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德宫出来，皇帝的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
书房里空坐一个多时辰，也不见说一句话。
无棱就那么默默的陪在身旁，一声不吭。整个书房出奇的安静。
“陛下。”秀吉轻轻的叩响了房门，恭敬道：“皇后娘娘身边的莫玢过来了，说备好了佳肴，稍后请您去永安宫共进晚膳。”
“唔。”刘肇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怎么去想这件事。
“奴婢告退。”秀吉没有多做逗留，连忙就退了下来。
这时候莫玢还在外面等着她呢。“怎么样，陛下答应了没有？”
“陛下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吧。”秀吉的脸色有些不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陛下今天似是不怎么高兴。下午送进书房的茶点又被无棱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是么？”莫玢想了想：“那你可知道陛下早起去了哪里？”
“说是去了一趟嘉德宫。”秀吉小声的说：“肯定是邓贵人又使性子惹陛下不痛快了。你是不知道那位邓贵人的手段有多厉害。陛下去她宫里还要看她的脸色，当真是狐媚劲足。”
“嘘。”莫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乱说叫人听见。
“怕什么，事实就是如此。”秀春被邓贵人害死的那件事，秀吉一直耿耿于怀。只盼着哪天老天长眼睛，能让她好好的为妹妹报仇。
“行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莫玢冲她勾起了一侧的唇角：“人在做天在看，该是谁承受的就是谁，肯定跑不了。我这就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
“也好吧，你赶紧回去。”秀吉收拾了脸色：“这边你放心，我会设法请陛下过去的。”
“多谢了。”莫璃从袖子里摸出一粒珍珠，塞进了秀吉的手心。“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刘肇又坐了一会，觉得天色不早了。午膳就没进什么，这时候反而有些饿。“去拿点什么过来，朕饿了。”
无棱先是点头，随即又道：“陛下不是要去皇后娘娘宫里用完膳么？奴才瞧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这就去准备御辇吧？”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去皇后宫里用完膳了？”刘肇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方才秀吉来通报的时候，陛下不是答应了么？”无棱有些想笑，这皇帝啊，还真是痴心。只怕思念邓贵人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刘肇不怎么想动，只道：“不然你就去一趟永乐宫，跟皇后说一声，只说朕身子不爽，就不过去了。”
“这倒是容易，但只怕皇后娘娘心里会难受。”无棱低眉一笑。“这两日，皇后娘娘好几次请陛下过去，都不见陛下点头。好容易这回答应了，陛下又不肯了……”
抬起头看着无棱，刘肇很是奇怪：“你不是向来只替邓贵人说好话么？怎的今天倒是替皇后说起好话来了？该不是瞒着朕收了永乐宫的好处吧？”
无棱也不着急解释，笑过才开口：“奴才能跟着陛下，便是最大的好处。”
“朕……”刘肇还是不想去：“没心思用晚膳。你随便弄些什么给朕填饱肚子就是了。懒得因为一顿晚膳，还要陪着说话陪着笑的，累。”
“陛下只当是去用晚膳就好了。”无棱又是劝道：“皇后娘娘本就大病初愈，想来准备这一顿晚膳也费了不少心思。陛下在这里闷了整整一下午，也正好出去透一透气。其实奴才只是不想见陛下这般苦恼……”
刘肇幽幽的叹了口气：“连你都瞧出朕的苦恼了，可她却……”
言止于此，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无棱在一旁默默的相伴，书房又一次静了下来。
好半天之后，刘肇才又问了一句：“朕这样待她，为何她却仍然拒人千里？难道朕的心思，她真的就不明白么？”
“陛下，邓贵人心头高，也是敢作敢为之人。只看她敢放下一切出宫救驾，便知道陛下您在她心中有多么重要。却偏偏陛下您的行为，让她很是心……寒……”
自觉失言，无棱连忙噤声，有些尴尬的看了皇帝一眼。
“无妨，这里没有别人，你只管说就是。”刘肇并没有生气，他只是不懂为何她会这样冷漠。忽然听了无棱的话，又似乎是有了些答案。
“你继续说。朕想听。”
“诺。”无棱稍微思忖，便道：“陛下可能有所不知。邓贵人的心性和宫里的女眷们并不相同。她深明大义，知所进退，虽然乃一介女子，却十分清楚三纲五常。邓家屡次妄为，都引来她的不满，为此，她不惜与邓鸿反目，为的就是尽臣子的本分。奴才以为，邓贵人出宫救驾根本就是她为妾待夫君的真心……而陛下您偏偏是利用了这件事情来窥视清河王的动机，显然邓贵人以为您也同样不信任她。被自己的夫君疑心，被自己舍命相救的怀疑，邓贵人心里难免不舒服。归根结底，奴才以为，是陛下您做的不够好……”
