有特别待遇了。”
说到最后,她又苦了脸,“一碗薄粥,连饭量最小的女子怕是都吃不饱,臣女的饭量又向来比较大,常常饿得肚子翻绞似的疼。”
老皇帝听着安冷月的话,脸色却是越来越黑,“朕每年拨给西北军的军饷可不少,士兵怎么会连饭都吃不饱?”
他心里已经禁不住开始阴谋论了。
安冷月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是有人竟敢欺上瞒下,半途将军饷给截了?
“这个臣女就不知道了。”安冷月耸了耸肩道:“军饷是后勤官管着的,臣女就只懂得打仗,对这些琐事并不了解。”
老皇帝问完之后,也觉得自己魔怔了。
安冷月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女孩罢了,虽然十二岁就上过战场了,也有女将军的称号,但却并没有真正获封实职,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而且这丫头向来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机,刚才应该也不是故意想要暗示什么,只不过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忍不住抱怨一下罢了。
老皇帝看了安冷月一眼,郑重地道:“朕跟你承诺,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再饿肚子。”
这件事,他一定会让人好好查一查的。
他虽然忌惮安家,但还没有老糊涂。
西北军是东裕国和于兆国以及北蛮之间的一大屏障,若是没了西北军,那两个早就对东裕虎视眈眈的国家岂不是就长驱直入了?
但,他视为最坚固的屏障的西北大军,原来竟然一直连吃饱都是奢望?
士兵们的心里会如何想他这个皇帝?
老皇帝不会认为,自己是皇帝,就没有人敢怨恨他了。
他心里很清楚,皇权并不是万能的。
但,实际上,银子他确实是花出去了,没落到一点感恩就罢了,还要被怨恨被咒骂,岂不是太冤了?
朕绝不要做这个冤大头,老皇帝心里狠狠地想着。
“咱们拉钩,皇上您一言九鼎,可不兴食言的。”安冷月跑到御案前,朝老皇帝伸出小拇指。
“拉钩?”老皇帝一脸疑惑。
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周围的人都是奴才,哪个敢跟他玩儿这个啊。
等到成年出了宫,那时候年纪也大了,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小孩子的游戏。
安冷月认真地给老皇帝解释道:“拉钩是民间一种约定方式,拉过勾之后,双方就不能反悔了。”
“好,咱们拉钩。”老皇帝哈哈一笑,也学着安冷月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心中充满了新奇感。
安冷月主动勾住老皇帝的小拇指,道:“接下来还要伸手大拇指,然后按在一起,这样,约定就算完成了。”
她笑得一脸灿烂,眼中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这次,她的高兴可不都是装的。
拉钩不过是民间小孩子之间的,她可没指望这样的约定真的能困得住皇帝。
不过,能够暂时引起老皇帝的重视就够了。
丞相的办事效率实在是太慢了,不过是增加三成军费,结果大半个月都过去了,还没办成,这事儿还是得她亲自出马才行。
也是老皇帝摔茶杯的举动正好让她找到了契机,相信大概过不了多久,她想要的军费应该就会到位了。
第一个目的达到,接下来就该启动第二个计划了。
安冷月眼眸一转,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羡慕地道:“大哥就是好命啊,才被父亲丢进军中,还没受多少苦呢,陛下的隆恩就降临了。”
“你大哥?”老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那孩子,是叫平桢来着吧?朕好像听说那孩子天生喜文厌武,这些年也一直在家读书,安爱卿怎么会突然向让他从军了?”
生性多疑的他,就算再简单的事情也基本都要在脑子里绕好几个弯儿。
安冷月当做完全没看出老皇帝眼中的怀疑,随意地道:“臣女家中就大哥一个男丁,日后安家定然是要大哥来顶门立户的。”
安冷月嘴上说着,心里却是嗤之以鼻,安家若是真的交到安平桢手上,那才真是离败落不远了呢。
文不成无不就的玩意儿,偏偏被安赵氏灌输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思想,整天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无人能敌。
想起上辈子安家的衰落,安冷月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幸好,她早就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面上却是没有露出分毫。
依旧一脸笑意地说着:“父亲对大哥一向十分疼爱,丝毫不愿意勉强他半分。却不想竟是有些把大哥给宠坏了,前段时间接连犯了不少大错。
父亲一气之下就把他丢进了军营,想要让大哥好好历练一番,也好改了那些恶习。”
她重点突出了父亲心中是多么的疼爱大哥,将他丢进军营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希望他以后会更好。
这一番话,却是正好戳中了好皇帝现在的心事。
四皇子可不就是他的心头肉嘛,他一直悉心教导,希望能教导出一个最出色的储君。
到头来却发现,儿子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似乎有些长歪了。
这皇宫里虽然已经被各方势力安插的钉子几乎穿成了筛子,但老皇帝对整个皇宫的掌控力却还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想知道便罢了,一旦他想知道,基本便没有什么是能够瞒得住他的。
所以,马王死了没多久,他便查到了凶手。
他怎么也没想到,动手的竟然会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后来的调查更是显示,儿子原本是要弄死那匹自己赐给安冷月的小马驹,结果执行任务的人却出了纰漏,才误害了马王。
而他要弄死那匹小马驹的原因竟是,自己曾说过要将那小马驹赐给他,最后却忘了,反而给了别人。
这样的心胸狭窄,绝非一个合格的储君。
在凌轩跟安冷月讲述丽妃的死亡真相时,老皇帝也不期然地想起了这一茬,心里对四皇子就更加失望了。
但,到底是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更是自己一直以来认定的继承人选,老皇帝怎么也不舍得就这么放弃。
偏偏,为了不让心爱的儿子暴露,成为众矢之的,这些事情他还谁都不能说。
所有的苦闷只能自己憋在心里,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他的脾气可不就越来越坏了嘛。
安冷月对老皇帝的脾气了如指掌,一开口就直接将老皇帝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
然后一步步暗示引导,将自己的目的一一达成。
最后,不着痕迹地提到安平桢。
同样被父亲疼爱的儿子,同样犯了错,几乎与他现在面临的情况完全相同,立刻就引起了老皇帝的共鸣。
“那你哥哥现在怎么样?可有改好?”老皇帝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