刘肇听了这番话大为震惊。“你是说，哪怕邓贵人是邓家的人，她也绝对没有伙同邓家谋夺皇权的心思？”
“陛下，邓贵人是不是有这样的心思难道您看不出来吗？”无棱也有些不理解。
“也就是说，你并不信密奏上的那些内容？”刘肇沉眸看着他。
“密奏上说，邓贵人是联络了清河王，协同邓家一并出手谋害陛下。可是奴才见到的却是邓贵人为了救陛下，多日奔波，餐风宿露，若真是要谋害陛下，她何必自己出宫冒这个风险？邓家那么多人，难道真要动手，会让一个女子来冒险吗？”
刘肇听了这话，唇边的笑容便慢慢浮现了：“你说得对。朕也不信邓贵人会有这样的心思。朕也不曾怀疑她出宫的动机。只是朕太心急想要揭穿清河王的真面目，才会出手太重，也伤到了她……”
“陛下能这么想，奴才以为这误会便是要解开了。”无棱会心一笑。
“多谢你。”刘肇回了个感激的笑容：“无棱，这么多年，当真是委屈你了。其实你想过没有，你现在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陛下。”无棱打断了他的说辞：“奴才很想就这么一直侍奉在陛下身侧。陛下成日里要处理的朝廷大事已经够多了，就不必再为了奴才这点小事儿心烦了。”
“终究是朕对不住你。”刘肇有些愧疚，语气也低沉了下去。
“微臣并不这么觉得。能守着陛下，为陛下分忧，是奴才的荣幸。”无棱恭敬的行了个礼：“若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奴才这就去准备御辇。”
“去吧。”刘肇也是无奈，虽然明白了原因出在哪里，可她心气那么高，只怕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唉！”
秀吉这时候正好进来，见皇帝叹气，心里不免反感。陛下就当真这般心疼邓贵人吗？
“陛下，奴婢熬了些落胃的清粥，您先喝一碗暖暖胃吧。午膳就没怎么用，晚膳骤然用的多些，怕是胃会不舒服。”
成日里也是秀吉这样照料，刘肇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遂端起了粥碗吃了下去。“你的粥是越熬越好吃了。米香味很浓，又软糯。”
“多谢陛下夸奖。可惜这并不是奴婢的功劳。”秀吉笑吟吟的说：“上回陛下说邓贵人宫里的粥好吃，奴婢特意问过了贵人的近婢思柔，这些粳米和糯米，都是贵人宫里送来的。”
“唔。”刘肇略点了下头：“更衣吧。”
“诺。”秀吉替陛下更衣，便告退。
这时候无棱已经准备好了御辇，陪着陛下去了永乐宫。
见陛下来，阴凌月很是高兴。一身雅致的青莲色留仙裙，衬得她肤色雪白。“陛下，臣妾已经恭候多时了。”
“难为你等了这么久。朕才处理好政事。”刘肇扶着她起身，看见她耳边一对南珠的耳坠子极好看，不免一笑：“朕好几日不曾过来，凌月你没生朕的气吧？”
“臣妾怎么会生陛下的气。”阴凌月笑容可掬：“其实臣妾这几日总请陛下过来，乃是为了这酒。”
“哦？”刘肇正疑惑是什么酒，就闻到一股醇香的酒气。
“陛下尝尝味道如何。”这时候，阴凌月已经斟满了酒，洁白的玉手捧着金晃晃的酒樽，送到了皇帝的唇边。“这酒乃是出宫祈福的时候，在那山上发觉的清泉。臣妾尝过很是甘甜，总惦记着能做点什么。前些日子，便让人取了不少泉水入宫，亲手为陛下酿造此酒。”
“当真是有心了。”刘肇接过酒樽一饮而尽。果然香醇之余，这酒里还带着甘甜的滋味，与往日那些竟果然不同。“朕的凌月当真是最解朕意。心里烦闷，这酒最能驱散忧愁。何况是如此不同滋味的佳酿，刘肇尝过滋味，便是怎么都不肯辜负了。
阴凌月一边布菜，一边斟酒，满面春风。
“臣妾还亲自做了一些小菜，陛下也尝尝。”
她的话音刚落，莫璃就捧着漆盘走了进来。
“甚好。”刘肇瞟了一眼那小菜的颜色，红红绿绿的，黄黄灿灿的，看着就觉得舒心。“真是难为你了，一顿晚膳都叫你这样费心。”
“陛下这么说，叫臣妾如何自处。”阴凌月语声温柔，情意绵绵道：“身为妻子，能为陛下做这些事，只会是满心的喜悦和幸福，又怎么会觉得累呢。陛下若是喜欢，今晚便多与臣妾饮上几杯。总算是不辜负这良宵美酒了。”
“好。”刘肇也是心情郁闷，这时候喝的正舒服，便不愿意再所想什么了。
莫璃满怀心事的从房里退出来，凑巧看见莫玢堵在门外：“你出来做什么？陛下与娘娘共进晚膳，总得有人在旁伺候。”
“我……”莫璃表情凝重，显然是心事很重的样子。
“你什么你？”莫玢一脸的不高兴：“你就真的不想回报小姐吗？莫璃，你是知道的，小姐能一步一步撑到今天根本就不易。若是不能有个孩子，往后的路有多难走，你难道还想不出来吗？”
“可是我……”莫璃红了眼眶：“为什么一定是我？”
“我没有你这样的好本事。”莫玢幽幽的叹了口气：“我也没有你那么美的容颜。再说了，小姐起初就是希望你能成为她的好帮手，即便她没有勉强你，莫璃，想想这么多年小姐待你的恩情，难道不值得你这么做吗？”
那一晚，莫璃有看见干枯的凌霄花藤蔓下，阴凌月默默垂泪的样子。
她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听着她低低的哀泣。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有想过自己的将来，可若是没有了小姐，她要那些将来有什么用？
“算了。”莫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只恨自己没有用处，怎么都不如你聪明，即便是想要拼尽一身力气，也终究不能为小姐分忧。小姐当日就说过，她绝对不会勉强你。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做这个恶人。我进去伺候陛下和小姐就是，稍后你同我一起扶小姐就寝。至于陛下，晚些时候让无棱送他回宫也就是了。”
说完这话，莫玢就低着头往里走，一脸的难过。
莫璃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失望的表情，心又一次被戳痛了。
回想起这段日子，小姐过得有多苦，莫璃并不是没有看到……眼看着后宫就是邓贵人的天下了，小姐身边连个能用上的人都没有，除了每日偷偷的以泪洗面，就只有人前的假装高兴。
“还是我去吧。”莫璃实在狠不下心不管。
莫玢心头一喜，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隐忍着缓缓的说：“我也知道难为你了，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是你，还是我，咱们谁又人心看着小姐受这样的煎熬呢！”
“别说了。”莫璃的眼底噙满了泪，却拼命拼命的忍住：“你仔细在这里看着，千万别让人进来，尤其是……无棱。”
说出这个名字，莫璃竟然有万箭穿心那么疼。
“我知道了。”莫玢心想，我才不会让你见到无棱而改变主意呢。别想得这么美。当然，未免莫璃不舒服，她还是关心了一句：“你自己也当心些。”
“嗯。”莫璃轻轻的点了点头。“我进去了。”
“好。”莫玢凝重的看了她一眼，便是低下头再不做声了。
莫璃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悄无声息的等着陛下酒醉……
阴凌月看她去而复返，便知道莫玢已经劝通了她。这些日子，她吩咐了可靠的厨娘，在膳食里加了一些好东西。那可是她入宫之前，娘亲自给她的宝贝。有了这些东西，莫璃必然能够一索得子。
每一件事情，都要确保万无一失，否则阴凌月当真是不知道还能怎么撑下去。
“陛下，臣妾再敬您一盏。”
“好。”刘肇喝的高兴，全然不顾酒气上头，越喝就越觉得这酒甘甜。“有凌月陪朕共饮，当真是该一醉方休。”
莫璃低着头，强忍着不落泪，心底的痛楚只怕经年都不会遗忘。
“无棱。”莫玢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无棱正迎风站着，甜笑着走了过去。“你怎么站在这里？入夜了风会特别冷，不如去偏厢里喝盏茶暖一暖吧？”
“不必。”无棱回以平常的微笑：“未免陛下有事传唤，我就在这里候着便是。”
“你放心吧，陛下自有皇后娘娘相伴，这时候正在用膳呢。若真是有什么吩咐，你再来不迟，偏厢又不远。”莫玢离他很近，嗅到了他的味道，心头暖暖的。“再说……”
“什么？”无棱疑惑的看着她。
“陛下今晚怕是要陪娘娘共度了。你在这里也只能空等。”说到这个，莫玢红着脸低下了头。“倒不如你先喝盏茶暖一暖。”
“那……好吧。”无棱也是不想自讨没趣，既然陛下不愿意走，那他留在皇后的闺房院落外也不合适。“有劳你了。”
“哪里。”莫玢红着脸：“你我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才入宫那时候，我总是毛毛躁躁的，伺候陛下不妥当的时候，都是你替我担着。我还没谢你呢。”
“客气了。”无棱也没多想：“都是当奴才的，只要主子高兴，咱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何须言谢。”
“是呢。你说的有道理。”莫玢领着他到了偏厢。“这茶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什么茶？”的确很香，无棱闻着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安神茶。”莫玢幽幽的叹气：“宫里的日子不好挨，有时候不光是主子不好睡，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同样有彻夜难眠的时候。这安神茶最大的功效便是能安神静气。饮了之后会觉得很舒畅，你试试看。”
“有劳。”无棱从她手里接过了茶盏，慢慢的品了品。“果然不错。”
“你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很多，稍后我包一些你带回去慢慢喝。”莫玢很是体贴的说。
“那怎么好意思。”无棱婉拒：“毕竟是皇后娘娘所赐，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
“没关系的。”莫玢笑容甜美：“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你喜欢这茶，想必也是高兴的。你成日陪伴在陛下身侧，也是为娘娘分忧不少。就别拒绝了。”
“好。”无棱冲她微微点头：“那就多谢了。”
莫玢的心跳的特别快，若是无棱能真的接受她的心意，该有多好？
